第127章 請君入甕
外面說話的人, 竟然在用匈奴那邊的語言交談?
這一驚可非同小可。
陸錦惜詫異之下, 差點都要驚呼出來, 只覺得心跳都瞬間停滯。
風聲在雨聲中嗚咽, 片刻後,那些聲音便被掩蓋,再也聽不見了。她無法判斷是他們走得遠了,還是已經停止了交談。
為防被人發現,她強行鎮定了下來, 悄悄走了回去。
人往那床榻上一臥,腦子裡已經是亂成了一團。
這些日子以來的謎團和線索, 全都在記憶裡浮現,相互交織, 卻怎麼都整理不出一個清晰的頭緒……
議和。
使臣。
匈奴人。
盛隆昌。
山匪。
打劫。
單獨看上去,每個人, 每件發生的事情,都好像正常到了極點,也不覺得它們之中會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聯。
可在判斷出外面人說的是匈奴話之後……
一切便變得不尋常起來。
盛隆昌盛宏盛宣兩兄弟到底為什麼鬧分家?
南盛隆昌又怎麼會跟這些說匈奴話的人有關係?
以及
他們劫持了她,到底是什麼目的?
隱隱然之間,那種讓人不安的預感, 越來越強烈。
陸錦惜睜著眼睛, 竟是怎麼都睡不著。
她隱隱覺得自己是漏掉了什麼特別關鍵的東西,可無論她怎麼努力,竟都是半點也想不起來。
屋內的油燈很暗,讓這荒山野嶺間更添幽冷。
屋外面很冷。
一如陸錦惜所懷疑的那般, 說話的人已朝著更遠處的走廊而去。
夜裡沒有什麼亮光,所以週遭有些模糊。
但即便是如此,也能看出這一片是一座很陳舊的宅院,應該是當初某些富戶上山避暑所留,只是年久失修,早沒人住了。
屋簷牆面,全都破敗不堪。
先前在屋內與陸錦惜說話的那個神秘男人,此刻便順著那滴滴答答漏雨的走廊朝前面走著,後面則跟了兩人。
一人是先前的青衫文士,容色鎮定;
一人卻穿著一身匈奴的袍服,沾著血污,面色慘白,神態中還有未消減下去的驚惶與恐懼。
其他兩人且不說,最後這人,怎麼看,怎麼有一種劫後餘生之感。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月前隨匈奴議和使團一道進京的使臣呼延奇。
雖然現在已經脫離了危險,可現在回想起來,依舊覺得背後發冷,兩股戰戰他距離閻王爺,可就那麼半步的距離啊!
“呼延大人,您可好些了吧?”
那青衫文士走著,側頭看了呼延奇一眼,似笑非笑。
呼延奇趕忙低頭,誠惶誠恐道:“好些了好些了,多虧您與蘭大人神機妙算,公主早有防備,才讓小人免遭此滅頂之災。小人感激不盡,萬死不能報答……”
前面被稱為“蘭大人”的男人沒有回頭,只道:“也不過是湊巧了,本是要將與盛隆昌合作的事情通報與使團這邊,卻沒想到竟順路救下了你。”
“是,是,是。”
呼延奇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聽著這話,眼皮狂跳。
誰能猜到他遭遇了什麼?
匈奴的使臣才離開了大夏京城沒兩日啊!半道上竟然就遭遇了截殺,護送的官員和匈奴的使臣,差不多死了個乾淨。
只有他運氣好,恰好遇見蘭渠大人的人趕來,這才保下條命。
只不過,呼延奇依舊有疑惑不能解。
他悄悄抬眼看了看男人的背影,只覺整個人都被放到了油鍋裡,張口猶豫了好半天,才戰戰兢兢問道:“蘭大人,這一次來截殺使團的人絕不一般,看著不像是什麼尋常山匪啊。兩國議和,使團將回之際,在大夏境內出了這種事。到、到底是何人所為啊?”
旁邊的青衫文士聞言,微微眯了眯眼,神色有些莫測。
前方那一位“蘭渠大人”卻是悄無聲息地笑了起來:“議和乃是兩國都希望的事情,可這一場截殺卻出現在大夏境內。匈奴可還沒有這能在大夏境內殺人的本事吧?所以這屠殺,必定是大夏這一邊做的。只是奇就奇在此處了,議和之事既定,他們,或者說凶手,為什麼一定要動手?”
對啊,這就是他要問的啊。
呼延奇有些傻眼。
他憋得難受,隱約之間還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因為他想起了某一個人,某一個很危險、很危險的人。
不防備間,前面那男人的腳步停了下來。
呼延奇又嚇了一跳。
一抬頭,他發現,對方竟然回過了頭來看他,那一雙漆黑幽暗的眼眸裡,帶著一種攝人的壓迫與懷疑。
“做這件事的人,要麼是想挑起戰禍,要麼就是想……”
他徐徐開了口,注視著呼延奇,慢慢一笑,續上了那驚心動魄的四個字
“殺人滅口!”
呼延奇只覺得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棍。
他額頭上的冷汗又不斷地冒了出來,眼神閃爍間,之前在京城與那一位交談時候的種種場景再一次回閃到了眼前,讓他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原本就蒼白的臉色,這一下看上去更是像張紙!
青衫文士在旁邊輕笑:“哎呀,看呼延大人這麼緊張,該不會是知道點什麼吧?”
呼延奇腿一軟,竟沒站穩。
也不知怎麼,“咚”地一聲就坐到了地上去,目中露出無限的驚恐與後怕,口中卻一下叫喊起來:“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慌亂的聲音,傳出去很遠。
看著他的男人微微皺了皺眉,搖了搖頭,只向著不遠處走廊上隱藏在黑暗中的一道身影擺了擺手。
那邊立刻有人過來,架了呼延奇往房中去。
人走了,青衫文士才挑了挑眉,不怎麼看得起地嗤笑了一聲:“這也太不中用了,還沒讓他受什麼傷吃什麼苦頭呢,就嚇成這樣。不過也好,現在將軍不用擔心了,這一計一箭雙鵰,兩個目的都達到了。”
“不過是些小伎倆罷了。”
男人卻不很在意,也沒對文士那“將軍”二字的稱呼表露什麼意見,彷彿早已習慣。他只是轉過身來,看著黑暗中的雨幕,目中變幻莫測。
“先生,你說,我們那一位‘大敵’,會如何應付?”
顧覺非?
青衫文士聽了,沉默半晌,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您出事之後,這一位便跟顧太師鬧翻了,算是被太師大人逐出家門吧。在雪翠頂一住六年,前陣子才下山,如今正管著議和之後番邦之事。屬下覺得,夫人此次出現在保定,可能……”
話說到這裡,忽覺得有些忌諱。
他抬眸看了前面看雨的人一眼,也不知怎麼,便停了下來。
誰敢說下去?
六年前被個什麼都不是的顧覺非算計得差點丟了命,逼得他假死遠遁匈奴不說,早已經籌備了多年的大計更是直接胎死腹中!
眼下好不容易得了良機,大夏匈奴之間又要議和!
若僅僅是這些也就罷了。
畢竟怎麼說,這都是薛況與顧覺非之間的立場和目的不同,算是公;可如今,顧覺非這虛偽狡詐之輩,收了薛遲為學生也就罷了,竟還與夫人牽扯不清!
這是人能忍的事嗎?!
所以過了一會兒,他才補道:“若知道夫人出事,他應該是會來的。只是此人詭計多端,怕也不好應付。”
男人沒什麼反應。
顧覺非的智計,他早已經領教過了。
六年前那一場慘敗,他至今都記在心裡。沒有明爭,只有不見硝煙的暗鬥。只是他怎麼也沒有想都,這一位出身太師府的大公子,下手竟會狠辣到那種地步……
為達目的,當真是不擇手段的。
“且等等看吧。”
他最終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收回了看著雨幕的目光,慢慢向另一側的屋子踱步去了。
青衫文士原地站了一會兒,面上卻是少見地凝重了起來。
下雨的夜晚,總是喧囂裡帶著沉寂。
即便是繁華的京城,入了夜後,在這樣一場少見的暮春豪雨之中,也不得不收斂起了那火樹銀花,星橋鐵索。
太師府,別院中。
時辰已然不早,顧覺非卻還未歇下。
桌案上都置著明燈,照得外間亮堂堂的,琴台上擺著一架琴,看模樣是新制的,他正調試著琴弦,有一下沒一下地勾出點斷續的聲音。
早兩月從大街上撿回來的小奶狗,這時候已經長大了不少。大約是因為它那與它同名同姓的主人喂得好,看上去軟軟胖胖,毛茸茸的。
此刻顧覺非在那邊調琴,它便懶洋洋地窩在他腳邊上。
一人一狗,看上去倒有一種格外的契合。
躬身站在屋裡的黑衣男子已經將情況稟明,等了許久,也沒聽見顧覺非發話,一顆心頓時忐忑了起來,額頭也見了薄汗。
他有些疑心對方是不是聽清楚了他剛才所稟。
於是悄悄抬起頭來,看了一眼。
顧覺非還在調琴。
那面上不咸不淡,不顯山也不露水,看不出什麼深淺來。
過了許久,直到那一根琴弦調好了,他才抬了頭起來,看了黑衣男子一眼,淡聲問道:“你是說,你們去的時候,匈奴使團的人都已經死光,只跑了一個呼延奇?”
“……是。”
不知為什麼,男子回答的聲音頗有些艱澀。
當時的場面還歷歷在目。
他們奉了大公子之命,本是想一路悄悄跟著匈奴使團,在過了邊境之後下手,按著大公子的計畫完成任務。
可誰想到,第三天就出了事!
他們趕到的時候,那些個匈奴使臣全死了個乾淨,沾滿鮮血或者被砍殘了四肢的屍體就橫倒在道中,直如人間地獄!
看傷口與出手的狠辣,絕非善類所為。
一開始他們以為人都死了,可對過了名單,才發現眾多屍體之中獨獨少了一人。
那就是呼延奇。
無巧不巧,正好就是他們本要去殺的那個人!
這下好了,大公子交給的任務沒完成不說,還發現了這種匈奴使臣被人屠殺一空的情況,簡直是小事沒辦好,還招來了一樁大事!
議和使團在大夏被殺,簡直是要捅破天了!
現在這消息還只有他們知道。
但用腳趾頭想都能明白,他們是回來得早,待經行之人發現此事,報回京城之後,會掀起怎樣一場驚濤駭浪!
議和之事好不容易才落定,如今又將陷入怎樣的危局?
這樣簡單的道理,死士都明白,顧覺非又怎會不明白?
他慢慢地閉上了眼,修長的手指勾住了琴弦,扯出一聲有些刺耳的琴音來,心裡面已是一片壓抑的陰霾。
“山雨欲來風滿樓……”
死士不敢吱聲。
又過了一會兒,顧覺非才道:“你下去吧。”
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關鍵時刻竟有人先他一步下手,救走了呼延奇,還直接在大夏境內滅掉了匈奴使團……
這分明是寵著他顧覺非來的。
腦海裡的念頭不斷地翻轉,又翻轉,最終化作了一種近乎不可能的猜測!
他陡然睜開了眼。
燈盞光亮映照下,竟像是燃起了一場大火!
顧覺非十指一下離了琴,直接起身,向外面喊了一聲:“孟濟!”
“吱呀”一聲,門開了。
孟濟進來,與方才退出的死士擦肩而過,抬眼瞧見顧覺非神態,只覺得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鋒芒顯露,可又隱約凝重。
他有些奇怪:“大公子有事吩咐?”
顧覺非只道:“派幾個得力的哨探,速去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