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挽雕弓如滿月
刺激!
陸錦惜一顆心都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
她只是憑著那一刻的直覺, 憑著那一刻對顧覺非的信任,也是憑著這幾日來的觀察, 才孤注一擲地跑了出去!
原本她以為顧覺非少說也要反應一下,才能接應自己,沒料想,他好像早就為自己的脫逃在做準備一樣。
幾乎在她奔來的同時, 他就已經向她伸手!
腰間一暖,天旋地轉之間,已到了那溫暖環抱之中, 竟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看不見顧覺非此刻的神情, 只一下看見了前方雁翅山山崖上那一道佇立的高大身影。
那神秘的男人舉著的手還未放下。
分明隔得有些遠, 並不容易看清他的五官, 可她卻彷彿輕易窺見了他瞬間冰冷的眼神!
方才的一幕, 變化實在太快。
從兩人靠近,男人下令, 再到陸錦惜不顧一切掙脫, 為顧覺非成功接應,前後都不過眨眼。
可這當中,若沒有十二分的機敏, 十二分的信任,絕不能成!
要智慧, 還要膽氣!
山嵐吹來, 自五指之間穿過。
男人遠遠看著谷中那已緊緊貼在馬背上的兩道身影, 沉暗的雙目微微眯了起來, 方才還掛在唇邊的一點笑弧也消沒不見。
只餘下滿心的冷漠,與肅殺!
原還想著她若識趣,能留她一命便留她一命,如今她自己跑到了顧覺非那邊,自尋死路,也就怪不得他了。
抬起的手,輕輕換打了一個手勢。
旁邊人看見了,俱是一怔。
相互間對望了一眼,都有些猶豫。
可再一看他們將軍那神情分明不是開玩笑,於是各自咬牙,持刀的持刀,張弓的張弓,竟不顧下面是顧覺非還是陸錦惜,一般無二地發起了進攻!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伏擊!
伏擊的一方清楚,被伏擊的一方更清楚。
只是雙方都沒有任何的慌亂。
正如陸錦惜初時所料,顧覺非既然敢來,就不會沒有半點安排。
這期間她被困在那一所破落宅院之中,對外界的情況瞭解有限,此刻只緊緊抓住自己身前的馬鞍,儘量不添亂。
她身後的顧覺非卻是一扯韁繩,直接轉奔向來時的峽谷入口處!
五車的黃金被他甩在身後,竟是不看一眼!
太師府這一次跟來的暗衛都是佼佼者,且數量不少。
這時候便分作了兩撥。
一撥留守峽谷入口,以防“山匪”們從外面包抄,同時也彎弓而起,從下方朝兩側山壁上反擊;另一撥則衝了出去,一路掩殺,保護著顧覺非帶陸錦惜撤出。
這狹小的葫蘆谷內,頓時見了血。
飛矢電射,刀劍閃光!
雙方人馬哪一邊都不是善茬兒,個個都是狠角色,下手半點不留情,戰局霎時間就殘忍血腥起來!
山匪這邊早有佈置,且本就佔據了更高的地勢,乃是以有備算不備,以有心算無心,自然佔據優勢。
更不用說,他們人數更多。
尹平當初說有近百,如今看這山野上的影子,少說要多出一倍!
太師府這邊的暗衛死士,雖是個個精銳,可在這種情況下,又怎可能擋得住對方犀利迅猛的攻勢?
不過支持了片刻,便有頹敗之勢。
只是,對顧覺非來說,這片刻的支撐,已然足夠!
對方的長箭落下,都被他險險避過,更有暗衛從旁掩護。駿馬揚蹄,沒一會兒便已經靠近了葫蘆谷那狹窄的入口!
他的呼吸,急促極了。
陸錦惜被他雙臂圈在身前,脖頸上的傷口雖然可怖,可這一時間竟感覺不到半分的疼痛,只能感覺到自己後背所靠著的那胸膛裡——
劇烈的心跳,灼燙的溫度!
“前面開路!”
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大約是離得近了,彷彿連他整個胸腔都在震動,也帶得她的心一起震動起來。
陸錦惜不會騎馬,此刻人在馬上,分明危急時刻,卻有一種難言的、騁懷的暢快!
彷彿整個人都在奔騰!
刀光劍影眼前過,廝殺吶喊身側走!
一切彷彿都化作了虛幻……
只有那風!只有那迎面撲來,吹得人發飄揚、衣鼓蕩的長風!
暗衛們強行開出了前方的道路。
身後追兵不捨!
顧覺非與陸錦惜的速度,卻是半點都未減下,只以一種一往無前之勢,向著那峽谷中衝去!
崔涂率領著一干暗衛斷後,刀劍在手,箭無虛發,竟是硬頂著山匪這方恐怖的攻勢,要為他們留出足夠的逃出時間!
“殺!”
“別放他們走了,一個不留!”
對方顯然察覺了他們的意圖,可半點都沒有慌亂,彷彿早有預料一般,竟然分出了一隊人馬,長驅直入,向著他們後方包抄!
其下手之冷血狠辣,足以令見者膽寒!
若非他們這一群暗衛死士也是久經訓練、見過不少生死,只怕才與對方交手,見了這樣兇猛而有章法的進攻,早已敗下陣來,潰不成軍。
饒是如此,眼下也沒好到哪裡去。
“當!”
崔涂強頂著恐怖的壓力,一劍盪開了對面一名“山匪”的攻擊,同時一腳踹向對方胸口,暫時將對方逼退。
回首一看戰況,心已然冷了半截。
原本百來人的隊伍,這短短交手不過半刻的功夫,還站著的竟已只剩下一半!
峽谷前的地面上,一片刺目的鮮血!
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整個狹窄的葫蘆谷,轉瞬間已化作了修羅地獄!
只是這樣的慘狀,落入高處那身為始作俑者的男人眼底,竟如一塊石子投入浩瀚的深海,激不起什麼波瀾。
他甚至沒有去關注己方的損失。
從始至終,那目光只落在那一匹朝著峽谷外奔去的馬上!
“韓峰,你去——”
眸底殺機,幾乎已化作了實質,他當然不會任由他們就此逃脫,正喊了另一手下的名字,想要下達新的命令。
可沒想到,就在此刻,喊殺聲再起!
這一次,這如潮水般的聲浪,不再從葫蘆谷兩側山崖上響起,也不再從峽谷入口處響起。
而是……
從他們的背後響起!
什麼?
冰冷的瞳孔,一時竟染上了幾分詫異。
男人還未出口的命令卡在喉嚨之中,震悚之間只回頭向雁翅山的背後望去!
那是一片人跡罕至的崇山峻嶺!
那本是一片人跡罕至的崇山峻嶺!
可此時此刻,東南角一條崎嶇的山道上,竟憑空冒出了一隊官兵,從高處吶喊著,衝殺了下來!
一眼看去,便知道這些人不是什麼精銳。‘
可人數!
足足有五六百!
在邊境的戰場上,即便是五六百的精兵,也不能對局勢有太大的影響。可在眼下這一場規模甚小卻偏偏至關重要的交戰中……
五六百人,已足夠顛倒乾坤!
“將軍!這!”
一旁的下屬也是大驚失色,全然沒料到會有這一支天降的奇兵!
原本是他們包夾太師府那一幫暗衛,可如今後方出現的新狀況,卻一下讓他們陷入了全然的被動之中。
被包夾的,已變成了他們!
“殺啊!”
全新的衝殺之聲,且從高處落下,更添了幾分震懾之力!
男人的面色頓時變得莫測了起來。
他望著高處那潮水一般傾覆而來的官兵,目光卻在人群之中逡巡,接著便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那個人——
銀鎧加身,白袍飛揚!
不是昔年在他麾下囂張跋扈的小將方少行,又是何人!
也唯有此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破開他布在山後的防禦,還找著這樣的一條,自他們背後侵入了!
好個顧覺非!
他本以為他是孤身犯險,未料想他竟帶著這樣的強援!
這分明是一開始就將他這所謂的“山匪”視作了大敵,根本沒有被他迷惑半點,反設計於他!
“哈哈哈,好,好計策,好籌謀啊!”
傾覆,逆轉,不過是在這瞬間罷了。
可這一刻,他竟然沒有半點的慌亂,反而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壯志與豪情,大笑起來!
萬丈戰意奔騰!
在這關鍵時刻,這一身昂藏英偉的男人,竟沒有再看身後一眼,而是重新看向了前方!
那眼見著就要沒入峽谷,消失不見的身影!
“弓!”
斷然的聲音。
他動也不動半步,直接向身旁的下屬伸出手去。
一張榆木大弓,於是落到了他掌中。
緊接著是一支羽箭。
修長卻粗糙的有力五指,已握緊了弓,將羽箭向弓弦上一搭。強健的手臂上,肌肉墳起,頃刻間已將弓拉滿!
他一雙鋒銳地堪比鷹隼的眼睛,緊緊地鎖住了遠處那兩道身影,必殺之意起時,是一聲雷霆般的大喝——
“顧覺非!”
這昂揚的、渾厚的聲音,一反先前的沙啞陰沉,攜裹著一股無形的威勢,竟震盪了整片雲霄!
喊殺聲蓋不住它!
刀劍響蓋不住它!
策馬疾馳之中的顧覺非,只覺得這聲音彷彿就是在自己背後咫尺之處炸響!
他身形猛地一震。
在聽見的瞬間,雙目中迸射出無限的光華,竟是下意識回頭望去!
驕陽似火!
那人的身影在這一片晴空之下,被染上了萬般的熾烈與英豪!長風吹動衣袍,不動的是錚錚鐵血傲骨!
雕弓一挽,已如滿月!
這般的姿態,何等樣地熟悉!
縱使謀面的次數不多,縱使那身形已經過這遮掩,可在這樣的一刻,顧覺非依然從這雄奇危險的姿態中,窺見了、抓住了——
那一點初時的熟悉!
“哈哈哈……”
這一刻,他竟沒忍住,大笑了起來!
是恨意,也是快意!
這突如其來的笑聲,傳入他身前陸錦惜耳中,只化作了一種奇異的、不祥的預感。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去問他為什麼笑。
下一刻,一股沛然的力道就從原本緊緊護著她臂膀上傳來,竟是用了大力,將她朝著右側狠狠一推!
陸錦惜本就不會騎馬,猝不及防間,整個人已經被推得一頭朝著下方地面栽倒!
身體翻覆間,是萬般的不解。
她竭力地轉過視線,只來得及對上顧覺非那一雙璀璨至極、又隱隱藏了幾分憾然的眼……
狂風吹捲。
遠處那重若千鈞的一箭,已在這剎那,悍然穿透了他的身體!箭羽帶血,從他身前射出,帶出了一串滾燙的血花!
他在她視野裡墜落。
茫茫然的天地間,於是只剩下那一聲帶著笑意的、幻覺似的輕嘆:“陸錦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