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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閒涼》第65章
第065章 情隨心動

 此刻的閱微館一樓, 幾乎都一片安靜。

 就是外堂裡,也沒幾個人說話, 生怕打攪了裡面人作答。東南角的樓梯,則曲折地通向二樓。

 整個閱微館內部, 修得像是小天井。

 二樓上有一圈扶手欄杆;欄杆內側,懸著一掛半卷的竹簾,能格擋開上下的視線;竹簾內則設著一圈桌椅茶座。

 隔一條走廊,才是閱微館視野最好的那幾間雅間。

 顧覺非與計之隱,照舊在先前那間裡面。

 一張棋桌設在角落,上頭隔了一張普通的青玉棋盤。

 一老一少,兩個人相對而坐, 卻都沒下棋, 反而在棋盤上擱了兩盞茶,當中放著一本隨意翻了兩頁的《壇經》。

 其餘幾位大儒,這會兒都不見了影子。

 因窗搧開著,外面白月湖上一些遊湖之人談笑的聲音, 也隱約傳了進來。

 計之隱支著耳朵聽了半晌, 便嘆了口氣:“唉,早知道就不與你一道出題了……”

 題出得危險不說,還排在第一個!

 聽聽外面那動靜,其餘幾位大儒,這個時辰點兒都清閒得很,出去游賞風光,獨獨留他們兩人, 得在這屋裡等著。

 因為試題已早發下去了,只怕沒一會兒孟濟就會捧著答捲來找,等他們閱卷,看看有沒有能挑中的人。

 所以,現在計之隱只能坐在這棋桌旁,乾瞪眼。

 “你說你也是,在這將還朝的當口,怎麼還出這樣的題?”

 “我這一把老骨頭,也算是捨命陪了一把君子。但我到底不是宦海中人,朝廷裡有什麼風浪也不容易波及到我,你卻是要回去沉浮的。”

 “平白出這樣一題,回頭傳揚出去,就不怕人家說你多生事端?”

 這一回收學生,搞出來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今日的題目,勢必也會傳出去,造成一定影響。

 尋常百姓怎麼想,尚且不知;但朝中一些人,一定會對此有所反應。

 畢竟顧覺非的身份,實在不一般。

 他是近六年不在官場,議和之事更是從頭到尾沒幫蕭徹籌謀過半分。所以幾乎少有人知道,在兩國邊關這一場長達數年的戰禍即將以議和結束之際,他到底對此持什麼態度。

 但計之隱是知道的。

 不僅知道,還知道得很確定,很詳細。

 由此,才有今日一番話。

 可顧覺非是真不大在乎。

 他人坐在棋桌前,先才還在想薛家那庶子薛廷之也交白卷的事情,如今聽了計之隱這一番憂慮,卻是漫不經心。

 手指修長,分明如玉。

 顧覺非一手隨意地搭在棋盤邊角上,一手手指則壓著棋盤最邊緣第一路的線條,慢慢地遊走,聲音平緩。

 “計老未免多慮了,我不過出個題而已,沒有想做什麼。如今還是求穩比較妥當,端看過一陣使團進京會是什麼情況。”

 只要朝中那一幫主戰派,屆時不找茬兒為難,大家自然相安無事。否則,若要動起真格來,少不得一番動盪,掉幾顆人頭。

 計之隱與顧覺非,兩個人算是忘年交,君子交。

 對顧覺非的一些事情,計之隱其實是不大清楚的,聽著他這樣說,也不大琢磨得透他意思,當下只嘆氣道:“反正你素來有輕重,你這麼說我就放心多了。咱倆等著答卷也無聊,要不收拾收拾,手談一局?”

 下棋?

 顧覺非搭在棋盤線條格點上的手指,頓時一停,抬眸一看計之隱,卻是出乎地搖了搖頭,笑著道:“不想下了。您是不知道,我這幾年在雪翠頂,總跟那一位覺遠大和尚下棋,贏得可沒意思。如今實在是厭了,生不出太大的興趣了。”

 那一瞬間,計之隱險些怔住。

 他幾乎懷疑自己是聽錯了:厭了,生不出太大的興趣了?

 猶記得當年顧覺非及冠,得顧承謙定下“讓先”二字為表字,加之他下棋之時總是難逢敵手,所以人人都道他與“棋”之一道有不解的緣分。

 如今寂寂六年後歸來,開口竟是一句“厭了”?

 計之隱人雖老了,卻不遲鈍。

 他只覺著,顧覺非與太師顧承謙之間,多半發生了點什麼,不然不至於連下棋都厭了。

 正所謂是清官難斷家務事。

 他雖與顧覺非交好,卻並不知道太師府裡種種事情的原委根由,當然更不好發表什麼意見,所以乾脆把嘴閉上。

 但是一眨眼,他立刻又想到了什麼,忽然就“哎呀”了一聲。

 顧覺非頓時一挑眉,奇怪:“計老,怎麼了?”

 “你剛才說你現在厭了下棋,沒什麼興趣了是不是?”

 計之隱一雙眼睛,變得亮了一些,竟有點喜滋滋的味道。

 “那我記得,你當初有一方墨玉棋盤,做得可精緻,觸手那叫一個冬暖夏涼。我這一把老骨頭身體不大好,又好這一口。你既然不下棋了,要不割愛一把?”

 計老學識淵博,人越老,活得卻是越開心。

 精明有,返璞歸真也有。

 這樣一番話,由旁人說出來是冒失,由他說出來,卻是無比合適。

 只不過……

 墨玉棋盤?

 顧覺非一雙深沉的眼底,眸光微微閃爍,咳嗽了一聲,才道:“這個,算是計老您不大趕巧了。這棋盤我前陣,才送了人……”

 “什麼?”

 計之隱的聲音頓時就高了起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送人了?我當初要了那麼久,你都不給,現在居然跟我說送人了?你送誰了?!”

 連珠炮似的問題,立刻朝著顧覺非當頭砸來。

 只是他就這麼看著計之隱,愣是沒回答。

 送給誰了他當然清楚,而且有極為合理的名目,其實可以很坦然地說出來。可他就是……

 忽然不想說。

 就好像那是藏在他心中的某一個秘密。

 計之隱見他沉默,一時捶胸頓足,扼腕痛心:“送給旁人都不送給我,顧讓先哪顧讓先,咱們倆好歹也認識這許多年了。唉,你太讓我失望了!”

 “計老……”

 顧覺非張口想要寬慰他兩句。

 卻沒料想,外頭“叩叩叩”三聲叩門,是孟濟帶著兩個捧著答卷的書僮走了過來:“大公子,時辰已到,第一題的答卷業已收了起來。這就給您和計老,送到前面蘭字間去?”

 閱微館的雅間,都是梅蘭竹菊等雅物命名的。蘭字間是先前定下的存放答卷的地方,所以才說送到那邊去。

 顧覺非當然沒什麼異議,便點頭同意,又回首看向計之隱:“計老,那咱們——”

 “可不是什麼‘咱們’。”

 計之隱連忙一擺手,一副“我已經生氣了”的表情,“嗯哼”地咳嗽了一聲,便從座中起身,直接朝門外走去。

 “題是你出的,閱卷當然也得你自己來,可跟我沒什麼關係。我這就要下去,遊山玩水了!”

 “哎,計老!”

 顧覺非叫了一聲。

 可計之隱就是不搭理,頭也不回,晃晃悠悠,便從孟濟身邊走了過去,一路下了樓去,真的跑去看山光水色了。

 顧覺非一時無奈,怔然半晌,才搖頭失笑:“計老,還是這脾氣。”

 孟濟一瞧,就猜著幾分。

 但他素來自詡也是聰明人,知道計之隱這人挺好玩,其實並不是特別較真的脾氣,如今怕也只是裝模作樣。

 說什麼閱卷,誰閱不是一樣?

 所以他根本沒接話茬兒,只領了命,帶書僮們把答卷放到了走廊另一頭角落裡的蘭字間,又一一鋪開來,方便顧覺非閱看。

 統共也就二十八份答卷,實在不算多。

 顧覺非過來,粗略一掃,就有了數。

 出的題目雖然簡單,但可寫可論的東西其實非常多。所以很多人的答捲上,都寫了密密麻麻的一堆字,十分詳盡。

 但也有人不是。

 偏就有那麼幾份答卷,寫得簡略至極,甚至透著一股敷衍。

 翻到第三張的時候,他就看到紙面上有什麼“上天有好生之德”“治國安邦民為本”“揚我大朝天威”之類的詞句。

 真的是……

 狗屁不通!

 顧覺非心底已是一聲冷笑。

 他何等精通人情世故之人,哪裡能看不出這些人是什麼想法?

 要知道,陶庵書生孟濟,在沒成為他門客之前,可也是名傳一方的賢士。

 他親自從今日許多人之中選出來的二十八人,必定都是有真才實學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可如今這答捲上寫的是什麼?

 顧左右而言他,連半句與議和有關的實在話都不敢寫!

 無非是因為如今朝野上下忌諱此事。

 這些即將踏入仕途的讀書人,不敢越雷池一步。拜師事的確大,但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寫了真話就一定能拜師成功。

 更何況,拜師重要,卻也比不過科舉出身的正途。

 他們若在這裡表露了什麼意見,提前站錯了隊,影響到將來自己可能遇到的貴人,影響到將來的陞遷之路,豈不是因小失大?

 利弊權衡之下,便有了這樣的答卷。

 只是可惜了……

 他們最終會知道,什麼才叫做“站錯隊”的。

 顧覺非眼底一抹幽寒的冷意慢慢浸了上來,修長的手指只掐著那一頁薄薄的宣紙,向旁邊一遮,就看見了寫在另一側的答卷人名字:

 孫通。

 唇邊幾分譏誚之意透出來,他只把這名字記了,便隨手將答卷朝地上扔去,“嘩啦”地一聲。

 竟是連多看一眼都嫌浪費時間!

 蘭字間在閱微館西南角上,窗扇半開,能看見一片新綠的樹蔭,也能看見一片波光瀲灩的湖水。

 光線半明半暗。

 顧覺非就立在案前,一張一張翻著,眉頭越皺越緊,面色也越見沉冷。

 “嘩啦。”

 “嘩啦。”

 ……

 幾乎是一聲連著一聲!

 也不過是才看了一半,十四張答卷裡竟已經有整整八張被他扔在了地上!就連顧覺非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自己心情了。

 荒謬?

 可笑?

 憐憫?

 ……

 或者是——意料之中呢?

 出題的時候,他其實就知道,一定會出現的情況。但人總是存有那麼一絲希望的,覺得也許能看見幾張明辨是非的答卷。

 可如今翻下來……

 呵。

 顧覺非沒忍住嗤笑了一聲,只抬手輕輕一搭自己眉心,坐回了書案後那一張花梨木的扶手椅上,想起了當初遊歷天下時所見邊關的種種景象……

 民不聊生,滿目瘡痍!

 大夏匈奴,邊關之戰一打數年,沒有人出來反對阻止;薛況征戰沙場,用兵如神,人人稱功頌德,頂禮膜拜。

 何等諷刺?

 眼下議和事定,這些人卻都是瞻前顧後,只盼著看準了風向站隊說話。每個人看的都是自己,何曾放眼過天下布衣、白身草民?

 就連他那一位被譽為“能臣”“賢臣”的父親,都是個糊塗鬼。

 顧覺非至今還記得站在太師府高牆外,聽見的那幾句唱詞——

 十大功勞誤宰臣。

 在他顧承謙看來,薛況可是“功勞宰臣”呢,萬人敬仰的大將軍!

 “薛況,薛況……”

 口中一聲呢喃,有那麼一個瞬間,顧覺非覺得自己實在是很累、很累。

 所以他放任自己,慢慢靠在了椅背上,手肘撐著扶手,把眼簾合上,指腹卻壓著眉心,想要將那種滾沸的殺意與凜冽壓回去。

 可終究不能。

 活人到底鬥不過死人。

 死人一死,一切便蓋棺定論,即便將真相翻出來,落在旁人口中,也成了蓄意抹黑。

 所以他前所未有地希望著,薛況可以“死而復生”!

 到那時,是忠是奸,是黑是白,自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惜,都是虛無縹緲的事情。

 顧覺非自嘲地笑了一聲,終於還是重將眼睜開,隨手拿了案上鋪著的那第十五張答捲起來——

 他已不抱什麼期望了,只準備掃完了事。

 只是沒想到,他不大經心的目光,向這答捲上一投,便忽然頓住了:“這字跡……”

 未免也太拙劣了些吧?

 只能算是勉強做到了橫平豎直,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腕力很淺。

 像是,初學者的字跡?

 顧覺非心念一轉,進入第二輪的名單立時從他腦海裡過了一遍,於是也沒先看寫了什麼,只將答卷邊側一翻。

 兩個字意料中的字映入眼簾:薛遲。

 果然是這破小孩兒。

 想也知道,這樣拙劣的字跡,絕不可能是個讀書多年且浸淫科舉的人留下的,除了薛遲,根本不可能有別人。

 先前第一輪時候,這小子交了白卷,第二輪卻寫了答案?

 題目可是“議和”……

 “大將軍的嫡子呢,看來是有話要說。這是要給你爹薛況鳴不平呢,還是……鳴不平呢?”

 顧覺非眸光流轉,重將答卷翻了過來,去看內容。

 薛遲畢竟初學者,寫的字很大。

 這一張答卷看似寫滿,但實際上前後加起來也沒太多字數。措辭雖努力掰正,卻依舊一團孩子氣。

 顧覺非沒一會兒就掃了前面過半的篇幅。

 一如他所料,寫的是邊關戰事的殘酷,將士們犧牲了性命。嗯,想也知道,後面就該以此為理由,反對議和了。

 到底是薛況的親兒子呀!

 他莫名就笑了一聲,已經不想再看下去,就要將這一張答卷扔回案上。可就在答卷即將離開他指間的時候,答卷後面的一行字,卻猛地撞入了他眼簾。

 這一個瞬間,顧覺非忽然就怔住了。

 那幾個字,就好似天外飛來的一柄劍,忽然就穿透了他堅冰似的胸膛,卻偏偏擊中了心底最柔軟且隱秘的地方……

 分不清是冷,還是熱;

 辨不明是苦,還是甜。

 人都言,“聖賢不白之衷,托之日月;天地不平之氣,托之風雷”。

 可似他這等的凡夫俗子,庸人一介,這一腔的不白之衷,滿懷的不平之氣,該托之以何物,寄之以何形?

 一時間,所有前塵舊事,若走馬觀花,盡數湧來:遊歷天下,路見餓殍,一怒決裂,六載不歸……

 捏著答卷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輕顫著。

 顧覺非需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讓它顫抖得不那麼明顯,但他完全無法阻止那發自心魂的震顫。

 喉嚨裡,是一片難解的澀然:“真將軍,不佩劍……”

 六個字。

 就好似一泓暖融的清泉,熨帖地圍攏了一顆早已被凍得沒知覺的心,竟讓他眼底生出點隱約的潮意。

 顧覺非眨了眨眼,那唇角才不由自主地彎了起來,慢慢地、仔細地、一字一句地,將薛遲這一張答卷讀完。

 末了,卻是意味難明的一聲呢喃:“陸錦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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