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面具薄如蟬翼,捏在指尖幾乎沒有分量。
計荀眸光流轉,卻這樣捏著邊緣一角,許久沒有動彈。
他可以很輕易的知道這張面具之後,覆蓋的是怎樣一張臉,但思及上回在藥浴池畔,雲霜眼中的驚慌,一時竟又有些猶豫了。
懷中之人如今昏迷不醒,他若是不顧他意願,擅自掀看容貌,與趁人之危有何區別?
小古板聰慧過人,明日醒來,若是察覺面具曾被掀開過,又會如何看待他的為人?
計荀隨性慣了,還是頭一遭如此顧念自己在旁人心中的印象。
思來想去,瞻前顧後,只不過為換得雲霜對他的一點點好感。
這實在不像他的性子,若是被謝長明知道,必會笑掉大牙。
計荀曬然一笑,竟慢慢地將手又收了回來。
鼻尖縈繞著雲霜身上淡淡的草藥之味,是早上浸泡過藥浴,尚未散盡的氣息。
緊裹的軟被厚實又溫暖,被計荀緊緊擁住的身子,原本一片冰涼,如今也慢慢泛出暖意。
雲霜本是一片慘白的臉開始有了些血色。
房門大開,從計荀踹門進來後就沒有合上。
阿玄受了計荀召喚,匆匆而來,一腳邁進去,還未來得及言語,就被眼前這幕震到有些呆傻。
計荀這人潔癖頗有些嚴重,尤其對用以長時間安眠的床榻很是在意,不許旁人觸碰他的床榻是其一,他亦不會隨意坐到別人的床榻上。
更別說此刻雲霜大汗淋漓,他卻絲毫沒有露出嫌棄的神色,反而將人擁得緊緊的。
計荀抬眸看了阿玄一眼:「去打些熱水過來吧。」
阿玄慌忙低頭,應了一聲,飛快轉身往外去了。
片刻後,他端了一盆熱水和乾淨的手巾過來,輕輕放到床邊的盆架上。
絞乾了手巾,他卻沒有急著上前去幫雲霜拭汗,反而將之雙手奉上,恭敬地低聲詢問:「道主,可是需我在旁伺候?」
計荀接過手巾,垂眸去看雲霜:「不必了,你下去歇息吧。」
「是。」
阿玄心中一直敲著的鼓落地了。
他朝計荀行了一禮,躬身退下,出門之時,細心地將門輕輕合上。
隨著門縫關合,阿玄飛快抬眸又看了一眼。
計荀臉上的神色竟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專注。
……
夜色已深,屋內寂靜到仿佛只聽到自己的心跳之聲。
計荀低頭擦拭雲霜臉上的汗水,又解開他的衣衫,將他汗濕的上半身擦了一遍。
他是天之驕子,從小眾星捧月般長大,從未做過這樣伺候人的事。
因而擦拭的手法並不算細緻,甚至有些倉促,往下擦到腹部,再往下,他卻停了停。
目光在雲霜的臉上定了定,終是將手巾甩到盆中,又去屋內翻了一件乾淨的褻衣過來,給雲霜換上。
如此一番折騰,耗去了不少時間。
做完所有事,計荀立在床畔,垂眸去看此刻安然沉睡,仿佛能任由著他揉搓揉扁的人。
他身影高大,投在床上,形成了一道陰影,將雲霜半攏在這片暗色之下。
他似乎該走了,可有些擔心,若是待會兒雲霜病情反覆,又疼起來如何是好。
哪怕是一墻之隔,到他聽見聲響,再走過來,亦會耗費不少時間。
他若在雲霜身邊,哪怕多一會兒,也會叫他少受些疼。
如此想著,計荀不再猶豫。
他脫鞋上床,和衣而眠,將雲霜連同他身上蓋著的軟被一同抱在懷中。
指尖微動,屋內燭火霎時熄滅。
一片黑暗之中,計荀閉上眼,聽著耳邊雲霜傳來的輕淺呼吸之聲,心慢慢安定下來。
晨曦微露之時,雲霜果然又開始疼起來。
他眉頭緊蹙,因像蠶繭一樣被裹在被中無法動彈,疼得將頭抵在計荀肩膀,有些難受地蹭來蹭去。
貝齒緊咬著脣,滲出殷紅的血珠。
計荀安撫般地隔著暖暖的被窩順了順雲霜的背,低聲哄道:「沒事了,很快就不疼了。」
金光自他掌間泄出,這次的疼沒有之前那般來勢洶洶,雲霜似乎舒服些,慢慢安靜下來。
他的頭此刻還柔順地抵在計荀肩膀上。
計荀伸手去抬高他的下頜,拇指按在雲霜柔軟的脣瓣上,將之從貝齒之下解救出來。
略帶粗糙的指腹輕蹭,擦去脣上血跡。
雲霜皺著眉頭動了動,似想避開,計荀抬眸,卻見他掛在臉上的面具此刻搖搖欲墜。
隨著他仰頭往後的動作,面具倏地跌落在床。
雲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猝不及防,四目相對,晨光爭相涌入眼簾。
計荀怔了怔,他很清晰地看到雲霜臉上的紅色斑痕,那是飛蝠酸液留下的痕跡。
以他修為之高深,尋常變幻之術在他面前可謂無所遁形,形同虛設,但可奇怪,雲霜臉上的斑痕他這樣看過去,卻看不到絲毫幻術的痕跡,不似作偽。
琴瑟台之中,弟子們皆為相貌出色之人。
世人皆說,他計令儀性好美人,確也沒錯。
天下美人如世間美景一般,叫人見之心悅。
眾生萬象,皮囊亦是其中一種,他就是這般俗氣,俗不可耐。
從在天道幻境之中看到兩人交疊的幻象伊始,不可否認,他在心中認定,那人相貌必然不俗。
及至後來,他推測出了雲霜的身份,即便未見過面具後的容貌,亦將雲霜所說的容貌被毀之言當成了他的藉口。
他心裡有很大的期待,如今驟然一見,心疼憐惜之餘,涌上了淡淡的失落。
計荀垂下眼眸,壓下複雜的心緒,將床上掉落的面具撿起來遞給雲霜:「面具掉了。」
所有的迷茫一褪而去,雲霜像是突然清醒過來一般,微微睜大眼睛望著他。
計荀何時竟與他同榻而眠?
面具……面具又是何時掉落的?
他有太多疑問一下從心頭閃過,剛愣怔著接過面具,就見計荀忽然翻身而起。
一陣風掠過面頰,他跨步下了床,微笑低聲道:「昨夜你疼得如此厲害,應與你的體質有關,是我疏忽了。以後每晚,我會定時過來為你壓製亂竄的氣息,你也不必太過驚慌,再調養數日,應不會再發作。」
計荀逆光而站,雲霜有些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卻隱約察覺到他與之前有些不同。
時辰尚早,他又囑咐雲霜再歇息一會兒,快步走了出去。
雲霜仰面而躺,盯著床幔出神片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被他看到了,也不算壞事,這本就是自己一開始所期望的。
……
在那之後,計荀果然信守諾言,每晚都會過來幫他調理氣息,以確保他晚上睡下之後,再不會有疼痛之狀發作。
只是分明他們住得如今近,計荀卻像忽然忙了起來,雲霜幾乎很難在白日裡看到他的身影。
他讓阿玄搬了不少書過來給雲霜看,有講如何在洗髓易骨之後進行修煉的,有仔細闡述無極道
起源與功法的,有論述衍天道與無極道心法關聯之處的,諸如種種。
上面的重點段落甚至有計荀的批註。
油墨未乾,筆跡簇新,想來是特意寫下來給他看的。
他落筆不多,但句句精髓,如冗長文字中的點睛之筆,雲霜讀來,很不費力。
此時,謝長明正百無聊賴地坐在計荀對面,看著他很是認真地在書上寫來寫去。
他仔細地盯著計荀的臉看,幾乎想在他臉上瞧出朵花兒來:「師兄,你近來怎麼這麼喜歡躲到我房間中來?莫不是……」
謝長明欲言又止。
計荀筆尖停頓,抬眸看他。
謝長明雙手環胸,將衣衫扯緊,顫聲道:「莫不是對我有什麼不軌企圖吧?!」
計荀一本書飛過去,正正砸中他的腦袋,聽到謝長明嗷嗚一聲亂叫,他脣角帶了懶懶笑意,神色如常地低頭繼續書寫:「我只是忽然覺得你這兒景致不錯,適合劈作書房。」
謝長明氣得跳腳:「你住皇宮,我住冷宮,你還要將我這兒劈作書房,你還是不是個人了?」
兩人正吵著嘴,阿玄捧著一個木盒走了進來,恭敬道:「道主,東西已做好了,請過目。」
謝長明忘記了前一刻還在大罵計荀,連忙伸個腦袋過來:「什麼東西啊?」
計荀掀開木盒,只見裡頭放著一個純金打造的半截精緻面具。
面具上鏤刻卷舒雲紋,外雕形狀如蝶羽覆面,很是好看。
計荀的指尖輕撫而過,目光溫柔,看了片刻,他遞回給阿玄:「送去給他罷。」
雲霜近來還是面帶那張殘舊的白翎羽面具,兩人之間即便在夜間短暫碰面,亦似乎心照不宣,誰也沒有再提起那日晨間突發的意外。
阿玄走了,謝長明的目光倏地落在計荀身上,咧嘴一笑:「師兄,你真的有些不對勁……怎麼?你同輓風師弟鬧了口角?」
計荀翻了一頁書,並不搭理他。
謝長明將半個身子趴到書案上,眼神晶亮,聲音拔高:「你該不會禽獸到想對他下手吧?」
計荀的心驟失一個節拍,筆尖停頓,在書上漸漸暈染出一團墨跡。
作者有話要說:
老計最近很糾結,眼睛下面都是黑眼圈。
計荀做夢哀嚎:我計令儀什麼都要最好的——!
夢醒之後,看了一眼雲霜,又一頭栽倒回床上:T^T我不信,我老婆肯定是美人……
哈哈哈哈哈抱歉,我就是喜歡這種醜受剝開是美人的梗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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