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雲霜他們出發得早,一路行至斂峰殿, 暖陽方才初升, 從雲層之後露出半個臉來。
耳邊傳來弟子們在殿前廣場灑掃積雪的「簌簌」之聲,再往裡走, 弟子們練習劍術的聲音便清晰起來, 一切井井有條, 還是離開時, 最熟悉的樣子。
朦朧的光影之中,雲霜隱約察覺到有人朝他走來, 他慢慢停下腳步, 聽見那人略帶嘲諷地笑道:「雲師兄回來了, 聽聞師兄正隨天道主修習衍天道, 怎麼還捨得回來?」
雲霜循著聲音抬眸,聲音清冷:「師弟說笑了,我是天劍峰弟子, 自然該回來。」
周遭練劍之聲一時停了下來, 似乎所有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這裡。
那人扯了扯嘴角, 上下掃了一眼雲霜,故意挑釁道:「師兄,我們正在練劍, 不若你用衍天道來指點指點,如何?」
雲霜淡淡頷首:「改日罷, 我尚有要事需拜見掌門師尊,先行告辭。」
他一如既往地客氣疏離, 行禮之後帶著沈旗轉身便走。那人猛地錯身過來攔他,掌風劈至眼前,雲霜眼眸微沉,單手接下數招,而後掌心一震,一下將那人推出數丈之遠。
沈旗叫了聲好,啪啪啪得開始大力鼓掌。
「走罷。」
雲霜不欲惹事,喚上沈旗,繞開眾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這半點挑不出錯,卻又一點兒沒將對方放在眼裡態度,激得那人氣得在身後跳腳,臉色又青又紫,煞為好看。
沈旗笑著並肩跟上去:「師兄,你回來了真好!你可不知道,這陣子師尊閉門養傷,天劍峰之事交由執峰長老全權管理之後,二峰弟子不知多囂張!」
雲霜微微偏頭,疑惑道:「方才那人是誰?」
沈旗瞪大眼睛:「師兄,你不記得了麼?」
沈旗講了個名字,雲霜點了點頭,低聲說了一句「竟是他」。
沈旗腳步微頓,壓下心中怪異之感,偷偷去瞥雲霜,卻見他神色如常,沒有任何不妥。
……奇怪了,輓風師兄向來有過目不忘之能,方才那名二峰弟子,天生一副大小眼,最是好認,連我都記得,師兄如何就能將他忘了?
……
知道沈旗偷偷下山,去將雲霜帶回來之後,白清嵐少見的沉默了許久,既無責怪,也無氣憤。打發沈旗出去守著之後,房間內只剩下白清嵐和雲霜師徒二人。
雲霜掀開衣衫下擺,跪地,向白清嵐行了一個大禮。
白清嵐盤坐在床,臉上疲態盡顯,微笑著虛扶了一把,讓他起來。
雲霜卻不肯起,跪在他面前,十分自責地低聲道:「師尊,這些時日,弟子未能侍奉在側,反累師尊時刻掛心,實是不肖,還望師尊責罰。」
白清嵐擺了擺手,微笑道:「快起來罷,同我說說,你如今衍天道修習得如何了?」
雲霜站起來,垂著眼眸作恭敬答話狀,時刻提心吊膽,害怕師尊發現他眼睛有異。
將這些日子,計荀為他洗髓易骨,又如何將衍天道古籍毫不藏私的與他分享這些事一一說了,又言及一路上,遇到的驚險,對操控黑霧人影之人背後身份的猜測等等,該說的他都說了,獨獨避開了兩人之間生情之事。
這麼多年,向來乖巧聽話的雲霜,頭一遭體會到了,在師尊面前撒謊、心虛是何滋味。
垂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蜷縮緊握。
哪知白清嵐聽罷,竟頷首道:「他待你也算是至誠。」
明明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句話,雲霜卻聽得心頭一跳,薄脣緊抿著,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
白清嵐仔細觀他神色,皺眉道:「不過……既修習了衍天道,修為當日進千里才對,可你如今臉色蒼白,虛浮無力,卻是為何?可是曾受過傷。」
雲霜不得已,只好道:「為了追尋陣眼所在,先前去闖了三生浮屠塔,一時不察,掉落寒潭,受了一些寒氣。師尊不必太過擔心,弟子休養幾日便好。」
白清嵐怔了怔:「你……去了三生浮屠塔?」
「是。」
白清嵐猶豫道:「那你可曾看到了一些過往之事?」
雲霜靜了片刻,低聲道:「師尊所言,可是指,弟子的身世?」
白清嵐閉了閉眼,悵然輕嘆:「這麼說,你是都知道了。也罷,我也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雲霜皺了皺眉,問出了一直壓在心中的疑惑:「可是弟子不知,當年仙魔大戰,之後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我娘的魂魄會消散?如今又是何人在處心積慮地重塑她的魂魄?」
白清嵐搖頭道:「之前,我也未料到,竟有人會不計代價地施行此等禁術,將她的魂魄重塑。當年,梵天劍現世,唐顯繼位赤仙宗宗主不過數月,便憑此邪劍一統魔域。仙道諸派,惶惶不可終日,於是,在無極道的帶領之下,集結了各派大能,想要迫使唐顯交出焚天劍,將之摧毀。相信你也知道,梵天劍之中,藏有你娘雲緗的殘魂,唐顯如何能答應?」
「不久之後,仙魔兩界於忘川河畔交手,那一場廝殺,血流滿地,屍橫遍野,我們各自損傷都很大。當時,我還不知道梵天劍之中的邪靈便是你娘的化身,直至,她於萬軍之中現身,擋住了無極道的當時最厲害的——萬劍離心術,最終魂飛魄散……」白清嵐艱澀地說,「自那之後,唐顯心灰意冷,用焚天劍氣辟開天地,劃出溝壑,以九幽迷迭谷為界,將仙魔兩界徹底分裂開來,開始了長達百年的分域而治。」
話音尚未落地,白清嵐的呼吸陡然變得急促,整個人臉色大變,只見一道氣流在他四肢百骸胡亂竄動。
白清嵐額角青筋直跳,手緊緊攀住床沿,緊閉著雙眼,承受著逆行經脈之痛。
雲霜撲到他身前,急道:「師尊,怎會如此?」
目不能視,他極為著急,雙掌一翻,便要用靈力去白清嵐壓製亂竄的氣流,白清嵐卻一下捏住了他的手腕,咬牙道:「無用的,不必管我,忍過這一陣便好。」
他痛了幾乎有半個時辰之久,這才逐漸緩和下來。
雲霜擔憂道:「師尊這般,有多長時日了?怎不早些告知我?」
他想要扶白清嵐躺下,白清嵐卻搖了搖頭,緩慢地抬了抬手指,只吩咐道:「你去把上善若水劍取來。」
雲霜起身,僅靠著模糊的光影,和記憶之中上善若水劍懸掛的位置,慢慢走過去將上善若水劍取了下來,捧到了白清嵐身前。好在白清嵐剛經歷過一劫,未能分出心神去留心他的異樣。
將上善若水劍放在盤坐的膝蓋之上,白清嵐指尖緩緩摸過劍鞘,低聲道:「你可知上善若水劍是何人才有資格佩戴?」
雲霜恭敬答道:「上善若水劍,是我天劍峰歷代掌峰真人世代相傳的信物,是一派掌門身份的象徵。」
「不錯,」白清嵐頷首道,「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若你能參悟這個道理,他日,才能以博濟天下的胸懷,行心懷蒼生之事。」
他看著雲霜的目光漸漸柔和下來:「這柄寶劍跟隨我多年,也是時候易主了。」
雲霜的心重重一跳,難以置信地喃喃道:「師尊,弟子……弟子如此身世,怎能擔此大任?」
白清嵐笑得慈愛:「英雄不問出身,何懼天下人如何言說?更何況,你之心性、能力,足堪大任,天劍峰傳承到你的手中,我甚為安心。」
雲霜想著自己如今這副眼盲的狀況,心中似被壓了千斤一般喘不過氣來,他張口欲再推拒,然而白清嵐卻突然伸過手來輕輕拍了拍雲霜的肩膀,既帶著安撫之意,又帶著對他十足十的信任。
師尊選擇在這個時機授他上善若水劍,絕非突然起意,必然是他的身子已……已壞到讓他自己也無措的地步。
雲霜的心像被一雙手攥得緊緊的,讓他難過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抿緊薄脣,最終還是從白清嵐手中接過了上善若水劍,磕頭行禮,聲音之中帶著輕顫:「弟子必不負師尊所托。」
白清嵐微笑道:「這便了了我第一樁心願。這第二嘛,是有一事,需你去辦。」
他說著,掌心一翻,變出一顆珍珠一般大小的紅寶石,斂了神色,低聲道:「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為何會突然走火入魔麼?我想,應是因為這顆天心石。這顆天心石,是從焚天劍上撬下來的,乃是當年,你娘親手戴在你身上的信物。當然,它的作用遠不止如此,有了它,便能輕鬆突破九幽迷迭谷的結界,進入魔域,找到焚天劍所在。」
「此番幕後操控之人,既有了劍魂在手,自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焚天劍。當日,我練功之時被偷襲,這才逆行經脈,差點走火入魔。回來之時,屋內被翻了個遍,我猜想,對方應該也是為了找到這顆天心石,才冒險潛入天劍峰。」
「也許此人並不需潛入,便已對天劍峰熟悉到如入無人之境。」雲霜沉吟道,「師尊,我曾在三生浮屠塔之中,看到了關於我娘從前在赤仙宗之時發生的事,可是奇怪的是,我在那裡,看到一個人,竟與執峰長老生得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過一過劇情哈~=3=麼啾,明天也會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