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陽光穿過窗欞,投影在地上, 形成溫暖的斑駁光影。
雲霜便是在這樣一片舒適的暖意中甦醒過來, 他神情迷茫,焦點渙散, 隔了好一會兒, 才在嗡嗡的回響之中, 聽清了阿玄帶著笑意的呼喚之聲。雲霜眉尖輕蹙, 一開口,嗓音就像狠狠磨搓沙石一般, 嘶啞無力:「阿玄?我……這是出來了?」
阿玄笑著扶他坐起來, 又抽起軟枕, 讓他靠著。
「仙君福大命大, 自然是安然無恙。」阿玄回身去取了一杯溫水過來,半拖著茶杯,喂著雲霜喝下。
雲霜喝到一半, 頓了頓, 突然推開了他的手腕:「……計荀如何了?」
他是如雪一般清冷之人, 面對再大的生死危機,都能淡然處之,阿玄從未見他有過半分著急。
然而此刻, 阿玄卻明顯感覺到雲霜身體緊繃,正專注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似在害怕,似又有著莫大的期待。
阿玄心中一軟, 又是替自家主子高興,又是糾結萬分,不知該如何開口。
「道主……道主正在隔壁休養,仙君不必太過掛心。」阿玄含糊著應了過去,見雲霜聽了這話,非但沒有放下心,反欲掀被下床,嚇得心頭狠狠一跳,急得」撲通「一下往他床前一跪。
雲霜怔了怔:「你……你這是為何?快快請起。」
阿玄真心實意地朝他磕了個頭,神色認真地說道:「若非仙君在寒潭之中,拼死護住道主心脈,只怕道主如今早已道隕神消。阿玄代無極道眾弟子,多謝仙君相救之恩,日後,仙君但凡有差遣,阿玄必有所應。」
「你言重了,若是認真算起來,我不知欠他多少條命。」
雲霜搖了搖頭,心中似盛著無法宣之於口的滿腔情意,令他即便在現下渾身酸痛,連路都未必走得穩的狀況之下,仍舊急著想要看見計荀,仿佛這樣,心才能真正落回實處。
「我想去看看他。」雲霜強撐著站了起來。
「仙君!且慢!」阿玄急急忙忙爬起來攔到他跟前,「仙君是通過逆行經脈,將紫金丹通過外力融入道主體內的,此法傷損過大,仙君如今能撿回一條命已算是萬幸,還是應該好好休養,待好些了,再去看望道主也不遲啊!」
「我只看去他一眼,便回來歇息。」雲霜解釋了一句,想繞開他去開門,阿玄卻寸步不讓,急得滿腦門子的汗。
雲霜望過去,阿玄連忙垂眸,掩住閃爍心虛的眼神。
雲霜薄脣緊抿,實在想不通他死攔著不讓他出去的理由是什麼。阿玄跟隨計荀多年,是個穩重、妥帖的性子,如今這般反常,倒更讓雲霜心慌起來。
身子明明沉重如負鐵千斤,他此刻卻硬提了一口氣出來,推開阿玄,大步流星地邁了出去。
「仙君!仙君!」阿玄在身後一疊聲地叫。
雲霜置若罔聞,腳步邁得越來越急。
直至入了計荀房內,聞到濃厚的藥味,他才像是有些站定不穩般晃了晃。
計荀臉色蒼白如紙,正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呈現油盡燈枯之相。
書案之上堆放了一堆草藥,任雪橋逐一拿到鼻尖輕嗅辨認,梵音閣弟子輕霄站在他身旁,兩人正在低聲討論著這些草藥的藥性。聽見聲響,兩人愕然回頭,俱嚇了一跳。
任雪橋快步走過來,擔憂道:「你怎麼就下床了?你如今的身子正虛,不宜走動,快回去躺著。」
雲霜游魂一般越過任雪橋身旁,走到計荀身旁坐下,顫抖著去探他的脈搏。
阿玄這時才追了上來,神色間的憂愁凝重再也遮不住地顯露了出來。任雪橋與他對視一眼,阿玄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攔不住他。任雪橋嘆了口氣,緩步走到床邊,低聲勸慰:「反噬之力非同小可,他又在寒潭之中泡了整整三天三夜,若非得你護住心脈,吊住他一口氣,只怕他根本撐不到我們相救之時。如今這般,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你也莫要太過擔心,我師弟同長明兄一起去了伏靈谷求藥,若是能得萱姑姑相助,他的命,興許還有機會能救回來。」
雲霜呆呆望著計荀沉睡的臉,沒有吭聲。
任雪橋揮手示意眾人先退出去,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之後,門吱呀一聲關上,房內重歸寂靜。
雲霜慢慢握住計荀垂落在床邊的手,初時並未用力,只是輕輕相握,但計荀的手實在太冷的,毫無溫度,冷得叫人無端害怕,他不由自主地加重相握的力度,好似這樣,就能更深的感受到他的存在一般。
從日出到日落,雲霜沒有走出過房門一步,沒有離開過計荀片刻。
他沉默著守著他,腦子裡一遍遍的閃現著兩人相處以來的所有片段,這才恍然發現,自己竟對這些往事記得如此清晰。計荀看過來的溫柔眼神,每一次彎起脣角笑起來的微小弧度,甚至擁抱親吻他時的灼熱溫度,像是藏在記憶深處的一根線,扯得越深,就越痛。
雲霜傾身過去,長髮如墨,帶著夜的涼意垂下肩頭,滑過計荀臉頰。
他的吻如羽毛一般輕,落在計荀乾澀蒼白的脣上。
這是一個不帶任何情欲的吻,只有脈脈溫情,眷念不捨。
親昵相觸的脣瓣一點點分離,雲霜的眼眶也一點點跟著泛紅,他低喃計荀的名字,帶著細小的哽咽。
正在這時,一陣急促地腳步聲傳來,謝長明咋咋呼呼地推門跳了進來:「找到了!找到了!」
他臉上左一道黑跡,右一道烏痕。
左手高舉著一株散髮著淡藍色光的仙草,臉上笑意未褪,突然睜大眼睛,大呼一聲「哎呀,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右手啪嘰一下按在了雙眼上,又悄悄開了一條縫隙偷看。
雲霜從計荀身上退離開來,也顧不上尷尬和羞惱了,只盯著他手中的仙草,問道:「謝師兄可是找到救他的仙草?」
謝長明乾咳一聲,慢慢放下遮住眼睛的右手,笑了笑:「找到了,找到了,你放心吧。」
阿玄聞訊趕來,看到仙草先是一喜,隨即嘴脣動了動,想要說什麼,最終卻是咽回了肚子裡,對雲霜笑道:「仙君可以放心了,你在這兒守了一天,不如先去歇一會兒吧。待道主服下仙草好轉,我定會馬上知會你。」
雲霜的目光從他們二人臉上滑過,頷首道:「好,那我先走了。」
眼見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阿玄轉過身來,壓低聲音道:「把玄心仙蘭給我,我來替道主療傷。」
「胡鬧,」謝長明躲開他,將玄心仙蘭護在懷裡,「你那點修為,連玄心仙蘭都煉化不了,怎麼替他療傷?」
「可是謝師兄,若是你來替道主療傷,出了什麼事,無極道如何是好?」
「你放一萬個心,區區玄心仙蘭,奈何不了我。」
「不行,若是道主……若是道主出事,謝師兄身上便肩負了無極道的興衰,我不能讓你冒險。權衡利弊,我是最合適的人選!你放心,阿玄就是拼了這條命,也會將道主救回來的。」
兩人正在爭執不休,一道清冷的嗓音擲地有聲地落了下來:「我來。」
雲霜一身白衣勝雪,在月光之下,那雙眼眸堅定得讓人心生顫意。
謝長明怔了怔,正要出聲拒絕,雲霜卻徑直走到了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玄心仙蘭得之不易,這世間如今只怕得此一株罷了。我自洗髓易骨之後,每日晨間就已開始修習衍天道,如今修為大有長進,煉化它,應是不難。」
「我不是擔心你這個,我是……」
謝長明話未說完,雲霜便打斷了他,直直望入他的眼中。
「我知道。」雲霜一字一句地說,「你們護著我,我感激不盡,可是,這裡還有誰比我更為合適麼?我的命是計荀救的,他的命也合該由我來救。若他此番因我丟了性命,我會負疚一生,永世難安。」
……
玄心仙蘭,有起死回生之效。
莫說計荀如今還未斷氣,即便他斷了氣,有了這株仙草,也能在須臾之間將他的精魂重塑。
伏靈谷向來是將這株仙草視作鎮派之寶,如今謝長明能從萱姑姑手中得到這株仙草,已是極為難得。只是,要煉化這株仙草卻也不易,煉化之人需用靈力將之不斷淬煉焚燒,並將仙草精氣導入受傷之人的體內。
在這其中,若是片刻分神,玄心仙蘭容易焚毀不說,淬煉之人,更容易因靈力透支,而經脈逆行,遭受極大的損傷。
雲霜休養了一夜,第二日,取了玄心蘭草,為計荀療傷。
兩人面對面盤坐,玄心仙蘭漂浮在中間,泛著幽幽藍光。
雲霜的掌心源源不斷地流出洶涌的靈力,玄心仙蘭緩緩的旋轉著,藍色的精氣如水流一般順著心脈流入計荀體內。
計荀眉頭微皺,整個人都震顫了一下。
兩個時辰之後,一直緊閉的房門緩緩打開。
雲霜額頭布滿汗水,臉色極為難看,他迎著陽光跨出房門,只聽見一道熟悉的嗓音又驚又喜地叫道:「師兄!」
沈旗撲了上來,緊張地將他扶住。
眼皮很重,雲霜極緩地眨了下眼,沈旗的臉只在眼前閃過一瞬,跟著,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輓風師兄,你怎麼了?」
雲霜用力甩了甩頭,睜大眼睛,呼吸粗重地鼓噪著耳膜。
「師兄!師兄!」
雲霜再次睜眼,沈旗的模樣有些模糊地出現在視線裡,他壓住心慌,彎起嘴角笑了笑:「我無事,你怎麼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計荀:我老婆從來沒有主動親我過TAT
雲霜:???
計荀:怎麼了?你還不承認!
雲霜(一言難盡臉):算了。
感謝高山有喬木、12530兩個寶寶扔的地雷~
感謝有滯後哈哈哈抱歉!晚更選手更新完經常好迷糊的,但我還是愛你們呀~
也謝謝現在還在給我留言的讀者~是你們的愛支撐著我寫下去~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