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周遭的一切都在飛快的消失退散,雲霜只覺自己像是很長時間沉入了漫無邊際的黑暗裡, 低落、悲傷、甚至陰郁的情緒如附骨之疽, 如影隨形。
天地無光,世界無日月。
雲霜不知自己在這樣的黑暗中踽踽獨行了多長時間, 直至那人熟悉的聲音急切而不間斷在響在耳邊, 雲霜才慢慢抬起迷茫的雙眸, 驀然在這混沌虛空之中窺見一縷天光。
再睜眼, 這才發現自己竟又重新出現在了三生浮屠塔之內。
首先出現在視線當中的,是計荀眉頭皺成一個川字, 薄脣緊抿的焦急模樣。他向來從容懶散, 萬事皆是一副盡在掌握之中的模樣, 何時這樣「失態」過?
雲霜怔忪地望著他, 久久沒有挪開過眼。
不管旁人如何說,不管在陰差陽錯之下,計荀窺見過多少他的隱秘往事, 多少難言身世, 這人至始至終卻從未表露出絲毫的嫌惡之意。一直以來, 他關心他,愛護他,甚至會為了他豁出性命相護, 這樣的情意,便是如幻境中母親待父親一般麼?
「我在問你話, 你怎不答?傻望著我做什麼?」計荀疑心他在幻境中迷失太久,傷了心神。
雲霜微微垂下眼眸, 輕輕搖頭:「我無事,多謝你。」
心中的冰雪似在漸漸消融,被熨燙出一片暖意。他這句話說得又輕又低,卻又萬分真摯,和平時的疏離冷淡極為不同,可計荀此刻正全副心思擔心著他剛得知身世後的情緒,哪裡有空注意這些。
聞言,計荀笑了笑,見他如此單薄脆弱的站在自己跟前,恨不得傾身上去,狠狠抱一抱。
但眼下,他們站得如此之近,雲霜卻沒有避開,可以說十分難得了,他手指頭動了動,極力忍住了。
經過三生浮屠塔內三味真火淬煉,黑霧重新凝聚,金光閃現之後,緩緩從空中降落下一塊追蹤羅盤。
兩人抬頭望過去,計荀正要伸手接住,突然,一個黑貓似的東西突然躥了出來,一口刁住了羅盤,風了一般往外掠去!
雲霜心中陡然一驚,沒有似乎猶豫地提劍追了上去。
「你小心點,這小怪物身上有魔氣。」
計荀緊跟在後,兩人腳踏飛浮在空中的巨石,不過三兩下,就掠過了數丈。
他們二人速度已不算慢,但這黑貓跑得也是極快,又加上它似乎非常熟悉重樓之內的地形,靈活地在甬道之中蹦來跳去,讓人不敢掉以輕心,只怕一個不留神,它就溜得沒影了。
見兩人窮追不捨,它回頭望瞭望,本是要朝右拐的步伐一頓,猛地朝甬道左邊跑去。
雲霜隨著它跑了一步,腳剛踏入這個地域,就敏感得察覺到了一絲不同,腳步一頓,往後退了一步。
計荀飛身而至,問道:「怎麼了?」
甬道的盡頭吹來一陣風,陰寒到了骨子裡,甚至帶著一絲濕氣。
雲霜抿了抿脣,猶豫道:「這個地方有些古怪,我說不上來。」
計荀思索片刻,忽然揮袖打出一道勁風!他的靈力深厚,這麼一打,本該山石巨震,然而這一擊打出去,卻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盡數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吸納了。
兩人對視一瞬,大抵知道了,這裡頭怕就是重樓之中,最令修煉者忌憚的領域。
不管是魔、是仙,只要進了這處,同凡人也沒什麼區別。聽聞這裡,從前是關押深海巨獸的,為了防止它逃竄,山壁之石全部鑿至極寒之地,有壓製修為的作用。後來,這巨獸雖在仙魔大戰之中,趁亂被人放了出去,但此處卻依舊保留了下來。
「還追麼?」計荀微微挑眉。
「自然要追,否則失了追蹤羅盤,如何能找出陣眼所在?」雲霜清冷的雙眸之中滿是堅決。
計荀便是十分喜歡看他這副勇敢果決的模樣,他笑了笑,下巴朝甬道中點了點:「那還等什麼?走吧。」
兩人謹慎地朝裡頭走去,甬道走到盡頭,出現在眼前便是兩岸懸崖,中間只余一根鐵鎖孤零零的連接兩邊,懸崖之下,萬丈深淵,時有水聲拍打峭壁。之前感受到的濕意和寒意,便是從這深淵之底透出來的。
此刻,鐵鎖鐺鐺作響,正是有一個半大孩子,正艱難地在鎖鏈之上爬行。
若非他屁股上墜著一條長長的黑尾,幾乎讓人辨認不出,它竟也是魔物的一種——驍尾。
驍尾這種魔物,本體便是人類的模樣,他們也最喜歡混入凡間。在所有的魔物之中,他們的本事不算厲害,但是卻有著極快的奔跑能力、變幻能力,若是變幻成凡人,便能將身上的魔氣掩蓋得一絲不露,是天生的偽裝者。
這種魔物,一般最是容易被魔道中人豢養。
雲霜未料到會在這裡,見到這種傳說中的,幾乎快要絕跡的魔物驍尾。但更令他感受驚異的,是眼前這個小孩,他們可都認識。正是在梵音閣他們落腳之處,看顧小院的黑皮小子普真。
懸崖中央的風極大,吹得他攀爬不穩,時常在空中晃蕩。
他此時已爬行了一半有多,正是體力不濟之時,看得出他只是在勉力強撐而已。
雲霜上前一步,藉著風力,揚聲道:「普真,你莫逞強,從這裡掉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普真額頭青筋迸現,聞言咬牙笑了笑,竟還有心思嘶吼著回應道:「仙君您心地善良,人又好!既是擔心我!何不放我離去!不要再追啦!」
雲霜正要說話,計荀跨上前來,斥道:「臭小子!偷東西你還有理了?趕緊把羅盤交出來,我們便救你!」
普真雙臂吊著鐵鏈,一步步往崖邊挪,狠狠翻了個白眼。
「我看他是不會聽了。」雲霜將劍背在身後,往鐵鏈連接之處走去,「我去追他。」
他才走出一步,便被計荀拽住了,「別去,這山崖裡的風很大,你我如今無法使用靈力,貿然去追,很容易喪命於此。」
計荀話音未落,風一下大了起來,鐵鏈被震得左右晃動,普真嗚哇鬼叫起來,聲音裡甚至還帶著哭腔。
雲霜皺眉:「不管如何,他畢竟年紀尚小,迫他交出東西便可,罪不至死,我實在不忍心見死不救。」
計荀搖頭一曬,目光卻極為溫柔:「你這古板性子真是隨了你那師尊。我看這小子古靈精怪,一肚子壞水,又對這重樓之內的機關暗道如此熟悉,實在蹊蹺,怕你一時心軟,著了他的道。也罷,我走前面,你殿後。」
雲霜脣角微彎,露出一絲淺笑,不願拂他好意,便點了點頭。
計荀率先邁步走向崖邊,雲霜緊跟其後。離崖邊還有一步之遙時,計荀卻猝不及防地轉身,一把拽住雲霜手臂,猛地將人拽入懷中緊緊抱住。
冷風呼嘯而過,計荀身上帶來的溫度,卻溫暖得讓人心都忍不住顫了一顫。
那一刻,計荀雙臂攬住他的腰,抱得極緊,頭低下來,埋入雲霜裸露在外的脖頸,鼻尖蹭了蹭,聲音低啞:「讓我再抱一抱。」
雲霜先是怔了怔,緊跟著,臉頰上卻逐漸有了一絲溫度。
他的手舉起來,還未想好是否應該將人推開之時,計荀深吸了一口氣,卻先一步鬆開了手,對他笑了笑,翻身躍上鐵鏈。
靈力雖然暫時被壓製,可多年修煉的功底還在,他不必如普真那般吊著鐵索過去,只需展開雙臂,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踩著鐵鏈往對岸移動便是。
計荀上去走了一小段之後,雲霜也跟著上了去。
普真雖然精疲力盡,但後頭看到身後動靜,卻也咬牙,十分艱難地挪動。
山崖中的風吹得衣袍獵獵作響,人要保持平衡,可以說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計荀走得不快,時不時會回頭看了一下身後的雲霜,時刻留意著他,生怕他一個不穩掉下懸崖。
「別管我了,我能走過去。倒是那個孩子,怕是堅持不住了。」
「知道了,那你小心。」
計荀呼出一口氣,專心致志地往前走。
雲霜雖然不比計荀走得快,卻始終穩穩地跟在後頭。
普真此刻已經快爬至岸邊了,但要登上去的那一瞬間,卻需要你有更多的力氣支撐自己翻身上岸。
他能在如此狂風之中,攀爬到此,已是奇跡了,幾番腳抵山壁,想要撐起自己往上一躍卻都失敗了。
手掌火辣辣地疼,他喘息著,累得甚至說不出一句話。
眼前忽然罩下一團黑影,普真皺眉去望,正撞入計荀似笑非笑的雙眸。
他冷哼一聲,扭開臉去。
計荀此時倒也不急,勾脣一笑:「臭小子,怎麼樣?想是活命呢,還是堅持撈著寶貝不撒手?」
普真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探頭望了一眼離他們還有段距離的雲霜,仰頭道:「我不把東西交出來,你便不救我了?我快堅持不住了!仙君,不若你先救我上去,我再將這東西還給你,如何?」
「你以為我不知你在想什麼?只怕上了去,你這臭小子有一百種法子,從我手中溜走。」計荀微微一笑,「當然,我也不是見死不救之人,你也可以選擇現在乖乖告訴我,是誰指使你來爭搶羅盤,我可以考慮一下,先救你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計荀:老婆近在眼前>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