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軍閥小狼狗(八)
邵一灃回到大帥府,摘了手套丟給傭人,見平日燈火通明的宅邸黯淡下來,但廳堂裏還亮著光,隨口問傭人:“母親睡了?”
傭人恭敬地接了手套,回答:“是,太太回房歇下了,但特地吩咐了我們給您留燈。”
“……知道了。”他垂下眼瞼,只說了三個字,卻仿佛含有無限的深意。這個家裏也只有她在盡力維持,照顧到每一個人了。
想到此處,他忽地問:“父親呢?今天又是去了羋小姐那裏吧?”
“大帥今天倒是回來了,剛回來,喝了些酒,好像是往太太房間裏去了。”
“什麼?”邵一灃驀地擡眼,驚愕地看向他。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一瞬間,他眉目鋒利,帶著十足的攻擊性。
傭人往後瑟縮了一下,不明緣由地重複,“大帥眼下大約是在太太房裏。”
雖然他們也都覺得這是天下紅雨的大事,但畢竟是正頭夫妻,大帥突然回心轉意也不是沒可能,少帥這樣的表現,是不是太誇張了……
邵一灃在最初的驚愕過後,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他同樣想到了這一層,兩人是合法夫妻,父親去她房裏幷沒有什麼不對。
可說是如此說,他仍然發現自己心頭隱隱地發顫,被一種說不明由來的恐慌席捲。他倏地握緊了拳頭。
因爲這份即將失去什麼的恐慌,讓他不知不覺來到了聞櫻房間所在的走廊上。他知道每回父親回來,她都要避開住到另一間臥室裏去,這代表她已經被父親傷透了心,又或者根本就不喜歡父親。
他尚且沒能理清這些想法的由來,倏地聽見臥房裏傳出一聲短促地驚叫,是飽含驚慌地女聲。
是她的聲音!
邵一灃三步幷作兩步邁到了房門前,卻被瑩草攔在了門外。
“大少爺,您回來了?”
“我剛剛聽見裏面有聲音。”
“啊您說聲音嗎,這個……太太已經睡下了,大帥也在裏……”她含蓄地提醒,可還剩一個字沒說完,就被人不耐煩地揮到了一邊。
邵一灃又一次聽見裏面發出不尋常的聲音,他同樣出入後院,一聽就知道這動靜絕非普通夫妻歡好會有的動靜。
他腦袋裏剛冒出一個念頭,渾身上下的血液就仿佛被凍住了。
這一刻,理智被全然拋到了一邊。他不相信父親會這麼對她,卻不敢有一瞬間的遲疑。
在邵一灃撞破了門,出現在房間裏的時候,聞櫻才真正放鬆下來。
可邵閣天這一次卻是酩酊大醉,意識都不那麼清醒了,將巨響拋之腦後,一心只想要身下的女人臣服於自己!
就在他俯下身胡亂親吻聞櫻的脖頸時,陡然被自己的兒子擒住肩膀,從女人身上掀了開來!
“爸,你發什麼瘋?!”邵一灃眼睛都紅了,怒聲質問父親。
邵閣天隱約聽見兒子的聲音,又不太確定,“一灃?”
就在他晃晃悠悠地發昏時,聞櫻捂住衣襟,渾身顫抖地跪坐起來,用力揮了邵閣天一巴掌!
一時屋中皆靜。
然後,她抖著手,反手又是一巴掌!
“混賬……”她眼眶紅了一圈,顫著聲駡,聲音又輕又難過,備受侮辱。
邵一灃微怔。
這是她曾經駡過自己的話,她駡人的詞彙總是貧乏的可憐可愛,可他眼下再聽,卻猛然心酸起來。
幸而當年只是一怒之下的反擊,幷非真心侵犯,所以她只是疏遠了他。
而如今,他親眼看見她眼中深深的嫌惡,那甚至不是一種深恨,而是看社會中的人渣敗類一樣的嫌惡。
說出去誰能相信,兵鎮一方風光無限的邵大帥,會被人用這樣的目光看待。
然而邵一灃對父親幷無一絲一毫的同情,只默許她發泄。
但即便有他鉗制,邵閣天畢竟還是從槍林彈雨中闖過來的大元帥,他即便是醉醉暈暈的,好歹知道自己這是被人扇了巴掌,邵大帥的脾氣一上來,立即勃然大怒,“敢打你爺爺我——”他震開邵一灃的手,手臂高舉,眼看照聞櫻的臉就要扇過去!
就在這時,房間裏傳來一聲“砰——”地槍聲,窗臺上的花瓶砸到了地上,碎了一地。
越是大人物越惜命,對槍聲尤其敏感,邵閣天立即停止了動作,心尖一顫就轉過了身去。
但還沒等他從朦朧的醉眼裏看見門口站著的是誰,陡然間,腦袋上一陣劇痛,失去意識,倒在了床上。
門口剛放下槍的邵廷玉,冷冷地盯著他頭頂流血倒下的身影,旋即,他的視綫投向了聞櫻。
“母親!”
聞櫻剛剛害怕邵閣天看見是邵廷玉開的槍,從而産生威脅到小虎安全的想法,也不知哪裏生出來的力氣,拿了臺燈舉起就砸下來!
眼下邵閣天暈了過去,她也失去了力氣,手臂一軟,臺燈摔落到地板上,她往後一仰的身體卻撞入邵一灃的懷裏。
就憑父親剛剛的做派,他眼下一點憐憫心都生不出來。
邵一灃沒去管倒下的邵閣天,而是將聞櫻橫抱起來。他看著一地的狼藉,對門口嚇白了臉的瑩草道:“去通知羅誠,讓他過來收拾。”
羅誠是他的副官,爲人忠心可靠,會做出對他有利的安排。
他將聞櫻抱到門口的時候,邵廷玉的視綫就一直跟著他到門口。
男人軍裝上的肩章在燈光下反著冷硬的光芒,如同他現在淩厲的難以讓人接近的狀態,與他平日風流肆意的作風截然不同。他抱著聞櫻的手臂健壯有力,而步伐沈澱著氣勢。
少年的身材還遠比不上男人結實可靠,但他手裏握著槍。
這個場景,仿佛與三年前的那一幕發生了置換。
但即便他已經有了槍,仍然不能對他造成絲毫的威脅,更何況……
母親似乎已經失去了力氣,唇間血色褪去,倒在男人的懷抱裏一言不發,只在看見他的時候,目光裏流露出關懷的神色,而後沖他搖了搖頭。
邵一灃低頭捉住她的目光,瞥了邵廷玉一眼,口吻淡淡:“回去睡吧,我送母親回主臥。”
邵廷玉沒有任何表示,看著聞櫻的目光非常專註,一直到他的背影走遠。
聞櫻一路都在壓抑犯噁心的衝動,結果剛回了房,被邵一灃抱到了床上,猝不及防吐了出來,全嘔在了他身上。
她仿佛大病一場的人,頭暈噁心,虛弱得難受。
她曾在新聞報道中看見很多這樣的信息,侵犯、猥褻、強暴、每一個字眼都讓她覺得不舒服。而輪到自己的時候,她才更加清晰得意識到,這種行爲會給人造成多麼強烈和深刻的陰影。
以至於她已經脫離了那個環境,來到她熟悉安全的房間裏,仍然感到那粘膩噁心的觸感如影隨形。
一想到這,她胃裏翻湧,再一次嘔出聲來。
“怎麼了?”邵一灃全然顧不上軍裝上的嘔吐物,而是伸手去輕拍她的背,“不舒服嗎?我去叫家裏的醫生給你看一看?”
他的語氣呵護至極,如是讓後院的那些女人看見,恐怕才會明白少帥真正溫柔起來的模樣究竟如何。
“不用……”她抓住他離開的袖子,“你替我叫瑩草來吧。”
邵一灃握住她的手,冰涼得像在風裏吹了一夜,他捂住替她暖著,道是:“有事沒事,不能讓我來做嗎?”
“……你的敬稱呢?”
邵一灃一頓,喚了聲:“母親。”隨後低笑,“母親有事只管吩咐我,我畢竟是您兒子,孝順您是應該的。”
她聲音微弱,卻是明顯地嫌棄他:“……我才沒有你這麼大的兒子!”
“是是是。”他好脾氣地應著。
她這樣明明白白的露出嫌棄的態度,反而讓他放下心來。從剛剛起,他就隱隱擔心她會因爲父親的緣故,再一次疏遠他,甚至爲此討厭他。
如果說上一次來自於她的疏遠尚且能夠忍受,那麼這一次……
他聽見她“想喝水”“想洗澡”的指令,笑了笑,甘願就替她去做了。
他這副樣子,別說旁人沒見過,就是聞櫻也沒見過。畢竟繼母和繼子天生不對付,他對別人一副玩世不恭的風流樣,對著她的時候,挖苦諷刺有之,調笑戲謔有之,從來沒有正經樣子。
畢竟時人眼中,他的地位尊崇遠高於她,他可以隨心所欲,她卻不能。
而這次的事情,仿佛給了他莫大的刺激,聞櫻不知道他究竟産生了什麼樣的變化和想法。但確實是直如今,他才真正有了對女子的憐惜呵護,和甘之如飴的退讓。
直到看著他進入浴室放水的背影,聞櫻才緩過了勁兒,開始懷疑起羋兮的用意。
沒等聞櫻給羋兮打電話,隔了一日,傭人就來報說羋小姐來電。
她不知道那晚的事邵一灃是怎麼處理的,第二天除了邵閣天頭頂纏了幾圈紗布,聽傭人說一大早就離開了宅邸,其他的事物沒有任何變化,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她下樓接起話筒,開門見山地問:“羋兮,你到底想幹嗎?”
“哎呀小櫻花真是無情,喜歡我的時候叫我羋九,阿九,現在不喜歡我了,就叫我羋兮……”她似喜還嗔地抱怨著。
“你瘋了嗎,讓邵閣天做出這樣的事?”聞櫻全然不搭理她賣弄風騷。
羋兮投降,“好,不跟你開玩笑,哎,難道你自己沒感覺出來?我不下狠手,怎麼推你一把……聽說那晚大帥府熱鬧得很啊,還有人聽見了槍聲,誰開的,大的還是小的?”
聞櫻停下了話,尚且沒有再開口,就聽見電話那端原本縱情聲色的靡靡之音,變成了驚聲尖叫,隨後還有打砸的混亂聲。
“不得了……”羋兮以一種又緊張又興奮地聲音,倉促地開口,“有人來砸場子,是我們少帥幹的吧?還是你厲害……哎等等,你們先別抓我,我在和你們家太太說話呢……”
電話掛斷之後,聞櫻扶住了額頭。
這個女人,根本就是個瘋子!
但瘋子也有瘋子的厲害之處,羋兮當真沒猜錯,邵一灃得知是她慫恿了邵閣天,立即就號了一隊人去收拾這女人。
軍閥時期,軍痞子到處都是,比流氓還流氓,比無賴還無賴,這種砸場子的事做得得心應手,很快就把羋兮帶到了大帥府,按倒在聞櫻跟前。
邵一灃冷覷她一眼,除了長相名副其實,是少見的美人,其它的,實在看不出她爲什麼能把父親迷得神魂顛倒。
羋兮在他跟前的表現還算正常,跪姿讓她蹙眉,笑對邵一灃道:“少帥抓我豈不是多此一舉?等你父親一來,還是要放了我。”
“等父親到了,放不放你是他的事。”邵一灃冷冷地一笑,“現在誰敢攔我?”
說著,他就找人當著衆人的面,拿鞭子抽到她身上。
聞櫻冷眼看著,沒有阻攔。
縱使羋兮說得在好聽,她也不會全然信了她的話,再加上那晚她受到的驚嚇,不敢相信假如沒有人發現,她最終會受到什麼樣的對待?
只是鞭刑而已,相信對經歷過諸多大場面的羋九來說,只是不痛不癢。
更何況……
倉促地步伐聲漸近,很快,邵閣天出現在門口。
他看向聞櫻時,額頭上的傷隱隱作痛,這提醒他究竟幹了什麼混賬事。
聞櫻如果是新婚妻子,他一個當過土匪的人不會有任何愧疚。但她爲這個家付出了三年,將小兒子教養得這麼好,連長子都能向著她,可見她付出的心血。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再做這樣的事,連他自己都覺得齷齪。
但話雖如此,他看見羋兮跪在地上,兒子的人拿鞭子毫不留情地打到她背上,直打得血跡滲出旗袍來,她眼睛水汪汪地看向自己,邵閣天忍不住心疼,立刻呵斥兒子:“你這是幹什麼!”
邵一灃看也不看他,而是轉向聞櫻,問她道:“母親可有想過,和父親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