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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世界蘇一遍》第196章
第196章 天下美男皆爐鼎(十四)

  趙謂之心底猛地一沈, 又聽她笑:“師兄們只管由著他耍弄他的雕蟲小技,再過幾年, 他的修爲必定比不過師兄們。”

  這番話一出口, 那些錦衣少年心裏都舒坦了,唯有那位簫師兄目光仍然陰沈。

  “聞師妹說的是, 但趙師弟既然拜在玉霄門下, 我們做師兄的理當教育他切莫玩物喪誌。聞師妹若有事就先去,我們還有些話要和趙師弟說道說道,”

  她一時沒動, “簫師兄也太寬和了,門下那麼多弟子, 哪裏管得過來。他又成不了大器, 於師門無益。”

  趙謂之只覺心裏一陣窒悶, 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成不了大器。

  這樣的話由她說來,卻也沒說錯,他是三靈根弟子, 泯然衆人,與她這樣的天縱之才無法相提幷論。

  那位簫師兄問:“聽說聞師妹在世俗的家, 與他相鄰, 怎麼如此看不上他?”

  “修仙者要斬斷塵緣,這樣的道理, 簫師兄怎麼不明白。既然塵緣已斷,他和我在凡俗是如何,與現在沒有半點相幹。”

  “還是師妹超脫。”簫師兄笑了, 瞥眼見少年眼底流露出難堪之色,不由推他道,“聽到我聞師妹說的了嗎,看你這模樣,該不會是在肖想她吧?!”

  他沒有出聲。

  少女覺得好笑似的,揚著下顎睨他一眼。

  待得她離開,他最終收回了註視她的目光,一一掃過眼前這些對他冷嘲熱諷的人,驀然道:“修仙之途艱難險阻,我靈根不佳,未必能成大器,但像簫師兄這般依仗長輩之勢,只知欺壓門派弟子的無能之輩。縱然我只有三靈根之資,來日,亦能遠勝你們!”

  身著質樸衣袍的少年目光灼灼,擲地有聲,一時震懾住了錦衣少年們,但不過片刻,他們的惱怒就如烈火滾油一般,又一次燒了起來,更多的攻擊與辱駡撲向了他!

  他毫不畏懼。

  挨打是家常便飯,這一次他被打的格外狠,以至於人散之後,只覺眼前視綫模糊,頭暈眼花,不得不倚靠樹幹坐下。

  趙謂之仿佛浮在半空之中,看著底下的場景,看著曾經自己鼻青臉腫的模樣。

  這件事在往後的日子裏被他逐漸遺忘了,眼下回看,與他記憶中的場景都沒有任何不同。他不知道問心這一關究竟考驗的是什麼,這裏想問的又是他心境上的哪一點問題。

  他只知從那一刻起,他的道心就十分堅定,他練的是劍,銳意取進,他不躲不閃,從未屈服被人看輕,縱然滿身淤青傷痕,都毅然前行。即使他曾對少女有過情愫,也不過是對兩小無猜時那段歡樂時光的留戀,自此他如她所說,斬斷前緣,一心問道。

  他心中堅定,心魔仿佛無枝可依,但就在場景變化之前,他突然看見了記憶中沒有的畫面!

  就在他所倚靠著的樹枝的不遠處,一棵老樹後倉促露出了一截裙擺。竟是少女不知何時折返回來,藏在樹後,悄悄地看他。

  眼見他咳出一絲血,她便從儲物空間裏取出了一枚丹藥,想了想卻又放了回去,換成了一株靈草,隨後小聲地在靈草上施了一個土遁術。

  靈草“哧”地一聲鑽入了土地之中,又在他左前方的草地裏冒出了頭。然而坐著的少年低頭咳得厲害,幷沒有註意到。

  她小聲輕念,那靈草忽地一下又往右前方挪了下位置,離得更近了。

  少年依舊沒有發覺,她咬了下嘴唇,這回念的口訣長一些,因不熟練,有些磕磕碰碰地,完成之後她長籲一口氣。

  恰好他幾聲咳完,手壓在草地上支撐身體,忽然間,只覺手心有什麼東西在撓他的掌心。他勉強移開手,卻發現那裏立著一株碧瑩瑩的靈草!

  這草藥恰好能治他的傷勢,不至留下禍患,饒是少年一貫老成,眼下眉眼間亦有詫異之色掠過,嘴角壓不住笑了一笑,仿佛從中悟出了道理,身上有淡淡的白光泛起,待光散之後,他的狀態飽滿了許多。

  而不遠處,少女見他因禍得福,便也放心了似的,露出彎彎的眉眼。

  畫面再一轉,便是少女向清玄道君作出請求的場景。

  “趙師弟以前一直很照顧我,現在他被人欺負了,我不能坐視不管。師父您就幫幫他吧。要是您願意收他爲記名弟子,那些人定然不敢再小看他!”

  清玄面色淡然,情緒不見有半點起伏波瀾,他只道:“你如今沈溺凡俗塵緣,何時才能完成我交給你的任務?你須記住,你是天命之子,除了關乎天道之事,即便是我有難,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少女眉眼間的急切淡了下來,見師尊如此,不得不道了一聲“是”。

  趙謂之怔楞地看著這一切。

  那時他傷重,沒有想太多,只道自己運氣好,竟恰好找到能治傷的靈草,又因頓悟有了小進階。他當時感謝天道不絕他之路,以後當一往無前,卻不知,上天又豈會關註一個小小的煉氣修士?

  腦海中她“看不起”他的對話再一次掠過,如流光一般,他卻有了新的明悟。

  當她一句句貶低他的時候,那些人眼中的戾氣便逐漸減弱,而她說這話時,眼中亦有不忍。她當然可以站在他這一邊,以她在門內特殊的身份護他不受欺負,但一次、兩次、三次……她不可能永遠在恰到好處的時間站在他身邊,他也不能軟弱到靠她來保護。

  他們都是從凡俗來到修仙世界的孩子,沒有背景,沒有靠山,縱然她身份特殊,也只她一人特殊而已,與他們無關,她在陌生的世界沈浮掙紮,未必處境就比他們要好,所以她只能狠心用這“一勞永逸”的辦法。

  就在他心頭豁然明朗之時,底下情景又是一變,這回他只覺周身劇烈動蕩,他沒有發覺,他體內丹田之中的金丹正浮起,快速轉動,應對突如其來的“變故”。

  等他平穩下來,再一次睜開眼睛,卻陡然發現,站在對面的人赫然就是他自己!

  他站在對面,那自己又是誰?

  就在這時,他只聽從“自己”口中發出女子的聲音,“丁師妹眼下怕是很得意吧,我輸了比賽,她卻贏得了進入決賽的機會。在你們眼裏,我怕是已經成了個笑話。”

  趙謂之註意到眼前的景物,崖邊浮橋,大風獵獵穿梭而過,對面的他穿著門派精英弟子的服飾,站姿如松柏,手握佩劍,正在漫不經心地聽女子說話。

  他隱約記得這一幕,那是競仙會決賽之前,丁師妹闖入決賽,聞師姐意外落榜,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而他無意中遇見了聞師姐,於崖邊頂著刺骨的山風,眺望遠方。那時他們的關係早已疏遠,見面也不打招呼,但這一次,他卻被她攔了下來。

  眼下,自己如同附身一般,就在她的身上,但他無法控制這具身體,只能被動開口。

  只聽對面的"趙謂之"淡然道:“師姐多慮了,沒有人會這麼想。”

  “是嗎,我聽到很多人都失望地說‘天命之子’也不過如此。”

  “……師姐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要先行一步了。”他道,“丁師妹上一次比賽受了傷,師叔讓我把藥帶給她。”

  “趙師弟,你知道心魔嗎?”

  這詞如同一個禁語,從她口中出現的那一刻,趙謂之只覺心底陡然多了許多古怪的情緒,煩躁的,壓抑的,瘋狂的,崩潰的,一瞬間洶湧而來,令他難以喘息。

  這不是他的情感,這是……曾經的聞櫻所擁有的。

  但站在她面前的“趙謂之”幷不知道,他只是皺眉道:"師姐爲何要問這個問題?”

  “我覺得,我心裏快要滋生出心魔了。”

  “一次失敗而已,對於師姐來說算的了什麼?”“趙謂之”訝異,卻也有幾分諷刺,像在笑她無病呻吟,“師姐是天命之子,縱然失敗一次,未來也會有更好的機會出現在你面前,此番,或許是天道給你的歷練,師姐何須掛懷。"

  對方說完的一瞬間,趙謂之只覺腦袋“嗡”地一聲,如被重錘砸下,心底充斥著不屬於他的聲音。

  原來如此,她不是天命之子,丁解頤才是,所以即便丁解頤只有五靈根的資質,也能一舉闖到決賽,或許還有可能奪得魁首!

  她呢?

  她苦修多年,縱然資源無數,也不曾有一日落下過修煉,所爲不過是能肩負起門派給予她的責任,可僅僅是小小的競仙會,她就落敗了,以單靈根之資,敗的徹徹底底。天道高高在上,仿佛在看她的笑話,憑你一個冒名頂替之人,就算是天縱之才又能如何?早晚都要屈服於天命之子的光環之下!

  內心的瘋狂化作絲縷黑氣湧動。

  趙謂之明明白白地察覺到這一現狀,卻發覺無法阻止,不僅無法阻止,他還受到了影響!

  他只能聽回憶裏自以爲是的少年,做著他所以爲的正義之事。

  “趙謂之”道:“我有一事想和聞師姐明說。”

  不,別說。

  他察覺到她心底的殘缺不堪,十多年的堅持一朝破碎,沒有人能輕易承受下來。他不過是附身,不過是稍稍體悟到她的心境,就已經心生瘋狂之感。

  就像將重物壓在人身上,雖然痛,雖然苦,卻仍然能夠煎熬下去,但當它被移開的那一瞬,五臟六腑都無法承受突如其來的變壓,會迅速破碎死亡。

  她如今就在因這突如其來的變壓而窒息。

  “丁師妹她以廢靈根之身掙紮苦修,實屬不易,我知道聞師姐你曾針對過她,我不知其中緣由,但——”

  別說了……

  “還請師姐高擡貴手,放過她吧。"

  夠了……

  她眼神茫然地點了點頭,似是應了,他也懶得再與她分說,告辭要離開,卻忽而聽她喊:“小哥哥……”

  “趙謂之”一怔,看了眼她道,“聞師姐叫我什麼?”

  “沒什麼。”她低下了頭,“你去找丁師妹吧。”

  小哥哥我這麼痛苦,你爲什麼看不見,你忘了小阿櫻了嗎。

  小哥哥,我不是天命之子,我不是,我只是偷了仙女華裳的凡人,現在我要把這衣裳交出來了,你還願意理我嗎?

  他毫不留戀轉身的那一刻,她心道,沒有什麼是她的了。

  就連唯一不會在意她是誰的人,也不是她的了。這或許就是天道爲她安排的命運,讓她得到了天命之子的一切,等她沾沾自喜的時候,再將強占鵲巢的鳩徹底趕走,哪怕那裏還有原本屬於她的人和物,是她沒有這一重身份,或許能夠留下的人和物,也一幷給了對方。

  天命之子,天命之子有這麼重要嗎?

  趙謂之聽到她心底的問話,忽而劇烈地掙紮起來,他想告訴她,天命之子沒那麼重要,她是與不是都沒有關係。但沒有用,他的話根本傳遞不到她心裏。

  他驟然憤怒地想,這個天命之子算什麼東西!

  它怎麼能把她變成這樣以後,又不要她了。

  但他什麼也做不到,既無法聽她的訴說,安撫她的不安,也無法控訴天道,他知道這是記憶,而記憶無法更改。

  後面的事情如紛繁的畫一一掠過,他附身在她的身體裏,看著她縱容魔修將魔氣潛藏在對方體內,而魔修發覺了她的所作所爲,眼裏不懷好意。她令師叔提醒法門寺主持戒嚴,但與此同時,又看著丁解頤一無所知的走上決賽場地。

  他能感受到她內心劇烈地掙紮,她就像是被分開了兩個人,一個仍然記得守護門派,背負著責任,另一個爲天命之子所得的事物而嫉妒、瘋狂!

  他聽見她內心在哭泣,他的小阿櫻仿佛縮在了心底的角落,看那兩個“她”以她的身體爲戰場,激烈地抗爭,爭奪主權,操控身體。

  一個是門派培育下的她,一個是被天道逼瘋的她。

  而幼小微弱的她只能被摧毀。

  他眼睛赤紅,那黑暗的空間震動不已,如有大石紛紛掉落,即將砸到她身上,他縱身撲了過去!

  體內丹田中的金丹轉到了極致,驀地,裂開了一道縫隙!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道沙啞而輕柔地女聲:“別動!”

  他從黑暗中掙脫而出,丹田內一陣劇痛,卻有清水般地靈力流入,滋潤著它,使金丹不至碎裂,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視綫落在面紗半遮的女魔修臉上。

  “你結丹遇險,雖結成金丹,但……”

  她話說到一半,只覺氣血一陣翻湧,只能強壓下去。

  然而就在這時,她不知看見了什麼,忽而楞住了。

  不知爲何,趙謂之竟好似能感覺到她的情緒,只覺心底有不屬於他的,溫柔的,信賴的感覺升起。

  “你、你怎麼來了。”她望著火海之中忽而出現的身影。

  “神識相纏,若不及時分開,恐有危險。”因緣的眼睛溫柔而明淨,火浪都仿佛被他感化了一般,紛紛退開,“幾日未見,你怎麼又是一身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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