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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世界蘇一遍》第189章
第189章 天下美男皆爐鼎(七)

  封離眼中殺意畢露, 火刃再近一點,便能割斷她的喉嚨。

  縱然他壓制了修爲, 結丹期的威壓卻在這一刻驟然放出, 無形之中山嶽壓頂一般的力量使聞櫻手心冒出冷汗,不得不調動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去與之對抗, 才沒有後退。

  她非常明白現在面臨的是什麼, 赤離魔君半人半妖血脈旁人只敢在私底下懷疑,未成定論,他也企圖抹殺這一段過往身世。而現在不僅有人當面議論他, 還進入了他的夢靨,徹底瞭解了他的秘密, 看清了他的狼狽。

  不爲人知的秘密被人所知, 只有殺了這個人他才能放心。

  丁解頤救過他的命, 他不會動手,對她可不一定。

  “這關是協作,你現在殺了我, 不怕前功盡棄?”她輕睨了一眼旁邊的丁解頤,“就算你不需要, 你的解頤仙子也不需要嗎?”

  改善資質的藥對他不見得有吸引力。論天生資質, 他才是得天獨厚,別看他在夢境中會受妖獸所欺, 那是因爲他還沒有學會掌握半妖的靈氣運行和攻擊。大部分混雜人與妖血脈的人都困於一件事,既無妖族強大的血脈,靈力運行又與人類不同。他則不同, 他的體質極爲特殊,既能按照人類修士的方法去修煉法術,又能在變身之後激發出血脈所擁有的力量。

  因此魔道三大派之一的赤霄宮主人不過是結丹期,卻能使赤霄宮淩駕於其他兩派之上。他二者□□,才耽誤了進度,但在結丹期就已經能夠打敗元嬰期的修士,越修煉到後面,他的能力也會越發可怕。

  “你到底是誰?”他眉目間掠過一道厲色。

  “一個小魔修罷了,有幸見過魔君大人的容貌,一直掛念在心,思之難忘。哪怕您做了小小的改動,我也能認出來。”

  封離望著她的目光有稍許複雜。這個女人窺見了他最不想讓人知道的記憶片段,眼下還天不怕地不怕一般跟他言語較勁,殺她不過眨眼之間的事。

  但是半寸之遠,他竟無法下手。她在夢魘中所說的話,時刻在他耳邊盤旋。

  “你想清楚,夢再好,也只能是夢。”

  丁解頤願意在夢裏維護他,讓夢變得美好而圓滿,他心生感激,但她的話卻如當頭棒喝,讓他從夢境中驀然驚醒。

  他從沒忘記過,當初的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是別人對他的保護?不是。是來自於另一個人的愛惜?也不是。

  這些他當然都想得到,但不屬於他的美夢,再好也只能是夢。

  在他飽受欺淩的日子裏,他唯一迫切希望得到的,是力量,也是反抗母親的勇氣。

  他母親的柔弱和妥協成了他的心魔,他不軟弱,卻無法反抗她要求他退讓的命令。他每每夢回時都痛恨自己止步不前,任人欺淩。

  女魔修一聲聲不耐催促的“反抗”,逼出了他與母親親手種下的心魔對抗的勇氣,真正打破了他對自己的桎梏。一場激戰打得酣暢淋漓,讓他心生快意,下手的時候便有了遲疑。

  不等封離做出一個決定,周圍的景物就又一次發生了變化。他微怔間,發現眼前的女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轉而出現的是一個相當古怪的場景,一個小房間,裏面來來去去的人都穿著古怪的衣裳,女人們裸露的部分比女魔修還要多,男人則多爲短髮,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裏喁喁私語,偶爾有幾對在大庭廣衆之下表現出極爲親密的舉動,其他人卻習以爲常。

  如果讓聞櫻來看,就會發現,這是現代的教室,她曾經上過學的地方。

  封離的視綫之中很快出現了一位樣貌出衆的少女,這個房間裏的人長相都不錯,但唯獨她讓他一眼就註意到了,仿佛無形中有一股吸引力,讓他無法將目光挪開。

  他漸漸明白這個房間是一個學堂,而他們學習的內容非常古怪,他們學習人在喜怒哀樂情緒下的各種表情,不時還會有幾人搭配表演一幕戲。

  少女的表現一開始幷不出色,她青澀稚嫩,不如其他人得天獨厚。

  他看著她一天天變化,每當畫面轉到她的住處時,便是她在私底下的苦練,形體、聲音,臺詞,表情,太陽與月亮輪轉,漸漸地,她如一只蝴蝶蛻變成了愈加美麗的模樣。明亮的鏡子照出她的模樣,她低頭抿著唇笑,便是少女模樣,她放肆輕笑,則是明艶的女人,她眉目含情,她似喜還嗔,就連流淚都有各式各樣的方法,表現角色與角色之間的不同。

  封離最初極爲不耐,只等他變成夢境中的一個角色,去破除夢境。但到了後來,看著她的轉變,他漸漸變得目不轉睛,幷爲她的表現驚訝贊嘆。

  從她心底掩埋著的最深處,他感覺到,他們都是同樣的人,同樣渴望擁有壓制別人的力量和野心。

  她也成功變成了那些人心目中的女神。

  然而不久,一個年長的男子來到了她的學院,他挑著擔子,將本應拿來還錢的最新鮮的蔬菜送給和她同住的女子,彎著腰笑容怯而討好,希望她們能多照顧他的女兒。年長的男子衣著樸素,指甲蓋裏有著摳不掉的泥汙,看上去十分窮苦。

  自那以後,他們對她的態度又變了,表面上稱呼她爲女神,背地裏卻感慨她的來歷。

  他聽見女人們在私底下議論她表裏不一,家裏貧窮,還表現出一副大小姐的模樣,男人們則以輕慢的態度去談論她的容貌、她的身體部位,仿佛能夠進行某種交易買賣。

  他心底生出不快,因爲同樣的共鳴,讓他感同身受,讓他爲她産生不平的情緒。

  隨著情緒變化,他視角一變,突然變成了那些男人之中的一員,拿她開著齷齪的玩笑。她就在走廊的拐角處聽見了,他們往前走,恰好與她迎面撞上。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

  她手裏的書被撞落到地上,她蹲下身去撿,有男生幫著她撿,她笑吟吟地向對方道謝,像沒事了似的,轉身就往回走。

  封離倏爾將她拉住了。

  “唔……”他不知道女魔修叫什麼,只記得她父親叫她,“翠花?”

  衆人哄堂大笑。

  他們不可置信地嚷嚷她俗氣的名字,又得到了新的談資。

  “什麼事?”她背對著他不動,語氣平靜,似乎依然沒有生氣。

  “這裏不是真實的。”封離十分不耐煩這樣的破題方式,倒想用她的方式暴力破除夢魘,但這裏似乎沒有任何靈力,“你仔細看清楚,這些都是你想像出來的東西,包括學堂、講師,還有那些人,全都是假的。你方才度過的時間其實不過短短一瞬,你仔細想想。”

  “你說什麼?”

  “我說,這裏只是你的夢境。”

  “是,這只是一個夢。”

  她倏然回頭,眼淚落下來,不是她所練習的任何一種,“能來到這裏,只是一個我高攀不起的夢,夠了嗎,滿意了嗎?!”他一怔。

  畫面就在這時戛然而止,猛然間像瓷器一樣碎裂開來,化作瓷片啪地四散。

  封離回過神,只見那女魔修壓抑地輕喘了一口氣,瞳孔輕縮,有著顯而易見的恐懼。剛剛那顯然是她的噩夢,但他沒想到她意誌如此強大,還沒等他想出有效的解決方式,就已經自行破解了。

  聞櫻和封離對視片刻,強自轉開了目光。

  她現在的心跳快的不像話,她一直知道這是個危險的世界,卻還是低估了它。她只當即便有夢魘,也應該是原主的夢魘,殊不知修仙世界註重神識、靈魂,原主的靈魂早就消散了,所以從她心底翻攪出的是她的記憶!

  這份記憶不算什麼,和封離的險惡程度簡直無法相提幷論。可怕的是他們之間時代的差距。這種細節一旦被捕捉發現,她的下場難以想像。

  好在太清大陸寬廣無邊,有著各種各樣的族群和不同的生活習俗,想必封離也不敢說全都瞭解,他會猜測她這位女魔修的來歷,卻暫時無法得知真相。

  其實她在進入夢境之時,就發覺到了不對,現代與古代風格的轉化太快,那絲詭異的感覺無法讓人忽略,她清楚的知道她現在在哪裏,但有一股力量死死壓著她,讓她無法從夢境裏逃脫。這不應該是迷識香的力量,因爲她的神誌是清醒的!

  場景回到秘境的下一刻,她無視封離和丁解頤的目光,突然出手!

  團扇隨著心念飛轉,瞬息之間出現在光照不到的一個陰暗處,就在那裏,躲藏著的一團陰風猛然被它罩住,扇中之花爭先恐後地鑽出,去侵吞它的身體,卻在碰到它的瞬間枯萎雕零。

  它發出“嗚嗚”之聲,如同挑釁。

  就是它剛剛侵入了她的意識,令她變得虛弱,才會遲遲無法打破迷識香帶來的禁錮!

  忽然,它的聲音讓聞櫻想起了什麼,她自乾坤戒中取出一件法器,隨指訣快速轉變擲了出去,就在法器接觸到它洋洋得意的虛體之時,它發出淒厲地哭泣聲。佛光滿室,呢喃念誦著佛經的聲音一同響起,令它受到百般折磨。

  趁它無法動彈,聞櫻口訣再變,扇中傳來一股吸力,將死命掙紮的它吸了進去!

  絹面的一邊是白日花園,是她的攻擊手段,另一邊則是夜色,作困敵之用。絹面上月輪高懸,清輝流入窗扇,窗前一張銹凳,旁邊是如女子般靜立的燈,周圍散落著女兒家的閨閣趣玩之物。眼下,黑影就被困在窗口竭力掙紮,卻無法擺脫困陣的束縛。

  “原來是漏網之魚。”

  這分明就是她和小和尚遇到過的怨鬼,當時鬼幡破開,確實可能會有在他們的疏忽之下逃離的,但沒想到竟然會有一隻跟著她走,還險些害了她!

  聞櫻望著絹扇眉目沈冷,她一眼往旁邊渡去,竟讓封離感覺到幾分殺意。

  就如方才她窺知了他的秘密,現在同樣的,他也知道了她的。而這樣的“信息交換”,像是強迫他們互相之間做了一番介紹,被迫得來的認知,令他心中的殺意驟減。

  但——

  卻反而讓她動了殺念。

  他的目光深邃:“你想殺我?”

  “怎麼敢,我就是想,也沒有這樣的本事。”聞櫻輕笑了一聲,流轉的眸光從他身上收了回來,開始收拾殘局。

  就在她收起團扇之時,突然被旁邊的丁解頤挨近。對方的臉色不太好看,語氣冷然道:“剛剛那件法器,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聞櫻此刻心情極差,語氣也極爲不客氣,輕嘲道:“解頤仙子這是質問?”

  丁解頤不得已調整了一下表情和語氣,“……如果我沒看錯,這個法器之中所藏的攻擊爲我一個朋友所有,十分特別。”

  聞櫻想起來了,她用的是因緣給她護身的法器,專克鬼魂。能夠封存攻擊手段的法器無疑很珍貴,他要封存招式也十分消耗精力。想是經歷了鬼幡一事,他擔心她轉修之後沒有攻擊和防禦手段,才替她做了準備。

  按理,因緣這時應該與丁解頤同來秘境,但顯然這次沒有。聞櫻心思微轉,問道:“你的那位朋友,現在在何處?”

  “我邀請他時,他本是答應和我一起走。”丁解頤看著她,緩緩地道,“後來只道要去尋人,便與我分頭走了。”

  尋人。

  是找她嗎?

  心裏疑惑,她口中卻沒有半點透露,“你這位朋友是個佛修吧?”

  “不錯。”

  她背抵石壁調整了姿勢,發覺封離也在看她,她一眼掠過,只笑盈盈地對丁解頤道,“我曾與一位小師父一夜春宵,這是他送我的,你那位朋友該不會就是我認識的小師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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