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三年之癢(十六)
“我已經辦好了。”
旁邊傳來男人低沈磁性的聲音, 太過熟悉,熟悉到無法繼續忽略, 令閻正奇不得不擡頭與顧元洲對視。兩個男人無聲的交流之中, 充斥著排斥的情緒,火花四濺。
聞櫻對顧元洲道:“能麻煩顧總先出去一下嗎?”
顧元洲不過遲疑一刻, 就道了聲:“好。”他走之前還將兩床之間的布簾拉上了。已經是較晚的時間, 隔壁床的老奶奶已經躺了下來,大約終於累了,闔著眼睛在休息。
在一段時間的對望和沈默之中, 聞櫻道:“我準備出院以後,就遞交辭職信。”
他猛然一驚, “如果是因爲我的原因……”
“有你的原因, 也有別的。”她說, “在閻氏我能一開始就得到最好的位置,但是受到的拘束也非常多,我很早就有過綜合的考量, 認爲它幷不適合我。只不過這是你的公司,你在這裏, 所以我才沒有想過辭職。”
她的話裏無不透著一個信息, 曾經因爲他在這家公司,所以她留在這裏, 而現在這個原因消失了,那麼只能是——
“你真的要離婚?”他一瞬間說出口的聲音,竟變得嘶啞。
她沈默了。
兩個人經歷了一場爭吵, 車禍,此時都已精疲力竭。她也不想鬧了,只恍惚道:“卡車的遠光燈刺到我眼睛裏的時候,我就在想,我人生的最後一刻不能這樣狼狽。我以前從沒有想過離婚重新開始,但到了那個時候,我終於意識到我浪費了多少時間,我總是想再試一試,和你一起走下去,不甘心將你讓給別的女人……”
“嫉妒讓我變得不像我,也不像你愛的那個聞櫻。”
閻正奇想去握她的手,搖頭道:“不是你的問題,是我——”他莫名的酸澀,他到底有什麼資格去責怪她的態度,認爲她將無辜的人牽連進來,是她被豪門圈子同化的表現?
她的自責讓他格外難受,喉嚨裏仿佛塞了一團棉花,有話也難以出口。
他忽而想起張姨對他說的話。
“太太每次跟您吵完架,都會記得提醒您不要開車,就是怕您在氣頭上出了事。要不是心裏時刻惦記你,關心你,誰會這樣做?”
她一直都做的很好,反觀他,將她氣跑以後只顧自己茫然,卻沒有替她的安危擔心過,直到接到她出事的電話。
他難以想像,如果她真的因此發生意外,而兩人最後一面竟然是爭吵,他甚至發了瘋想要對她……懼怕和後悔就像潮水一樣向他拍來,幾乎將他淹沒。
“誰的問題都不重要了。”
她望著他,她以認真而又帶著懇求的姿態道:“正奇,我真的累了。”
一剎那,他心中驀然驚慟。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們兩個是因爲相愛而結婚,她不希望分開的時候鬧的太難看。她希望他放她走。
醫院裏不能抽煙,閻正奇特地去到醫院外。他剛點上一根煙,突然有人出現在他旁邊。
是顧元洲。
他看了對方一眼,第一次在見到這位從小鬥到大的對手時,沒有挑釁對方,而是默然垂頭抽煙。
顧元洲也不看他,只是與他幷排站在寒風之中,看著馬路上稀少的車輛道:“她今晚來赴我的約,跟我說,我們兩個的行爲越過了界限,以後私下最好避免見面。”
閻正奇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心臟疾跳。
她竟然……
再回想自己對她做的事,他猛地抽了一口煙,卻被嗆到了氣管,猛烈地咳嗽起來。
“簡直是道德模範。”顧元洲笑了笑,“說老實話,我們周圍的人在外偷吃的還少嗎,夫妻之間對彼此都心知肚明,各玩各的,高興就好。我以爲她也是這樣的,在婚姻之中受了傷,就想在外面尋找慰藉。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怪她,畢竟我很早就察覺到了,放任它發生,甚至主觀上用了一點手段。”他也跟著從口袋裏摸出一包香煙來。對男人來說,這是緩解壓力的最好方式。
“如果你現在想打我,我可以不還手。”他道。
閻正奇早已攥起的拳頭最終也沒有揮出去。
打一架又能怎麼樣?
他已經漸漸明白,最大的問題不是顧元洲,更不是她,而是他自己。如果他能令她安心,能與她共進退,顧元洲就算有心也做不到介入其中。
顧元洲倒是對他突如其來的變化有些驚訝,但也只道:“理智和感性一直是對立面,但這個女人既有感性又有理智,你從小到大腦子不聰明,運氣倒一直挺好的。”
“是我眼光好。”閻正奇輕瞥他一眼,複又垂下了眼瞼,“只不過……”
“我雖然沒有結過婚,也知道我們這樣的家庭對普通家庭來說壓力有多大。”顧元洲在煙霧之中,出了神般徐徐道,“這份壓力對我們來說也一樣,作爲妻子和父母,甚至整個家族之間的紐帶,一旦選擇出錯,婚姻家庭的平衡就會崩塌,離婚是遲早的事。”
“所以你一直不結婚?”
“總比你好,娶了她卻不知道怎麼對她好。”他笑笑,“你這樣的行爲,就像是看見路邊一朵花美麗奪目,就想折下來收進自己家裏,但你又不會養,只能看著她枯萎。想結婚,就應該在婚前將這些事考慮清楚,畢竟結婚和戀愛不一樣,是相對慎重的事情。”他拍了拍他的肩,“你敢赤裸上陣,我佩服你。”
閻正奇想像往日那樣笑諷他一句故作文藝,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只能狠狠地掐滅了煙頭。
聞櫻不是一開始就想要離婚。
當然,如果她想,她有許多種辦法來挽救這段婚姻。她可以在閻正奇面前裝作毫不在意,能夠對他好,讓他的自尊心得到滿足,做各種細小的舉動來讓他體驗家庭的溫馨。等他快速地喜歡上她,再用他不討厭的方式,一步步讓他成爲最完美的丈夫……
這樣的過程顯然需要她先放低姿態,“聰明”的女人也許都能做到這種平衡,但她幷不願意這麼做。
而離婚同樣不是解決事情的首選辦法。
嫁給一個人不合適,離婚,嫁給另一個人不合適,離婚。一開局就想要一刀兩斷重新洗牌,認爲推翻以後就能將生活過美滿幸福的人,其實通常會將日子過的一塌糊塗。
因爲他們沒有嘗試過如何處理糟糕的境況,他們不懂得遇到這樣的情況應該怎麼做,唯一的手段就是開局重來,而往往再來一次,還是會被生活中的不如意輕易擊倒。
聞櫻對婚姻生活確實也有著好奇心,所以她選擇了按照原主的性格去行事,仍然維持這樣的生活,過程中試著做一些改變,試圖點醒那個男人,但她到這個世界來,始終是爲了完成任務,而不是過日子,所以她也埋下了分開的伏筆。
她做了兩手準備。
事實證明,他們或許本就是不適合走進一段婚姻的人。戀愛時的甜蜜是因爲沒有負擔,當他們遭遇各種現實的問題,兩人的處理方式迥異。他們各自的生活環境教會他們的,父母教會他們的,他們天生的那一部分性格所決定的,都讓他們漸行漸遠。
沈葉的出現是必然,她有原主身上某些受他喜愛的品質,又與她不完全相似。
同樣的,如果是原主與顧元洲相遇産生交集,那麼對她來說,顧元洲的存在就像是夜裏的歸人看見的一盞燈,在她步履蹣跚,磕磕碰碰的時候,送給她一點無法抗拒的溫暖。但她最終也會因爲理智而停住腳步。
再來一次,她拋開了原主的攻擊性,不去對付沈葉,矛盾不再升級到一點就燃的地步,有無數個機會她和閻正奇仿佛能走到一塊了,但最終仍舊像是桌面上的兩顆圓球,一碰之後奔向了兩個不同的方向。有時候問題不會隨著一個矛盾的解決而解決,當他們再次面臨新的矛盾,可能仍然會出現無法走到一起的不同選擇。
辭職、離婚程序還需要一段時間,但分居卻是可以馬上執行。
聞櫻回到別墅收拾自己的行李,顧元洲也跟著幫她搬行李,充當了一次純粹的搬運工,沒有說什麼刺激閻正奇的話。
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了,顧元洲自覺回到了車上等她。
她即將要走,一回頭就看見那個男人孤單單的站在大廳,視綫落在她身上一動不動,她在原地看了半天,忍不住回頭走到他面前,踮腳抱住他。
他們在一起六年,她愛這個男人,即使他讓她遍體鱗傷。
他身上傳遞來的是最熟悉的氣息,讓她忍不住說:“以後我就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意氣用事。”
“和家裏人要多聯繫,你爸媽對你始終很好,別等他們老了再後悔。”
他的腦袋埋入她的肩膀,好似有滾燙的眼淚流入她的肩窩。
所有的驕傲在離別的一剎那分崩離析。
“我錯了。”他說,“我錯了,你別走。”
她忍著情緒道:“……如果又碰見喜歡的女孩子,好好對她,有矛盾要記得溝通。你要問問她,是更願意被你保護,還是與你一起幷肩作戰。不要自以爲怎麼樣是對她好,知道嗎?”
他不說話,只是攬抱著她,將胳膊收的更緊了。
“我一直認爲我們能走下去。”她低了聲,“其實不全是你的問題,我也有我的缺點,在你最痛苦的那段時間我不是沒有發覺,只是太專註事業的發展,忽略了你的感受。所以你不要太自責,也不要害怕開始下一段婚姻,以後一定會有更適合你的人出現……”
他在她肩窩裏輕蹭著搖頭,“沒有了,不會有了。”
“我走了。”
她最後說,“放手吧。”
他眼眶通紅,手臂上的力氣慢慢地放鬆,任她從懷中離開,後退了一步。
聞櫻的視綫忽而落在他的手腕上,是她送他的那只腕表,嶄新的,蘊含著年輕活力的元素,又比普通定位年輕人的款式,多了一絲沈澱的魅力,與他非常相稱。
她笑了,“我買它的時候就知道,它很適合你。”
他不住點頭,沖她笑。
閻正奇最終看著她乘車離開,駛出別墅的小路,駛出自己的世界,漸漸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