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方錚馳先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唬得倆人埋頭苦吃。
等倆人吃飽之後,方錚馳對方鑫說:「電視壞了,你得賠。」
方鑫點頭如搗蒜。
「不過……」方錚馳成功地用兩個字就把他侄子臉上的笑容抹掉了,「賠的方法換一下,你每天下午四點半放學吧,放了學到飯店去洗餐具,一個月為限,壞一個加一天。」
方鑫「噌」站起來,「四叔,這是體罰!」
方錚馳挑眉毛,「體罰?那好,那就不體罰!」方鑫乾站著,張著嘴不知是喜是憂。方錚馳接著說:「也不讓你賠台新電視,你就把顯示屏碎片找齊了,一片片貼上去就行,膠水我提供。」
方鑫立刻討好地笑,「我洗碗我洗碗。」
方錚馳結完帳站起來,對方鑫說:「這裡離家不遠,你走回去,記得把客廳收拾乾淨。」
這胖孩子二話不說,抖著一身肥肉深一腳淺一腳往家挪。
秦禮言一直在旁邊等著,心臟「突突」地跳,方錚馳拉著他的手腕走向停車場。
坐進車裡,方錚馳問:「跟個孩子打架很有成就感吧?特別是……打我侄子。」
我就知道!關鍵就在於被我打的那個人是你侄子!秦禮言閉著眼睛等宣判。
方錚馳拐了個彎,開出停車場,「我要是你,絕不和胖子打架,你一拳上去打在他的肥膘上,他打你就是直接揍骨頭,沒事則已,一有事就是傷筋動骨。」
啊?這是在教我怎麼打架呢?秦禮言眼睛立刻睜開。
方錚馳話鋒一轉:「你是成年人,他還在心智成長期,跟個孩子一般見識,你不覺得自己有失身份?」
開始了!開始了吧!要找我麻煩了!不過,秦禮言想想他這話一點沒錯,自己心裡也後悔。
「是方鑫先動的手?」
秦禮言回憶了一下,好像是自己先動的手,但還是恬不知恥地點了點頭。
「那你就站著挨打?」秦禮言更吃驚,你不明明看見我踢你侄子了嗎,這話從何問起啊?方錚馳接著說:「你記好,既然衝突無法避免,那就用不著手下留情,打就打得對方一輩子見到你都退避三舍,要是打完了,他還敢跟你橫,這場架根本就毫無意義。當然……我通常並不贊同用武力解決問題。」
你這還叫不贊同呢?被打的那個是不是你親侄兒?
秦禮言自從上了車一句話都沒說過,光顧著吃驚了。
方錚馳摸摸他的臉,問:「疼嗎?」
秦禮言說:「還好,能看見淤青?」
「很明顯。不知道幾天才能消下去。我帶你去醫院上點藥。」
「不用不用!」秦禮言連連搖手,「我又不靠臉吃飯。」
「那你靠什麼吃飯?」正好遇到紅燈,方錚馳停下來,又輕輕撫著他的臉問:「家教?電腦公司的工作呢?丟了?」
秦禮言往後一仰,避開他的手,「是啊!昨天我把一台筆記本摔壞了,賠了八千一。」
方錚馳也往坐椅上一靠,仰頭盯著車頂,嘆了口氣,「昨晚回家向你父母借錢還的?」
「嗯。」
方錚馳突然沉默起來,紅燈變綠,他啟動車子轉了個大彎,秦禮言看看他嚴肅的表情,問:「你怎麼了?」
「沒怎麼!只是在感嘆造化弄人!某些事情陰差陽錯開了個玩笑之後,人力是無法回天的!」
這話說得秦禮言莫名其妙,也不想深究,轉過頭來問:「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今天四月二十三了吧,再過兩個月,六月二十八號是我三十歲生日。」轉頭笑著對秦禮言說:「你既然知道了,記得送生日禮物。」
秦禮言恨不得打自己的嘴,這不又得花錢?便宜東西這傢伙看得上眼?
方錚馳把秦禮言的臉扳過來,笑瞇瞇地問:「我看起來不像二十九歲?都老得能做方鑫的父親了?」
秦禮言尷尬地笑,趕緊打哈哈:「沒有沒有!您年輕著呢,說您十九都有人信。」
方錚馳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秦禮言頭上,「你這可不是誇我,男人的魅力有一半是靠年齡磨礪出來的。」
秦禮言鄙夷:是是是!你魅力大著呢!靠什麼年齡啊?靠化妝品得了!都三十了還抹香水!嗯?今天好像沒有嘛。提鼻子仔細聞了聞確實沒有。
心裡轉了十七八個彎,臉上卻平靜地問:「我們國家計劃生育怎麼沒把你計劃掉?」
方錚馳隱去笑容,暗淡地點著頭說:「我是罰款生出來的,就為生我,我父親受學校處罰,遲了六年才升上教授,我母親從此與主任醫師失之交臂。即使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可我的出生並沒給他們帶來多大樂趣,一家子都盼望生個女孩,結果還是男的,失望之情,難以言表。想想,我都替他們難過。」
秦禮言同情地看著他,方錚馳心滿意足地嘴角往上彎。
我們的方先生向來只坦白對自己有利的部分事實,這次也不例外。那一家子什麼時候虧待過他?小學挨打,「呼啦」一排跳出三條大漢幫忙出氣;初中打人,苦主找上門來,「呼啦」一排跳出四條大漢強詞奪理;高中逃課,被抓進教導處,女將上場,無理取鬧謊話連天幫其開脫罪責;大學不想參加晨跑,女將又上場,開張條,愣是編出高血壓低血糖;讀博時整天不務正業投機倒把炒股票,有多少是非是老頭利用職權幫忙抗下來的?現在,那一家子哪個不以他馬首是瞻?哪個不是既怕他又喜歡他?唉!人啊!知足才是美德!
在回校途中,方錚馳停了一次,進藥店買了盒藥扔在秦禮言的腿上,說:「化淤解毒的,沒事的時候多搽幾次。」
秦禮言翻來倒去地看,問:「多少錢?」
「打算把藥錢還給我?」方錚馳笑著擠出藥膏抹在秦禮言臉上,不小心搔到他敏感的耳垂,惹得秦禮言哈哈大笑,一把拍開他的手,說:「癢死了,我自己來。呃……到底多少錢?」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哪方面,」方錚馳笑著把藥裝進秦禮言的口袋裡,看著他揉搓自己的臉,說:「你如果想問欠我多少債的話,那就增加到十萬零一十二塊了。」
秦禮言立刻直愣愣地盯著他,方錚馳接著說:「當然,十二塊在十萬面前簡直微不足道,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你說是嗎?」
秦禮言趕緊點頭,生怕他提出十萬一次性付清。
再次發動車子,沒幾分鐘就到了學校,方錚馳放下秦禮言,臨走前說:「找點琴譜好好練練。」
秦禮言聽到這事就不高興,模糊不清地「噢」了一聲,敷衍了事,擺擺手走人。
走了沒兩步,猛然想起,今天打人砸東西,方錚馳好像沒懲罰,難道還有什麼陰謀詭計等在後面?秦禮言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兒,以後還不得天天戰戰兢兢過日子?真不如早死早超生!秦禮言緊跑兩步回去請罰,再瞧方錚馳,車子已經不見蹤影了。
秦禮言繃著臉回宿舍。
看見黑眼鏡正忙得熱火朝天,秦禮言疑惑地問:「你幹什麼?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勤快?」
黑眼鏡也不客氣大聲招呼:「小言,來幫忙收拾衣服。楚老師病了,我得去照顧照顧他。真可憐,孤身一人流落異鄉。」
「孤身一人?還流落異鄉?我學文學的說話都沒你這麼藝術。」
「呃……他自己說的。」
楚耗子精肯定沒病!有病我負責!就衝他說的這句話就能斷定!
秦禮言走去隨手揣了兩條褲子,一屁股坐在床上,翹起二郎腿光看不動。「楚老師到底什麼病?」
「又流鼻血又頭疼,我估計是用腦過度造成的。」
「呵呵!」秦禮言笑了兩聲,深有同感,心說:他那腦子光用在思考怎麼把你拐去跟他同居了!
張程皺著眉抬頭問:「你怎麼笑得這麼奸詐……哎……你臉怎麼了?這麼明顯的手指印,被誰打的?」
秦禮言摸摸自己的臉,也不覺得疼,「唉!別提了,今天我去應徵家教,被個不懂事的孩子打的。」
黑眼鏡生氣,抄起一雙襪子抽在秦禮言肩膀上,「瞧你那點出息!讀博就為了給人當家教老師?就算要還債也得保持當代知識分子的風骨。『士可殺不可辱』這道理你不懂?」
秦禮言斜著眼睛不懷好意地笑,「張程,你的書面語水平見長啊!沒少受楚副教授熏陶吧!這回,你上他那兒去住,記得好好慰藉慰藉異鄉流落者的……啊!」秦禮言跳起來想跑,被黑眼鏡一把扯住大腿,死死按在床上,雙手一頓亂劃,「嘿嘿~~~~你先得慰藉我!」
秦禮言被搔到癢處,淌著眼淚停不住地笑,「黑眼鏡……楚老師要是知道你外遇……會……要了你的命……」
「嗯!小言深得我心,說得入木三分!」
床上的倆人猛然一呆,一個抬頭一個仰面,只見楚副教授神清氣爽地站在門口。秦禮言心說:這哪像生病啊?
張程急忙下來,乾笑兩聲,提起行李箱,挽著楚耗子精的手臂,「我收拾好了,走吧!」
楚副教授對秦禮言擺擺手,「小言,今晚上我家吃飯,慶祝張程喬遷之喜。」
秦禮言樂呵呵地答應。
晚上,秦禮言早早來到楚副教授家,看著一桌子菜,驚訝得高舉筷子不知從何下手,「楚老師,這些……都是您做的?」
楚副教授謙虛一笑,「人的生活品質在於自己創造,既然沒有勇氣選擇死亡,那就有義務善待身體,飲食的精良正是這一理論的基礎。」
黑眼鏡嚼著片蘑菇傻乎乎地問秦禮言,「他這話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人活著就為了吃好東西。」
氣得黑眼鏡白了楚副教授一眼,夾起雞爪子啃,眉毛一聳,「真好吃!這也是你做的?」
「哪天我教你。」
黑眼鏡剛想點頭,秦禮言眼疾手快,猛地扯著他頭髮往上一提,疼得張程大叫:「秦禮言你幹什麼?」
秦禮言在桌子底下狠踢了他一腳,「你傻啊!這事兒也能答應?你要學會了就等著天天伺候他吧,還指望他動一根手指頭?做夢吧!」
張程後知後覺地直點頭,一拍秦禮言的肩膀,「還是兄弟為我著想,差點被他糊弄過去。」
楚副教授舀了一勺蒸蛋放在秦禮言的碗裡,剛想說話,秦禮言趕緊搶先開口:「楚老師,不是說張程來照顧你嗎?我怎麼瞧著像是你在照顧他?」
楚副教授笑瞇瞇地扒了口飯,說:「你這是嫉妒,其實大可不必!這樣好了,你也搬來吧,我也可以做給你吃。」
然後你再把我連骨頭一起嚼了!得了吧!這好事還是留給張程吧!「那多不好意思啊!我就是勞碌命,說不定以後我得給別人做一輩子飯呢!」
黑眼鏡一腳踢在秦禮言膝蓋上,「『君子遠庖廚』你懂不懂?你老婆真要這樣,趁早休了她。」
又一句書面語!秦禮言嘿嘿笑著,指著楚副教授對張程說:「學識淵博、氣度不凡、高個子高學歷高收入,還做著一手好菜,你這老婆真是討著了……」
還沒說完,黑眼鏡青筋暴露,一筷子抽在秦禮言脖子上,立刻泛出兩道紅印,疼得他「啊!」一聲大叫。
楚副教授黑著臉,一伸手揪住秦禮言耳朵,拖拖拽拽,打開大門扔了出去。
秦禮言齜牙咧嘴地站在門外,舉著筷子傻了吧唧地乾瞪眼,喃喃自語:「戳到他們的疼處了!呵呵!原來楚耗子精怕別人說他是張程的老婆。呵呵!」
拿筷子在門上敲了兩下,放在地上,轉身下樓。
外面天黑了,冷風一吹,打了個哆嗦,秦禮言摸摸肚子,真是虧大了,看著一桌子佳餚居然一口沒吃就被人趕了出來,早知這樣,為什麼不吃飽了再說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