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做了壞事還想跑?你站住!」秦禮言跟在後面就追。拐過一個彎,出了小門,再看黑眼鏡,早跑沒影了。
秦禮言心力交瘁地回來,痛心疾首地輕撫書本,試圖把油漬擦去,怎奈污垢頑固,他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秦禮言沮喪地看看高偉成,再看看李群,低頭繼續擦。
高偉成按著他的手,說:「別忙了,奧妙都洗不掉的東西你把紙擦破了都沒用。還是想想其它辦法吧。」
楚副教授不慌不忙地走到秦禮言身邊,秦禮言心說:都是你害的,果然是個天怒人怨的耗子精。
楚副教授拍拍小言的肩膀,一臉真誠地安慰:「這件事情,張程該受到最嚴厲的譴責,雖然身為他的導師,但我絕對不會姑息這種逃避責任的行為。」
秦禮言覺得他簡直就是手持天平的公正天神,「楚老師,您會幫我抓住張程吧。」
「是的。我會不遺餘力地幫你,張程往哪裡跑了?」
「我不知道,可能是教學區。」
楚副教授微微一笑,從容不迫地穿過食堂,拐了個彎,從小門出去了。
無精打采地回了宿舍,秦禮言躺在床上發呆,懊悔得直想把天花板上的吊扇拽下來,不停地質問自己:幹嗎借那本破書?借就借吧,幹嗎帶去食堂?帶就帶了,幹嗎要弄髒?髒就髒了,幹嗎要在大庭廣眾之下?
秦禮言猛然跳起來,對著書桌狠命地錘了一下。「終於找到問題的結症了。」
秦禮言瞪著《季歷伶考》,其實比玷污書本更嚴重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了,就在一個多小時前,秦禮言從書上撕下了一張紙,可關鍵是——那是秘密行為,這次可是有目共睹人髒並獲逃無可逃啊!要想瞞天過海根本不可能。
「怎麼辦?怎麼辦?難道收買人心?李群和高偉成犯不著幫著學校不幫我。食堂裡還有誰看見了?」
秦禮言開動記憶閘門使勁回想食堂裡還有誰,再想想自己平時沒得罪什麼人,「咬緊牙關死不承認,學校不會拿我怎麼樣吧?」
秦禮言剛安下心來,突然像遭了雷擊一樣渾身顫抖,「楚老師……還有楚老師……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秦禮言哆哆嗦嗦倒了杯水,還沒送到嘴邊就灑了一身,把杯子放下,自己安慰自己:「不怕!不怕!楚老師說他會幫我,我相信他!我相信他!我相信他……才有鬼!」
急忙跑到辦公區,找到楚副教授的辦公室,黑燈瞎火一片寂靜,秦禮言扭頭跑到教工宿舍區楚副教授家,按了半天門鈴,沒人回應,垂頭喪氣地往回走。
「小言啊!怎麼有空上這裡來?」
秦禮言聽見有人叫自己,猛一抬頭,看見面前正戳著老白菜梆子。
秦禮言呵呵笑了兩聲,「老師,您老身體可好,好幾天沒見到您了。」
老頭笑容滿面,「勞你掛念,很好很好。你要有事,我就不留你喝茶了,記得明天交論文。」說完,老頭哼著小曲拐進樓道,遠遠聽見他樂呵呵地跟人打招呼:「老錢啊!這是出門赴宴啊!」
秦禮言終於回過神來,「我幹嗎對老梆子這麼客氣?我該興師問罪!」剛轉身走了沒幾步,想想,又停了下來,別小東西沒找著,再被老東西翻出那條大逆不道的短信,強詞奪理罵一頓,這不沒事找事嗎?
期期艾艾回宿舍,敲了敲黑眼鏡的門,不出所料渺無回聲,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被耗子精逮到。
淒淒楚楚回屋坐在電腦前,秦禮言先是發了會兒呆,知道拖下去只能是自己倒霉,硬著頭皮開始寫論文。
打開Word,先點開「工具」查看「字數統計」,居然只有兩千多個字!秦禮言懊喪不已。翻翻資料,把有用的全抄上去,翻到《季歷伶考》時,心情惡劣之極,隨手打開,居然看見某頁第一行寫著:「男伶娼尤,委尊承恩,時之風,利使然,樂籍趨之若騖……」秦禮言聯繫前後文,把這一章節閱讀一遍,大致的意思是說:明末男戲子地位低於娼妓,男風盛行,略微平頭整臉的都無法逃脫,況且他們因利益豐厚樂於奉承權貴。字裡行間充滿艷羨之情。
秦禮言知道古代優伶地位低下,伶行娼事乃一時之風尚,但他一直以為那些戲子都是迫於生活或懾於淫威,今天才知道他們自己居然甘之如飴!
「我就為了這樣一群惟利是圖的無恥之輩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
抓起《季歷伶考》往角落裡一扔,反正也不在乎了。
秦禮言心說:我幹嗎這麼認真?乾脆——抄吧!
這下好,辦事效率高得沒話說,網站點開,把靠譜的內容複製下來,往文章裡粘貼,錯別字改掉,過於通俗的換成半文言,再把大小字號一編排,不到半個小時,一篇六千多字的新鮮論文就被炮製成功了。
這簡直就是篇奇文,前半截論證縝密、邏輯清晰、語言嚴謹,並且引經據典駢散結合;再看後半截,分段混亂、前後矛盾、循環論證,而且語言風格不一致,事實論據居然多於說理本身,各種問題全來了。小言根本就不管,打印出來,往書桌上一扔,上廁所洗漱一番,上床睡覺。
第二天早上八點多鐘,秦禮言抓著昨晚拼湊出來的豆腐渣論文交給教授。正趕上師弟小林也來交論文,老頭笑呵呵地收了下來,說:「按時完成,值得嘉獎。」他翻了翻放下,轉臉又對小林說:「你沒交全吧?」
小林誠惶誠恐,「老師,時間太緊了,再說您要我寫的也不是我的專長啊!」
「自己想辦法,你們倆都出去吧。」
小林哭喪著臉出來,抓著秦禮言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師兄!您救救我啊!四分學分啊!」
秦禮言趕緊抽出袖子,「行了行了!什麼事?你直說。」
「老梆子叫我寫四篇講稿,我寫了兩篇,另兩篇實在寫不出來。」
秦禮言聽得頭都大了,咬著牙問:「什麼方面的?」
小林偷眼瞧了瞧,趁秦禮言還沒生氣,急忙說:「關於擬話本和元典散文記敘成分。」
秦禮言臉都青了,狠狠瞪了一眼辦公室大門,憤怒的火焰恨不得穿過牆壁直燒到書桌後面的老頭身上。
「知道了,我寫吧!」
小林立刻轉陰為晴,歡呼雀躍,就差一口親在秦禮言臉上。
秦禮言急忙拉住他,皺著眉頭說:「別高興得太早,一篇一百塊。」
「啊??~~~~~」
「嫌貴?」秦禮言扭頭就走。
「哎!哎!師兄!別走啊!一百塊就一百塊吧。」小林緊跑幾步跟上去,小心翼翼地問:「師兄,三天能發到我電子信箱裡嗎?**@163.com」
「行!再加一百趕工費!」
小林差點哭出來,「師兄,大家都是窮學生,您能不能高抬貴手?」
秦禮言直接下樓往左拐,小林在後面高喊:「三百就三百!師兄!要保證質量啊~~~一定要保證質量啊~~~~事關學分啊~~~」
秦禮言胡亂揮了揮手,輕聲地自言自語:「質量?我的論文都是湊出來的,你還指望我認真寫這勞什子?小傢伙你太天真了,被老頭利用了還不知道!」
老頭確實在利用小林,他老人家心知肚明這樣的講稿該讓誰寫最合適,不二人選就是大弟子——秦禮言。小言研究古典文學作品中的記敘,涵蓋寫法、內容、要素、變調……小說戲劇史書是家常便飯,就連專門說理的政論文、長於抒情的情詩艷詞、無病呻吟的傷時感懷小品文……他都能用顯微鏡般的眼光找出記敘成分來。
秦禮言跟著老頭五年了,雙方什麼脾氣倆人一清二楚。這件事就像買房賣房一樣,需要個中間人,可憐的小林就被選中了,人家中間人還能得點介紹費,他倒好,倒貼了三百塊。
秦禮言趁勢到楚副教授辦公室去了一趟,吃了個閉門羹。到教學區聽了一節課。中午吃完飯回宿舍,先去敲張程的門,還是沒人,回屋整理借來的書,看著髒兮兮的《季歷伶考》心裡堵得慌。
秦禮言站在窗前看了會兒天上的雲,又看了會兒地上的人,磨磨蹭蹭拿起幾天前的報紙,翻了兩張又放下。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秦禮言把心一橫,一臉壯烈捧起一堆書出門上圖書館。
還書很順利,十分鐘不到就還清了,秦禮言剛鬆了口氣,只見圖書管理員小美眉笑著說:「秦師兄,這書我們這裡可流通不了,你在哪借的還得上哪還!」舉著《季歷伶考》晃了晃,晃得秦禮言頭皮發麻,差點吐出血來。心說:還要你說?我這不是想矇混過關嘛!
板著面孔上四樓,這地方人員明顯稀少,穿著旅遊鞋走路都能聽見沉重的腳步聲。
老遠,管理員小學弟就喊:「師兄,這回是借書還是還書?」
秦禮言趕緊朝他擺手,「你說話輕點,這是圖書館。來還書。」
把《季歷伶考》往桌上一扔,嚇得管理員一激靈,趕緊捧起來,「師兄,四樓的書可不能這麼輕率,就算再有錢也不能這麼折騰啊!呃……這書怎麼髒成這樣?」
「你哪來那麼多廢話?快入帳吧,我還有事。」
「你有所不知,一般遇到這種情況我們得請示館長。」說著打起了電話。
秦禮言一臉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往旁邊一坐,端起管理員的杯子喝了口水潤潤唇。
「師兄,館長找你,在五樓。」看著秦禮言這樣,管理員怪心疼的,平時挺陽光的人,今天居然愁雲慘淡的。
秦禮言義無返顧地踏上了通往五樓的樓梯,後背挺得筆直,大有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架勢。
輕輕把書放在館長桌上,秦禮言強顏歡笑地開口:「孫教授,您老身體一向可好?老沒來給您請安真過意不去。」
「呵呵,小言啊!」孫教授胖乎乎的,頭上一圈稀稀拉拉的白頭髮,老頭笑容可掬地說,「我身體還算硬朗,累你掛念。常聽你導師提起你,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他頓了頓,接著說,「不過,這書真夠髒的。」
秦禮言剛想說書不是自己弄髒的,看看老頭,覺得扯謊有點良心不安,趕緊點頭哈腰,「請您高抬貴手!」
「唉!我也想啊!可,得按章程辦事你說是不?難啊!做人難啊!」
秦禮言腦袋翁翁直響。
孫教授甩出一張紙來,「小言啊!你看看,這是章程。」
秦禮言撿起來,只見第一行寫著:珍貴書籍賠償細則。下面密密麻麻排列了一長串,還把書分成了三六九等。
館長指著「古籍珍本」一欄說:「你得按這個賠,看看清楚,找找有沒有漏洞可鑽。」
秦禮言一聽這話來了點精神,果然認真找起了漏洞,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哪是賠償啊,這簡直就是勒索!
賠償如下:
1、遺失或毀壞,以當時市場流通價為參考進行賠償。
2、嚴重破壞,按程度輕重,以當時市場流通價百分比進行賠償。
3、玷污,按污損程度進行賠償,最低25000元人民幣,最高95000元人民幣。(應根據通貨膨脹、人民幣對美元匯率等作適當調整)
……
後面還有七八條,秦禮言也沒心思看了,他冷汗直冒,抓著紙的手一陣神經質地痙攣,「教授……」聲音裡都帶上哭腔了。
「怎麼了?沒找到?拿來我看看,我記得有漏洞啊!」老頭掃了一眼,興奮地指著給小言看,「這不就是嘛,最低25000,最高95000。我看這書污損程度也不厲害嘛,賠25000差不多了。」
25000啊!富翁身上的九牛一毛,窮學生的全部傢俬啊!更何況秦禮言連兩千五都拿不出來。
「教授,能不能再便宜一點?」
「我們圖書館要是菜場就好了。最近人民幣升值,我們得適當調整。再者我七月份退休,就當服裝換季大甩賣,給你打個折,20000塊。兩個月內能交齊吧?」
秦禮言千恩萬謝地出了館長室,踏在樓梯上,心中一陣憋悶,把學校罵了十萬八千遍越罵越生氣,對準樓梯扶手就是一陣拳打腳踢,等打完了,猛然想起,這可是民國建築啊!木質結構經過時間洗禮可經不起折騰啊!這是故意毀壞,按市場流通價賠償就是無底洞,那還不得賠到姥姥家去?秦禮言急忙左右張望,周圍沒人,先放了一半心,再蹲下來仔細檢查,沒留下什麼痕跡,徹底放心了,「呼啦」跳起來,慌忙逃離犯罪現場,就像後面有洪水猛獸窮追不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