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秦禮言花了一個多小時回學校,直接去了食堂,吃完飯回宿舍,方錚馳打電話來問:「快兩個小時了,吃過午飯了吧?」
秦禮言訕笑,「吃過了吃過了。你知道我什麼時候走的?」
「我雖然近視,但你靠在那麼細的桂花樹後面我能看不見嗎?」方錚馳笑,「我不明白我難道真像洪水猛獸?」
什麼叫「像」?你本來就是!秦禮言趕緊轉話題,「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只是想說……我完全看不出書房被整理過。」
秦禮言齜牙,「誰說的?我撣過了!」
「就撣了幾下?難怪我還是找不到《廣泛民主微觀論》上冊和《鹿鼎記》第三本。」
「哈哈!真看不出來,你居然也是金迷。」
「哦?你也喜歡?」方錚馳笑說:「哪天交流一下心得如何?你最喜歡哪本?」
「《天龍八部》。我喜歡段譽。」秦禮言隨手抽出桌上的《天龍八部》。
「是嗎?」方錚馳輕輕地反問,似乎在自言自語,過了好一會兒,說:「可以理解。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秦禮言呵呵呵地笑,直點頭,可惜方錚馳看不見,要不然我們的方先生肯定會覺得自己的戰略部署大有提前實現的可能性。
方錚馳說:「哪天找點時間再整理,我不喜歡你答應了卻隨意敷衍的態度。」
你喜不喜歡關我什麼事?秦禮言老大不樂意,掛了電話,看著昨天寫了十幾行的專欄文章,提不起精神,用慣了電腦,一旦手寫實在適應不了。
說到電腦,秦禮言神情一呆,「電腦忘記拿回來了!還有一大堆書。」這下可好,更沒精神了。
剛把外套脫了想睡午覺,隔壁傳來「砰」一聲巨響,震得這邊牆壁「撲哧撲哧」往下掉石灰,灑得一床一地一腦門。
秦禮言嚇得手一抖,差點把襯衫撕了,打開大門眼睛充血地跑出去,「張程,你找死……唉?……張程,你怎麼了?」秦禮言滿臉的怒容驟然轉成詫異,只見黑眼鏡癱在地上,臉色潮紅極其憔悴,右手撐著腰桿想站起來,試了幾次,齜牙咧嘴也不知哪裡疼又摔了回去。
「小言……」黑眼鏡撫著額頭痛苦地呻吟。
秦禮言急忙把他扶起來,架到床上,「你到底怎麼了?上醫院吧。」
黑眼鏡哽著嗓子,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急得秦禮言滿頭大汗,使勁搖他胳膊,「你到是說話呀!你從哪兒來?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張程閉上眼睛,落寞地說:「小言,你的學分要不回來了。」
「啊?」秦禮言傻眼了,「先……先別說這個……嗯??你難道從楚副教授那裡來?」
黑眼鏡不說話,頭一歪。
秦禮言坐到床邊,遲疑著吞吞吐吐地問:「楚老師……他……他把你……怎麼了?」
黑眼鏡突然睜開眼,惡狠狠地罵:「楚老師?那個敗類也能算老師?他是禽獸!禽獸禽獸!」
秦禮言哀嘆一聲,大概猜出了事情的原委。
張程的一點力氣全罵光了,倒床不起,有氣無力地說:「他把我的學分也扣了,整個學期的。」
秦禮言心裡「咯噔」了一下,「你……你們倆……到底怎麼了?楚老師不是說……不是說他喜歡……」
黑眼鏡抻著眼睛打斷他,「喜歡?喜歡什麼?喜歡我?哈!你哪只眼睛看見他喜歡我?」
「哎?」他喜歡你不是表現得很明顯嗎?難道是裝出來的?
黑眼鏡還在嘮嘮叨叨:「那也叫喜歡我?不顧我的反對也叫喜歡我?醛靈汀油……醛靈汀油……」
秦禮言突然很想笑,就是沒敢表現出來。心說:看到了沒?鬧彆扭了吧!這種情侶間的恩恩怨怨外人還真管不了。
正想安慰他幾句,房門「砰」一聲又震了一回,秦禮言猛回頭——楚副教授極其慌張地站在門口,緊緊盯著黑眼鏡,明顯鬆了口氣,「張程……」
秦禮言剛站起來,黑眼鏡陡然攥住他的手,「小言,你別走!把他趕出去!」
秦禮言左右為難,「有什麼事還是說開了吧。你們聊你們聊。」
楚越凌的嘴角慢慢翹了起來,反手把門鎖上,「張程!什麼事情都有商量的餘地。扣學分只是借口,否則你會來見我嗎?我並沒有強迫你做什麼,既然我們正在戀愛……」
「閉嘴!!」黑眼鏡暴怒,抓起鬧鐘就砸了過去。
秦禮言在旁邊尷尬得要命,縮手縮腳往門口挪,張程一眼瞪過去,「秦禮言!你站住!」秦禮言正抬著一條腿,被這聲斷喝嚇得僵立不動,居然還保持著金雞獨立的姿勢。
楚越凌皮笑肉不笑,「小言,我不會扣張程的分,可沒說不扣你的。」
秦禮言盛怒,「你們倆鬧矛盾幹嗎把氣撒在我頭上,我這是招你們惹你們了?」
楚副教授根本不搭理他,轉臉溫柔地注視著張程,「你不喜歡醛靈汀油可以說……」
「姓楚的,你滾!」一把水果刀直挺挺朝楚越凌飛過去。秦禮言大驚,楚副教授險險躲過,心慌意亂,秦禮言手心滴滴答答往下淌冷汗。
這地方可不能再待了,趁早溜吧,剛跨出一步,黑眼鏡叫:「秦禮言!你敢走試試看!」
楚副教授靠在牆上笑瞇瞇地說:「小言,我們來做個交易,我連明年的學分都送給你,你現在就去幫我收拾張程的衣服。」
哦?還有這好事?秦禮言立刻熟門熟路地拖出旅行箱,翻出衣服往裡瞎揣。
氣得張程暴叫:「秦禮言!你忘恩負義!你見異思遷!秦禮言!你混蛋!」
忘恩負義?見異思遷?黑眼鏡,你的書面語水平果然精進不少啊!不過,「見異思遷」這詞用的是地方嗎?
張程一個挺身——沒……沒挺起來,楚越凌急忙跨過去,死死抱住,命令秦禮言:「快點!把箱子拿過來。」
「秦禮言!你敢!……小言……我求你還不行嗎?小言啊……說不定你以後就見不到我了……」
楚越凌笑說:「誰說的?我隨時歡迎小言光臨寒舍。」
秦禮言看著那溺愛的笑容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全身發寒,把箱子拖柄塞到楚副教授手裡,頭也不回地進自己屋,掩著門縫往外偷窺。
只見楚越凌連摟帶抱,扯扯拽拽,硬拉著張程下樓,黑眼鏡抬腳軟綿綿地「撓」過去,驚天動地地喊:「姓楚的,你耍什麼流氓,你給我滾。你放手,我叫你放手!」一拳頭上去,楚越凌不疼不癢。黑眼鏡氣極了,猛一口咬在他手背上,楚越凌疼得悶哼,一甩手把箱子扔了,伸手抱起張程登登登下樓,張程大駭,驚叫:「你幹什麼?你幹什麼?你放手!」
聲音漸行漸遠,秦禮言「呼啦」打開門,樓道裡竟然站滿了人,個個驚訝異常面面相覷,傻乎乎的像一座座雕像。
靜了十幾秒,終於有人回過神來,疑惑著開口:「剛才那是楚副教授和黑眼鏡嗎?」
「好像是吧……」
一人突然笑了起來,「膽子真不小,敢跟老闆對著幹。」
另一人也笑,「勇氣可嘉!佩服!」
「偶像啊偶像!」某位仁兄笑噴,「闊無際兮渺沙場,壯士一去兮悔斷腸。」
秦禮言笑嘻嘻地接著往下鬼扯,「魂縈夢斷征戰路,骨枯血凝思鄉情。壯哉!偉哉!悲哉!」
全樓道哈哈大笑。
高偉成斜著眼睛鄙夷,「聽聽!你們都聽聽這倆學文學的,還能算人嗎?都說文人薄情,一點沒錯!」彎腰拖著旅行箱扔進黑眼鏡的屋裡,打量打量他這宿舍,轉頭問其他人:「你們說,要是張程回不來了,我能不能把雜物放到他這裡來?」
秦禮言啐一口,一腳踢在他屁股上,笑罵:「你真是有情有義!人家還沒怎麼著,你就想著霸佔房產了。」
另一個文學博士捏著高偉成的臉四處招呼,「都來瞧瞧啊!瞧一回少一回了!這臉長得多像『人』啊!就沒見過這麼像『人』的臉!」
崇賊們盡情嘲笑一番,各自回屋去也。
可憐犯了眾怒的高偉成頂著兩排手指印,站在樓道裡哭笑不得。
秦禮言捅捅他,「哎!問你點事,醛靈汀油是什麼?」
「嗯?」高偉成笑,「看不出來啊,秦小呆瓜,你連這藥也知道?」
秦禮言怒,「少廢話,愛說不說。」轉身就走。
「哎!哎!」高偉成一把拉住他,「行了,我說。也沒什麼,治便秘的,這藥柔滑、滋潤、附著力強,還沒什麼副作用,臨床上一般用於不能自理的老年人。」高偉成不懷好意地盯著秦禮言的屁股,「嘿嘿,你便秘?」
秦禮言一巴掌打過去,轉身走了沒兩步,又回來,「不是丸藥嗎?那怎麼柔滑滋潤?」
「你連這也知道?」見秦禮言又要走,好不容易逮著機會賣弄學問怎能放過?趕緊說:「十粒一包,用水化開。就是用起來太麻煩,得用針筒注射進去。呃……你真便秘?直說呀,有病就要治,有什麼好害臊的?一會兒我給你免費弄一箱來。」
氣得秦禮言狠狠踹在他屁股上,「你再提便秘我跟你急,我先把你踹出便秘來!」
高偉成被踢得一個踉蹌撞在對面門上,「砰」一聲巨響,門直接被撞開了,登登登闖進人家屋裡,一頭栽到床上,半天爬不起來,屋主人笑著拿報紙掃掃他,「還活著嗎?惹著哪尊瘟神了?」
高偉成哼哼唧唧:「秦禮言。我不就說了兩句玩笑話嘛,至於氣成那樣嗎?」
「呵呵,他這兩天跟黑眼鏡一樣,神神叨叨的,好幾天沒在宿舍過夜了。」
「嗯??」
神神叨叨的秦禮言正坐在椅子上揉太陽穴,搖頭嘆氣,「唉!張程實在可憐,明明沒便秘,硬讓別人當成便秘患者治療。楚耗子精真是……」提到楚越凌,立刻想到學分,秦禮言咧著嘴笑,「張程還真能幫我把學分解決了,明年我要光明正大地逃一年計算機課。」樂呵呵地繼續脫衣服睡午覺。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手機鈴聲驟響,秦禮言醒了,接起來「喂」了兩聲,對方問:「秦先生,現在有空嗎?能不能來取畫具?」
秦禮言立刻從床上跳起來,「能能能!我馬上就去。」
穿上衣服連奔帶跑地去了那家公司,碩胖的中年人拎著兩個大旅行包對秦禮言說:「齊了,你要不要點點?」
「不用不用!我還信不過您嗎?」這話說得,好像跟人家多熟似的。
中年人遞過兩張紙,「就照這個畫。十天能畫好嗎?」
秦禮言剛接過來眼睛就直了,這……這是什麼?一張電腦打印的水彩畫,奇峰、怪石、松海……長江浩浩蕩蕩宣洩千里,一輪紅日從東方噴薄而出,上題六個大字——江山如此多嬌。秦禮言差點笑出來:這畫掛在大廳裡?這不是搶中南海的風頭嗎?
又看另一張紙,上書一副對聯:千舟競流 獨佔鰲頭。
秦禮言實在憋不住了,趕緊拿紙擋住嘴,心說:這也叫對聯?「獨」勉強對得上「千」,「占」和「舟」詞性都不同也能往一起湊?再說上下聯最後一字都是平聲,根本不合平仄。
中年人皺眉,秦禮言急忙昧著良心誇讚:「好畫,氣勢磅礡;好對,文采飛揚。十天保證完成任務。」
那人微笑,又掏出兩個印章,一大一小,說:「對聯上用小的,巨幅上用大的。……我們不是不尊重你,我們……主要是……」
「明白明白!這是行規,我不是第一天接這類活兒。」
中年人尷尬,秦禮言倒是泰然自若,心說:我就巴不得署別人的名,有什麼槍子全往「他」身上招呼,別找我。
秦禮言拎著東西出來,特地跑到正門看看公司名,「紡織品物流?用得著這麼大陣仗嗎?」
秦禮言費了大勁拎著旅行包擠上公交車,重重撂在引擎蓋旁邊,司機瞪眼,秦禮言置之不理。旁邊一個不懂事的大姑娘踢了一腳,說:「擋著路了,你不知道好狗不擋道?」秦禮言裝作沒聽見。反正擋道的又不是自己,是包。
等一個小時後回到學校,秦禮言快虛脫了,倒頭躺在床上,「呼哧呼哧」喘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