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永無安身之地?」被陸驚風喚作魚霄的神秘人慢騰騰地重複了一遍, 語帶譏誚,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喉嚨裡發出壓抑的桀桀冷嘲,「就憑你?業火只練成個半吊子的焚靈派傳人?哦——不對,三年前勉強還算是個半吊子,這會兒估計連門外漢都不如了吧?經脈全斷,不是半癱也是殘廢, 竟然還能全須全尾地苟活下來,可見命不該絕,怎麼就不知道珍惜那點福運, 非要不知死活地往閻王跟前送呢?」
聽到經脈全斷四個字,林諳呼吸一窒,喉結短促地上下聳動,門口那道瘦削的身影倒映在他瞳仁深處, 隨著裡面細碎的波光一同顫動。
這人身上到底有多少他無法觸摸的過去?
他對他一無所知。
這個念頭火苗般一躍而起,使內心深處那剛剛萌發的、熾熱滾燙的情愫遭遇了史無前例的滑鐵盧, 他說不出來這是一種怎樣灰敗黯淡的感覺,硬要闡述的話,大約是種深而無力的遺憾。
遺憾他來得簡直太晚,無法在那些苦難的日子裡陪在他的奧特曼身邊, 無法在第一時間奉上感同身受,只能就這麼隔著縹緲朦朧的時間迷霧,奉上不痛不癢的心疼。
這遲來的心疼顯得廉價,但威力不減, 林諳一口氣憋在肺泡裡,險些扛不住。
陸驚風雙目通紅,滔天的怒氣幾乎淹沒他的理智,胸膛急促起伏兩下之後竟然又出奇地冷靜下來,反諷回去:「可你現在卻不敢正面跟個區區門外漢交手,還要靠挾持人質來威脅恐嚇……魚霄,照你之前一貫的作風,怎麼不直接殺我?」
林諳感覺到身後那具軀體霎時的緊繃,只聽陸驚風又說,「是大發慈悲饒我一條命,還是根本殺不得?當年僥倖讓你逃脫,可你也沒撈著什麼好處,只剩一縷殘魂而已,蟄伏了三年才敢出來跟我這麼面對面的說話,誰也好不過誰,囂張什麼?」
「哼,殺不得?」不知道是不是被說中,魚霄的嗓音陰沉下來,危機暗藏,「魚某向來非不懂情趣之人,喊打喊殺這種粗莽之事甚是不得我心。相反,魚某若真想懲罰某人,必先從他親近之人入手,折其手足,辱其愛侶,滅其子嗣,等他終成孤家寡人,倍嘗人間疾苦,再取其性命不晚。陸先生,想再嘗嘗在下的手段嗎?」
說著,他青白嶙峋如鷹爪的手緩慢伸向林諳的天靈蓋。
陸驚風眼瞼一跳,不自覺向前一步,聲音緩和下來:「說說你的條件吧,今天來廢了這麼多話,想必是為了給個下馬威。我要怎麼做,你才能放了他。」
「陸先生聰明人。」魚霄把手又縮回了袖中,「魚某要求的不多,無非是想勸你不要再蹚渾水,往事既往不咎,接下來的失蹤案就不要再刨根問底了,可行?」
雖然是意料之中,但陸驚風還是確認般問了一句:「張梓羽怨力至深,背後是你在助她一臂之力?」
魚霄沉默不語,等同承認。
「再往前,陳景福、賴美京、錢爭陽,以及紫林山那位民國惡靈,也都是你在幕後操盤,以陰兵符驅使他們?」
「非也,何來驅使?陰兵符乃契約符咒,在雙方自願的前提下才能生效,魚某不過是滿足這些枉死之人的遺願罷了。」魚霄微微抬起頭,玄色斗篷下露出一截慘白的下巴,姿態高矜,「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我才是維護正義的審判者。」
「審判者。」陸驚風歪著頭,看上去像是細細咂摸了一番這三個字,「既然你大言不慚地說了,我姑且就閉著眼睛信了。那麼『審判者』大人,從這一場場所謂正義的審判中,你得到了什麼好處?或者,用閣下的話潤色修飾一下,應該就是……共贏?你總不會給他們提供無償幫助……」
「這些你無需知道。」魚霄揚聲打斷他,「只要你退出這場無意義的解謎遊戲就好,別擋路。」
「擋路?擋著你什麼路了?」陸驚風追問,無形中他已經上前了兩大步,「不說出來,讓我怎麼配合?」
「擺正自己的位置,我可不是來跟你談合作的!」魚霄耐心告罄,一手按上林諳的肩膀,「人我就先帶走了,替你把命續著,不聽話就等著給小情人收屍吧……」
話音未落,變故發生在短短幾秒間。
林諳嘴唇翕張,貌似輕輕念了句什麼,而陸驚風一直隱藏在指尖的一道金色符咒猶如出鞘利劍,直直往前飛去。
「呵,小動作。」魚霄不屑地勾起嘴角,揮袖欲擋,卻發現符咒的目標卻不是自己,而是臨門一轉,飛向了被他挾持的林諳!
與此同時,那條冥龍突然枉顧主人指令,自作主張地咆哮而來!
數箭齊發,魚霄自然是首先與煞氣衝天的冥龍周旋,放鬆了對林諳的念力禁錮,飛躍閃避兩隻近在咫尺的鋒利鱗爪。
「林家式獸,可不是單單只遵從主人指決號令的一根筋傀儡。」林諳單腿用力,從地上站起,卡嚓一聲,單手將錯位骨節復原。
大清週身的煞氣不知為何頓時暴漲數倍,與之相匹敵的是,身量也隨之迅速擴大,斗大的雙目轉變成深沉的暗紅,黑暗中猶如兩簇燈籠般的鬼火,它像是掙脫了某種束縛,歡躍地盤旋至半空,仰頸怒吼一聲,整個公廁都為之震了三震,震落無數瓦礫牆灰,砸了三人滿頭滿臉,東面那邊屋頂直接倒塌,水泥瓷磚堵住了出口。
魚霄似是有些忌憚,竟生生被吼聲逼退半步。但他很快從驚怔中恢復過來,從寬大的袖袍中拉出兩把玄鐵短刃,短刃的刀鋒閃爍著妖異的血光,一手一把,熟練地揮舞出繁雜的劍花凌空對上,鏖戰一觸即發。
轉瞬間,利爪與刀刃過招十數下,大清剛猛悍戾,全靠凶獸的獵捕本能硬挑,簡單粗暴但攻勢難擋,魚霄上下翻飛,勝在靈活多變,刀刀都往要害上砍,短刃上灌注了強勁的法力,大清不慎被砍中前爪,當即哀嚎一聲,厚重的尾巴一甩,天花板上直接打破一個大洞,目中燃起烈火,越發被激起凶性。
隨著大清身上的煞氣愈濃,林諳下頜繃緊的線條愈發銳利。他一瞬不瞬地緊盯自己的式獸,攥緊了拳頭,面容煞白,唇色全無,方才大清挨的那一下,使他氣血翻湧,體內煞氣暴走,幾乎壓制不住。
此刻壓制不住,便是滅頂之災。
一垂首,胸前的領口上還貼著方才猝然飛來的那張符咒,剛想伸手去摘,想看看上面畫著什麼鬼畫符,手上驀然一熱。
陸驚風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握住他的手沉聲道:「走!」
林諳愣了愣,心想往哪裡走,門都被堵死了,未及開口,胸前的符咒慢慢悠悠地發揮了作用,隱隱發出柔和的光芒。他瞪大了眼睛,預感到什麼:「這是……」
一撇頭,陸驚風一隻眼睛衝他眨了眨,疑似拋了個不太正經的媚眼。下一秒,天旋地轉,空間傾覆,神思迷離,腳下一輕。
全身上下全部的觸感,剎那間只剩下與陸驚風相握的那隻手還能感知一二,宇宙洪荒紛紛退卻,唯留掌心那一點溫熱,正源源不斷傳遞來無形的慰藉與力量。
等視野再次清晰,林諳暈頭轉向睜開眼,扶著額頭緩了緩,入眼就是一隻黑漆漆的烏鴉,正直愣愣地懟在他跟前細看,圓不溜秋的小眼珠裡泛著冷棕色光芒,裡面正熊熊燃燒著好奇的火焰。
是肥啾,或者午暝。
「坐會兒,我給你泡杯茶。」耳畔傳來熟悉的嗓音,溫潤中攜著濃重的疲乏。
手中的熱源一顯出抽離的跡象,林諳的肌肉下意識繃起,強行挽留,手的主人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細微的表情被林諳捕捉,內心掙紮了一下,終於戀戀不捨地鬆開。
「這是哪裡?」他環顧四周,小小的客廳窗明几淨,簡單大方,從搭在沙發上的那件眼熟襯衫意識到什麼,脫口而出,「你家?」
肥啾繞著第一次登門拜訪的客人飛了一圈,停在他頭上,縮起爪子抓了抓濃密黑亮的頭髮,挪挪屁股就地蹲了下來,歡快地啾了一聲,看樣子很滿意送上門的新窩。
陸驚風宛如沒看到自家寵物作威作福的姿態,略微一頷首,走去開放式廚房的吧檯拿了兩隻深藍色的玻璃杯,「你的腿還好嗎?休息一下,待會兒我帶你去醫院。」
「還好,大概要上夾板。」林諳踮著腳,只用一條腿略顯吃力地往沙發方向跳,饒是這樣,都沒能把頭頂的烏鴉成功顛走。
見狀,陸驚風連忙放下水壺,大步走過來,彎腰抬起他一條手臂鑽進他腋下,撐起他半邊身體的重量,半扶半抱著,把人攙到沙發邊。
林諳的下巴被毛刺刺的腦袋頂著,有點癢,想避開,卻又貪戀那一點身體的直接接觸,哪怕是一截對方毫無感覺的毛髮邊緣也好。
這種體驗真是神奇……他暈暈乎乎地想。
「抱歉,是我連累的你。」陸驚風的情緒不大好,肉眼可見的低落,並且經過一場險象環生的小組行動,兜頭拍過來的信息太多,此刻也沒有多餘的力氣來掩飾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
林諳擺擺手,不太想接下這個話茬,坐下後,他隨手撿起一個抱枕摟在懷裡,深吸一口氣,劈頭蓋臉就拋出一系列問題:「剛剛送我們回來那個是什麼符?魚霄是誰?是人是鬼?跟你有什麼過節?他到底想幹什麼?我知道我的問題有點多,你很累,我也有點精神不濟,大家都需要休息,沒關係,反正我們有大把的時間。不急,睡一覺起來,可以慢慢聊。」
陸驚風:「……」你把話都說了,讓我說什麼?
「真的不急。」林諳彎起眼睛,衝他假假地笑了一下,連眼角肌肉都懶得勞駕。
林少生得俊美,美大於俊,自古以來,皮相過於美艷的男子大多不是正派人士,三分邪氣天注定,再加上七分後來養成的乖張桀驁的行事作風,用他爸的話說就是,越看越……不像個好東西。
他這麼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人的時候,有點奸詐,像滿肚子壞水兒在醞釀什麼陰謀詭計,陸驚風牙關一緊,警鈴大作,腳跟一轉欲拉開距離,身子還沒徹底轉過去,就被一聲「哎呦」給定在了原地。
他連忙扭頭,關切地詢問:「怎麼了?很疼嗎?」
「疼。嘶——」林諳抱住膝蓋,從他緊繃的腰身和額角滲出的汗珠,可見是真疼,疼得尾音都在顫,不似作偽。
想起在公廁裡,此人單膝跪地前那一聲毛骨悚然的脆響,陸驚風於心不忍,急忙蹲下來,抱起那條腿搭在自己膝上,撈起褲腿,邊俯身察看邊戳戳點點,眉毛擰成一團能夾死蒼蠅:「腫得有點厲害,情況不樂觀,實在受不了,我先給你吃點止疼片,冷敷完就去……你,你幹嘛?」
趁他絮絮叨叨的空隙,林諳忽然俯過身,順勢把腦袋搭在了他的肩窩,很是做作地蹭了蹭,含糊著呢喃:「疼。借我靠靠。就一會兒。」
肥啾是只很有眼力勁兒的聰明鳥,之前不管林諳怎麼晃腦袋就是趕不走,這會兒竟然主動悄無聲息地飛了,離得遠遠的,立在吊燈上充當優雅的鳥形裝飾品。
這……酷哥這是在撒嬌?
足足有一分鐘,陸驚風因為震驚而緩不過神,遲遲沒動,等他反應過來,林諳的手正悄沒聲兒地往上攀,想摟住他的腰。
「沙發墊子比我舒服。」陸驚風面無表情,心如磐石,不容推辭地拉下他的手,把人放倒在沙發上,還特意在他頭底墊了足足兩個靠墊,食指點了點警告道,「手腳放老實點,不然待會兒安眠藥止痛藥混著一道給你吃。」
林諳就這麼妥妥被安排,心下很是不爽快,猛地出手,握住了那根凌空虛點的細長食指,再一使勁,趁其不備,將人猝不及防地拉進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