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好在大清的氣性來得驚天動地去得也神乎其技, 其中大概有陸驚風的一份功勞,但禽獸心裡怎麼想的誰也說不清,畢竟語言不通存在不可化解的次元壁,橫豎結果好就是好,它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盤迴了林諳身上,十年如一日地繼續冒充起流動的紋身。
林諳的心脈穩定下來,週身煞氣騰地衝天而起, 蓬勃囂張,臉色卻肉眼可見地褪去了蒼白。暫時沒了生命危險,林天罡眼也不眨地自他胸口抽了玉匕, 點燃蠟燭,在燭光下仔細用麂皮拭淨上面的血跡,尋了一隻玲瓏寶匣,鋪了好幾層綿軟光滑的綢緞布, 才虔誠地把傳家寶供進去。
那呵護細緻的樣子,好像這把小匕首才是他親兒子。
蘇媛在一旁看得氣不打一處來, 抱著雙臂冷笑迭迭,要不是陸驚風在場,她早就拋卻體面跟這中邪的呆子吵他個昏天黑地日月無光,不做這勞什子的觀主夫人, 帶著兒子立馬離家出走。
這會兒不便發作,咬著銀牙忍了又忍,招呼觀裡主事的大弟子將林諳搬至後山林宅,吩咐上下勿將此事對外聲張, 又拉著差點墜樓身亡驚魂甫定的陸驚風,柔聲細語安慰一通,收拾出客房令其妥帖住下,以當家主母雷厲風行的作風裡外安排妥當之後,當夜,毅然決然跟仍雲裡霧裡不知己過的林觀主分房睡。
此刻在她心裡,丈夫就是只大豬蹄子,陸驚風才是救了他兒子兩次性命的恩人,儼然就是她另一個親兒子,她跟她晚年撿來的「親兒子」圍著不省人事的林諳促膝長談,直到天光透亮實在撐不住睡意才回了房。
通過此番聊天,陸驚風對有錢人家小孩的煩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同時也隱約探聽到一點關於林氏式獸的淵源。
據蘇媛說,每個身體裡流淌著林氏宗親血液的後人都有資格與式獸定下神契,只不過憑藉實力與天賦的良莠,能召喚出的式獸檔次也有高有低,而像大清這種天縱冥龍,是極罕見的高端式獸。有了它,進可領銜業內,退可光耀門楣,其力無窮,其煞氣也深重,其反噬則愈強烈,是把愛極恨極的雙刃劍。
往前林諳年年都得被煞氣折磨,只好魂魄離體以避難,一身銅皮鐵骨其實內裡早就成了一團千瘡百孔的稻草,就這他還敢私自違約,這大忌犯得簡直稱得上不要命,要不是時間短挽回及時大清脾氣也溫柔,十條命都不夠他造的。
說到這的時候,蘇媛面上白了幾分,明顯有些後怕,裹緊了披肩。
這位上了年紀仍雅緻高貴的女士,笑意盡失的時候眉眼間神似林諳,陸驚風心裡莫名有些愧疚,雙手交纏,絞得死緊,垂眼盯著純白地毯,不敢直視為母那張愁雲慘淡的臉。
你的寶貝兒子冒死涉險,都是因為我。
陸驚風也愁雲慘淡,他還多一層,他無地自容。
你的寶貝兒子誤入歧途,以為自己喜歡男人,也是因為我。
陸驚風雙手攤開摀住臉,使勁地上下搓了搓,一分無可奈何,三分矯揉做作,剩下六分,全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羞赧歉疚。
這都他娘的是些什麼混賬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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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諳這一昏迷就厥過去五天,期間發生了不少事。
好好一個公廁剛建起來沒兩年就忽然詭異地塌了,還砸死了一個冤大頭,據說屍體都被壓得稀巴爛瞧不出個人形兒,本地電視台當成意外事故報導了,周圍拉起了幾層警戒線,一時間行人都晦氣地繞路走,誰能想到上個廁所都能碰到豆腐渣工程?這人點兒得背成什麼樣?謠言傳著傳著,後來竟然演變成集體聲討政府監工不力,以為就是蓋個區區廁所就敷衍了事,肯定是把公共建築承包給不合格的小包工頭中飽私囊了!
一時間,各大平台的社會新聞版塊兒全都沸沸揚揚。
同樣炸了鍋的,還有整個緝靈局。
失蹤案沒有就此停罷,每天都有新的失蹤人口出現,不光是張祺轄區,整個漢南地界都在上演,現場血腥,手法雷同,詭異非凡,案子轉到各區緝靈組,因涉案面廣嚴重程度不可估量也無抓點可下手,上報之後立即引起總局重視,緊急召開會議,特召最先著手辦案的天字一號緝靈組匯報具體細節。
林諳負傷昏迷,陸驚風攜茅楹列席,連夜做了份陳述案情的ppt,條縷分析地把目前掌握的所有線索一一列舉,在會議上作總結。
本來這個案子並不複雜。
「張梓羽、費離、劉泉等七人,通過網絡相識,創建了一個私密的交流群。由於都是社會邊緣群體,皆患有不同程度的性別認知障礙或其他心理疾病,平時互相鼓勵打氣,聊的一些話題彼此都有共鳴,因此結下深刻的友誼。」
會議室內各組組長神色各異,邢泰巖捧著個陶瓷茶缸,皺著眉頭聽得認真,時不時尖著嘴篦一口燙茶。
「這個小群體一個月前出了叛徒,也就是這位。」陸驚風拿著紅色的激光筆,在投影布上將張梓羽的照片圈出來,「虎斑網一個小主播,張梓羽,半年前她還是男人,做了變性手術和無數次微整形,變成了現在這樣。」
「嘶——」說到變性,在場男同胞齊齊望瞭望自己胯下三寸,試圖猜測蛋疼這個形容詞背後到底是個什麼疼法,想了想,一個個皆倒吸一口涼氣,搖頭牙酸。
「張梓羽此人有點,嗯……怎麼說呢,文藝吧。平時愛在論壇上寫些東西,筆耕不輟,擁有一批愛好獵奇的讀者,她有個很不好的習慣,喜歡兜售身邊人的故事,尤其是一些平常人接觸不到的辛秘私事,稍加潤色之後用來吸引關注度,比如說性別認知障礙者的怪癖和心理狀態。她把那個七人小群裡的聊天記錄,把好友的個人故事搬上了論壇供人熱議,其中不乏一些難以啟齒的癖好。」
「後來費離逛論壇,無意中發現,事蹟敗露,其餘六人很不爽快,鬧得不歡而散,就把張梓羽踢出了小群,並且為了報復和懲罰叛徒,去她的直播間滋事爆料,把她是變性人以及具體整過哪裡的黑料全都爆了出來,買水軍帶節奏,炒熱度,引發了嚴重的網絡暴力。」
「而張梓羽的心理狀態本就不穩定,常年服用抗抑鬱藥物,不堪其擾,走投無路就直播自殺——這件事你們應該有所耳聞,貌似還上了熱搜的。當時深夜直播間裡的吃瓜群眾不但不同情不報警,反而很興奮呼聲很高,流量一時爆棚,說什麼的都有,讓她要尋死就乾脆一點,口子劃拉得那麼淺做戲給誰看,哭哭啼啼磨磨蹭蹭吊人胃口,綠茶婊又來裝可憐賣人設。」
「哦,以上我唸得都是錄屏裡當時直播間出現頻率最高的彈幕。」陸驚風低著頭念稿子,語氣平淡毫無起伏。
在場所有人的臉色宛如便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咕咚嚥口水的輕響此起彼伏,背上皆躥起一層涼薄的寒意。
「含恨而死,張梓羽執念深重化成惡靈,在某位幕後人物的幫助下法力大增,將小群體裡剩餘的六人殺了個乾淨……」
說到這裡,有人迫不及待地插話:「聽說,張梓羽的靈體已經被陸組長成功剿滅。兇手都已經拿下了,怎麼這失蹤案還在繼續?」
這語氣聽著倒像是質詢。
陸驚風冷冷的目光射向發言的那位,原來是玄字一號費老狗費天誠。
兩相對峙,其餘組長的神情都有些微妙,互相遞眼色,皆看熱鬧不嫌事大。所有人都還記得,前不久費天誠的某位組員因為出言不遜背後嚼舌根,才被陸組長胖揍了一頓,為此惹來通報批評,大字報至今還在公示欄掛著。
想起那額外附贈的一萬字檢討,某人簡直絞盡了腦汁兒,咬斷無數筆桿兒差點禿頭,一度恨得牙癢癢。
但陸驚風這些年佛慣了,此刻不欲跟齜牙咧嘴的老狗撕破臉皮,於是笑瞇瞇地回答:「這就是今天這場會的主題了,張梓羽確實是死得不能再透了,可為什麼殺戮卻沒停止呢——」
他像是賣關子一樣,話音拖得很長。
「臭小子,有屁快放!」邢泰巖用茶缸底子砰砰砸了砸桌面,濺落些許泡黃了的便宜茶葉。
於是陸驚風的尾音陡然一轉,命令道:「茅楹?把你的猜測說一說。」自己功成身退,大腿翹二腿,坐下了。
「是。」他的右手邊,一位紮著馬尾辮乾淨利落的女組員站起來,清清嗓子,目光環視全場,「從目前彙總的失蹤人員名單來看,這些受害者來自不同階級不同轄區,彼此之間幾乎沒有什麼共同聯繫,除了一點。」
說到這兒頓了頓,像是要醞釀一下。
「除了什麼?說話能不能不大喘氣?一個組的果然都一個德行。」費天誠見不得天字一號在會議上獨佔話語權,總想找點存在感。
邢泰巖傾斜著瓷茶蓋兒,撥了撥茶葉,不動聲色地瞪他一眼。後者接收到眼刀,訕訕的,頗覺沒趣,縮縮脖子噤了聲。
「這些人都曾於8月22日登陸過虎斑網。並且,張梓羽自殺的那一天,都在直播間發表過偏激的言論。」茅楹不受干擾,面色冷峻,她暗紅的絳唇在投影燈的強光照耀下變了顏色,近乎於黑紫,翕張間與她接下來說出口的話一樣□人,「我推測,張梓羽化成惡靈後,可能第一時間啟動了天譴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