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一路忐忑地牽著小漠隨著沈天心往主屋而去，離那熟悉的朱紅大門越近，心底越是空得沒底，越是覺著答應母親回來這一趟有些欠考慮了。

　　沈天心與她是母女，自是不會真與她計較當年的任性，但這大宅子裡，卻多的是在一旁看戲幸災樂禍落井下石的人，六位叔叔伯伯二十多個堂哥堂姐堂妹堂弟的，總有那麽一些利益之爭。

　　她父親在家是排行老四，最中間的孩子，總不能像排在前頭和後麵的那般受寵，他們一家又是人丁最單薄的，當年沈天心生她時難產，傷了身體，後麵沒再孕。

　　也因此，沒能力為何家留下一個男丁，沈天心在一個支係龐大的豪門大家裡總有些抬不起頭來，這與她後來的柔軟甚至是軟弱的性子不無關係。

　　她的父親何強雖是混到了b市的市長這個位置，在外人看來已是值得歆羨，但在人才濟濟的何家裡，卻也只是混得不上不下的位置。

　　因何家森嚴的家規，何家上下雖然幾十口人，除非在外地留學或是工作，所有人都一起住在這何家的祖宅裡。

　　今天是周日，卻也已是元宵的前一天，何家所有在外面的人必是得回來一起團圓過佳節。她一個早已被趕出了家門的人，這會兒單著身卻帶著個兒子回來，這不是明擺著自己送上門來給人看笑話嗎？

　　沈兮的腳步停了下來，深吸一口氣，轉頭對沈天心道，「媽，我想我還是別過去了，您和爸要是想我和小漠，我們就一起在外面吃個飯或者到我那邊吧。」

　　沈天心沒想到沈兮會臨時變卦，抓著沈兮的手不讓走，「小兮，都回到這裡了，便是要走也進去和你爺爺打聲招呼吧。」

　　沈兮為難地望著沈天心，沈天心看著她，眼眶又紅了，「小兮，你五年沒回過家了，這次就當為媽媽回一次不行嗎？」

　　沈兮頭疼地望著自己的母親，從來就是對母親的眼淚沒有抵抗力，那天會這麽倉促地答應下來也只是耐不住母親的眼淚攻勢。

　　「好啦，媽，您別哭了，我去就是。」柔聲安慰著母親，沈兮只得應道，終歸是一家人，當年那麽難堪的事都沒覺怎樣，今天還能給她多大的難堪。

　　沈天心聽沈兮這麽一說，這才放了心，拉著她的手往主屋而去。

　　何伯這會兒已經通知完走了出來，在門口等著她，沈兮僵笑著與何伯打了聲招呼，然後隨著母親一起踏入了那道五年多來未再踏足的門檻。

　　時間瞬間仿佛靜止了般。

　　奢華寬敞的大廳裡，沙發上，窗前，樓梯口，二樓三樓的走廊裡，三三兩兩的人，都似是被摁下了暫停鍵般，一個個動作以著不同的姿勢，或微張著嘴，或抬著手，或抓著欄杆、或瞪大雙眼，俱望向隨著母親走進來的沈兮和小漠。

　　每個人的臉上，神情各一，有震驚、有錯愕、有不可置信，也有不屑、嗤笑。

　　樓上扶著欄杆的，似是聽到何伯的通知急急地從房間裡走出來的，光著一隻腳就跑出來了。

　　進來時早已將眾人可能的反應設想過千萬遍，因而看到神色各異姿勢怪異的眾人，沈兮只是微微一笑，神情很淡定地打招呼，「嗨，早上好！」

　　心底也有一絲緊張，只是被臉上從容的笑意遮掩住。

　　沈漠緊拉著沈兮的手，看到陌生的眾人時不自覺地往沈兮大腿縮了縮，怯怯地迎向眾人的目光，小嘴抿了抿，稚聲稚氣地學著沈兮向眾人打招呼，「大……大家好，我叫小漠。」

　　正拿著遙控準備換台的何翰是最早反應過來的，有些不可置信地放下手中的遙控，起身，朝沈兮笑道，「小兮，小漠，你們回來了？快進來快進來，別站在門口。」

　　「居然還會回來哦？當年那麽有種，為了個野男人連家都不要了，這會兒怎麽回來了啊？」

　　一道漫不經心卻尖酸的女聲自沙發另一端傳來。

　　「小星。」何翰變了臉，沉聲呵斥。

　　沈兮微微蹙眉，循聲往正靠坐在沙發上修指甲的何星望去。

　　何星和何翰是親兄妹，都是沈兮三伯家的孩子。何星比沈兮小兩歲，在家中排行最小，自小便被寵得無法無天，因長相甜美嘴巴也甜懂得討長輩歡心，在家裡極受寵。

　　卻不知怎麽的自小就和沈兮不對盤，四處看沈兮不順眼，以前沈兮還在何家時便經常冷嘲熱諷。五年前何家老爺子把沈兮趕出家門的事也少不了她在一邊煽風點火。

　　被自家大哥呵斥，何星眼一瞪，望向何翰，「你凶什麽凶？我說錯了嗎？當年她不就是為著一個野男人的孩子連這個家都不要了嗎？而且，」

　　何星不屑地往沈漠望了眼，「五年不見，連孩子都帶回來了，也不害臊。」

　　何星無遮無攔的話讓沈天心臉上有些掛不住，卻也不好呵斥，只是望向自沈兮出現在門口便一直沒有任何反應的何家老爺子。

　　何家老爺子卻似是並不知道沈兮回來了一般，只是冷著臉坐在沙發上，手裡翻著報紙，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沈兮的爸爸也在場，看到五年沒見的女兒突然出現心裡雖激動，但看自家父親這反應，心裡早已涼了半截。

　　沈兮大伯也有些尷尬地看了看一直沒有反應的何家老爺子，輕咳了一聲，站起身，柔聲道，「小兮，來，先進來。」

　　沈兮看著何家老爺子這神情，心裡的尷尬更甚，但這屋裡樓下樓下二十個人正盯著，也不好這麽擺臉色轉身就走，於是衝大伯笑了笑，「好的。」

　　說著牽著小漠就要往屋裡走去，腳剛抬起還沒落下，何家老爺子如洪鍾般的中氣十足的嗓音已在屋裡回響，「誰準你進來的？」

　　沈兮的腳僵在了當場，一屋子的人都愣住，都望向何家老爺子，沈天心臉上也掛不住，卻不敢出聲為沈兮說話。

　　小漠睜著黑亮的大眼睛，疑惑地往這個望瞭望，又往那個望瞭望，最後望向緩緩轉過頭望向這邊的何家老爺子，小嘴癟了癟，揚聲便道，「老爺爺，我不許你凶我媽媽。」

　　沈兮心底似有什麽流過，酸酸，暖暖的，脹得整個胸口都滿滿的，攥著小漠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這孩子總是懂事得讓人想流淚。

　　屋裡人的視線也因為這道稚嫩的嗓音而被吸引而去，看到粉雕玉琢般俊秀好看的小人兒時，一個個眼底都是或驚詫或疑惑或豔羨，情緒各異。

　　剛才小漠打招呼時因為聲音太小都沒怎麽留意到，如今這為媽媽出頭的這一聲，卻是讓人印象深刻。

　　何家老爺子的視線也落在了站在沈兮身邊，正以著一副小英雄之姿卻一臉控訴地望著自己的小漠身上，威嚴的眼底似有什麽掠過。

　　何伯這時走了過來，擔憂地望了沈兮一眼，然後朝何家老爺子道，「老爺，夏先生到了。」

　　夏先生？沈兮微微蹙眉，下意識地扭身，看到那道往這邊走來的挺拔身影時愣了愣，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夏澤。

　　夏澤也沒想到沈兮會在這裡，不確定地喚了聲，「沈兮？」

　　「嗨。」沈兮淡淡打招呼。

　　小漠也跟著回頭，衝夏澤甜甜地叫了聲，「叔叔！」

　　然後小嘴又癟了下來，「叔叔，他們都欺負我媽媽。」

　　夏澤望向沈兮，沈兮因小漠的話有些尷尬地撇過臉，今天過來果然是自取其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