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馬克西選擇伯克郡作為舍棄王都後進攻的地點， 顯然是沖著萊斯去的。萊斯或許不是軍隊中權限最高的將領，但他絕對是最醒目的， 而且也是最鼓舞士氣的那一位。以龐大而凶猛的巨狼身軀沖鋒在前，他可以說是獸族軍隊中的標志性人物。

　不苟言笑的冷面將軍萊斯‧沃爾夫，還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少將， 雖然他在自己的領地內被沒什麼戰斗力的居民所畏懼，可是在軍營中，他是無數士兵所崇拜和憧憬的榜樣。

　當然， 在沖入西杜克王城的時候， 萊斯也和往常一樣嚴格地執行了他的任務。正因如此，馬克西反擊的這一舉所飽含的報復意味便也不言而喻， 而在失去了西杜克的根據地的情況下還做出這樣的決定， 那位暗族君主無疑已經是孤注一擲、破釜沉舟。

　這個時候，他眼中的戾氣已經濃到了連他自己的士兵都幾乎要被那種滿是陰霾的眼神灼傷的地步，讓人完全不敢直視他。

　和基爾伯特之間的聯盟在維塔斯佔領失敗的那一刻就解散了，沒有辦法， 基爾伯特那個笨蛋在這種時候就想像他們之前最後的計劃那樣逃到沃爾德去，他甚至不敢狠心和他一起狠心佔領沃爾德， 只想自己一個人帶著少量僕人侍衛和剩下的國庫里的錢偷渡過去， 反正以國王的身份來說， 偽造幾個假通行證能比真的還真。

　在這一點上，他們兩個無疑產生了分歧。

　“怎麼了？你們不想要一塊新的領地嗎？”

　馬克西掃了一眼飛在他附近，後背緊張地繃得筆直、連翅膀拍打的動作都有些亂了節奏的暗族軍人。

　“來吧……是時候獲得我們的新領土了。當然……這里除了暗族之外，不需要別的種族。”

　馬克西這些話說得極其平靜， 他那張稍顯肥胖的臉甚至和往常看起來一樣憨厚。然而暗族士兵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覺得後背陰陰的發涼。

　這是……一個人都不要留的意思嗎？

　他忍不住一頓，拍動著翅膀往下看。他是馬克西的護衛，相對來說在戰爭中處于比較安全的位置，他們飛在獸族上不來的最高的高空，即使有能飛的種族上來也會率先被其他人擋住。下面的暗族士兵已經殺紅了眼，會投奔西杜克的大多都是暗族中的激進派，認為暗族是最優秀的種族、理所當然應該統治大陸的人也不少，在失去家園的情況下，大部分士兵都到了完全能夠用瘋狂來形容的地步，然而獸族居民的個性也和人類不同，哪怕這里幾乎沒什麼凶猛的大型野獸，依然有相當大比例的平民用獸形協助軍隊進行戰斗，抵抗極其激烈，這種局面，哪怕是他一個作為侵略者的暗族看來，都很難不覺得可怕。

　……

　在維塔斯需要完成的工作進行得比愛莎想象得還要順利，有了之前很長時間與獸族合作之間的鋪墊，再加上他是由愛莎和伊麗莎白協助救出來的、知道那片突然遇襲的領地屬于愛莎的丈夫，另外最初趕過來的魔法師里還有極少數不引人注意的獸族魔法師，他們顯然也幫忙了空間魔法的研究，在這種情況下，理查德國王思考片刻，便下令以瑞恩王國的名義援助比斯特，至于聯邦是否會幫助，還需要召開緊急會議決定。

　這樣的結果已經很好了，如今時間就是生命，理查德的果斷很大程度上已經幫助了獸族。原本還對結果很忐忑的獸族魔法師听說以後，都紛紛感激地松了口氣。此外，就在愛莎在和萊斯一起休息的那段時間內，一起跟來的獸族魔法師以及參與空間魔法研究的人類魔法師都學會了這種新型魔法，他們立刻就能參與到戰爭之中，甚至還有人自願一起去幫助獸族——似乎是在比斯特從事研究的那段時間內，他們中也有一些人和當地居民建立了友情。

　于是，一大群能夠使用空間魔法的魔法師從維塔斯分別到了西杜克王城和比斯特首都，在這兩個地方幫助援軍從原本之地最快地轉移到伯克郡的戰區，愛莎自然是去了西杜克的方向，大批可以啟程的士兵早已整裝待發，她的任務是將他們送到戰場去。

　愛莎熟練地畫好了魔法陣，她不安地看了一眼萊斯。從之前傳來的線報來看，伯克郡的狀況很不好。

　萊斯看上去也比以往要來得嚴肅，他身上的肌肉繃緊，眉頭死死地皺著，一副只要變成獸形就能立刻像離弦的箭那樣飛射出去似的。不過，注意到愛莎的目光，他頓了頓，還是捧起她的臉，在嘴角輕輕地吻了一下，道︰“我會守護領地的人……還有我們的家，我會回到你身邊。”

　士兵都還在場，他們不少人都往這個方向看，只是這種情形下沒有人會分心去打趣沃爾夫少將，愛莎也沒有心情害羞，她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後迅速啟動魔法，將他們送了出去。

　看著萊斯的身影消失在魔法陣中，愛莎的不安在心底愈燒愈烈，可她拼命克制住自己的不安，繼續集中精神，傳送其他的人。

　畢竟還要留下足夠的人鎮守剛剛奪得的西杜克王城，不可能將這里所有的獸族士兵都派過去，然而西杜克卻是傾注了自己所有的國力。愛莎不太清楚自己到底送走了多少人、其他人到底送走了多少人，等她好不容易閑下來，已經是一個半小時之後了。愛莎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看了看周圍總覺得忽然空下來的城堡花園，空氣似乎安靜得詭異。

　定了定神，愛莎舉起魔杖，在自己的腳下又形成了一個剛夠轉移一個人的空間魔法。

　獸族的軍隊、人類的援兵和她的丈夫都已經出發了，算起來的話，她是伯克郡那片領地的公爵夫人，她和那里的關系比許多為了保護伯克郡而出發的人都要深厚，在這種情況下，她不可能獨自置身事外，留在安全的地方什麼都不做。

　愛莎深呼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從之前見到維塔斯那副慘狀的恐懼中冷靜下來，然後閉上眼，緩緩地念動魔咒。她沒有念錯一個字符，在白天補睡了好久以後，她的魔力也得到過一次恢復了，雖然將軍隊轉移走又消耗掉了許多魔力，可是她依然有充沛的能力去做更多的事。

　下一秒，愛莎睜開眼楮，降落在之前軍隊轉移的地方。

　哪怕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等愛莎在地面上站穩的時候，依然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不斷撲入戰場的凶狠的獸族士兵和同樣不停地在空中涌現的暗族早已血戰成一團，剛剛到戰場的士兵並未直接進入戰場的中心，這里尚且是還算安全的緩沖地帶，可是外面獸族慘烈的陣陣嘶吼卻能清晰地傳過來。獸族和人類不同，他們用獸形發出的憤怒的咆哮聲能夠橫穿整個曠野，光是听就能讓人心口發顫。

　除此之外，還有驚心動魄的交戰、滿目可怖的血色、曠野里帶著腥味的風……暗族的兵器和獸族的利爪將世界硬生生地染成了黯淡的布景，獸族鐵血，戰斗起來異常凶狠，會奮戰到死，而與瘋狂的暗族一旦開戰，場面比在維塔斯還要恐怖得多。

　目之所及之處，眼看著一頭體型龐大的公獅接連拽了兩個暗族落地，緊接著他從喉嚨深處發出沙啞的嘶吼，避閃不及被另外一個暗族用長矛刺中肩膀，他疼得大吼，但是臉上的表情恐怖但動作卻未因此而遲鈍半分。他猛地一甩頭，用力咬住了那個刺中他的暗族的翅膀——

　有那麼幾秒鐘，愛莎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在原地無法動彈。

　抵達的士兵們飛快地在她眼前沖過進入戰局，他們是要去加入戰斗，兩匹獵豹如同風一般從她身邊擦過，絲毫沒有停留。愛莎腦海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她能做什麼？她應該做什麼？這種時候……她可以做的是……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強迫自己動起來，舉起魔杖，盡量在不會妨礙到他人的範圍內進行治療。因為伯克郡不是預計的戰場，這里根本沒有成熟的軍事治療隊，甚至連軍隊都是臨時調來的，獸族的軍人似乎也沒有受了傷要盡快回到安全的地方接受治療的意識，他們只要還能動就不肯放棄戰斗，這樣一來，愛莎甚至不知道這個地方除了她之外還有沒有別的治療師，她只能盡量埋頭治療。

　一個……兩個……六個……十個……

　愛莎根本來不及數自己治療了多少人，受傷的人實在太多了，而且全部都是重傷。她只能拼了命的消耗自己的魔力，在不知不覺中，她一口氣治療的人越來越多，甚至超過了過去曾經在同時治療過的最多的人數。她滿頭大汗，由于魔力消耗過快而面色蒼白，可是這反而讓她治療的速度越來越快。

　“……公爵夫人？”

　這個時候，旁邊突然傳來的有些熟悉的聲音讓愛莎措手不及，她慌張地轉過頭，卻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進入了一塊特殊的區域，在這里進行抵抗的並不是官方的獸族軍，而是由伯克郡本地居民臨時組織起來的民兵。他們的獸形並不全部具有優勢，因此一些實在太小的動物，甚至在這時化作人形拿起了武器。

　開口和她打招呼的是萊斯城堡的內務總管，那個鹿族，他是獸形的，雖說並非是擁有銳利牙齒和爪子的食肉動物，可好歹體型還不錯，又是公鹿，擁有一對曲折而強韌的鹿角，足以用來戰斗。他在這里見到愛莎，顯然十分驚訝。

　其實他們是看到異常過來查看的，這里原本重傷的士兵不知為什麼又重新站了起來，而且不時從這附近發出來的光芒也變得越來越亮，亮到了引人注目的程度。鹿族總管是擔心有情況才過來的，結果卻看到是愛莎，內心自然非常震驚。

　他見過愛莎用治療的天賦魔法，正因如此才會更吃驚，因為他上一次看到愛莎治療狐狸一家的時候，那種光芒並沒有這麼亮，而在剛才，這里簡直像是快要升起太陽的地平線一樣。而且……愛莎本人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她看到他們的神情相當迷茫。

　事實上，愛莎看到他們也確實是很吃驚，不過，比起在這里見到認識的獸族，還有更深一步的原因——愛莎的瞳孔猛地一縮，魔杖下意識地就抬了起來，還沒來得及干別的，已經脫口而出︰“小心！”

　“什——”

　鹿族總管下意識地回頭，卻眼見著五六個身材高大的暗族沖著他們這支相對來說比較好對付的隊伍撲來！愛莎的魔杖光芒乍現，而與此同時，在武裝了的居民的驚呼聲中，一個龐大的灰色身影也突然一躍而出投下大片陰影，並且狠厲地撲下了三個暗族。同一秒種，愛莎的魔法擊中了另外兩個暗族，危機雖然解除了，可是所有人都驚魂未定，這才驚懼地看向剛才過來救他們的人，在看清對方的一剎那，伯克郡的居民都愣住了。

　其他地區的獸族或許會為眼前的景象而驚訝，可是這里的人沒有誰會不認識這麼龐大的狼族。遠古巨狼世世代代都是這里的領主，他們時常奔跑在這片平原的曠野中。

　他灰色的長毛在風中像是波浪一樣涌動，他眼楮的顏色正如同倒映著這里藍灰色的天空。

　遠古巨狼曾被譽為是從伯克郡的美感中孕育而生的物種，可是直到這一瞬間，居民才真正意識到這是什麼意思。

　這種強大到恐怖的生物並非是掠食者，正好相反，他是守護著草原的種族。

　然而萊斯並不知道他剛剛展現出力量的那一秒鐘給他的居民造成了什麼樣的沖擊，他匆匆而擔心地看了眼愛莎，和對方對視確認她沒事後，萊斯便又飛快地沖向其他的敵人。愛莎一頓，下意識地舉起魔杖追過去——

　“等等！”

　萊斯看起來受了很嚴重的傷，剛才又一口氣撲掉三個獸族，那些獸族手上的武器又在反抗的時候狠狠地扎在了她身上，愛莎條件反射地想要給萊斯治療，可是他跑得太快了，遠古巨狼跑起來的速度簡直可以逐風，等愛莎的魔力用出去，萊斯已經跑出了她的治療範圍。

　可是……

　看到萊斯身上的傷口在白光之下愈合，愛莎怔了怔，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魔杖和手，又反應過來看周圍。

　她剛才治療的範圍，其實遠比她自己想象得要大。這種變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或許是她不斷在軍營里治療士兵的時候，或許是她晝夜不停地在研究空間魔法的時候，或許就是之前在維塔斯加入真正的戰爭的時候……

　魔法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魔法師對它的理解越深刻，能夠使用出來的效果就越強，有時候可能自身不會特別明顯地感覺到，可是質變……的確發生了。

　愛莎的心髒砰砰直跳。

　不知道怎麼回事，看著萊斯的背影，她原本在戰場中浮躁的心情不知不覺地平靜下來，頭腦漸漸變得清晰，身體中魔力的輪廓鮮明起來，那些用于“連結”的天賦魔法的線條前所未有的粗壯而靈活……

　她剛才又被他救了，又一次被保護了。取之以待的……她肯定也有，能夠保護他的方法。

　說起來……有件很奇怪的事。

　因為她自己說的話會顯得非常傲慢，並且其他人大概只會付之一笑，所以愛莎從來沒有對誰說過。

　她的天賦魔法是治療，對戰斗類的魔法並不算很擅長，個性也不是很張揚，經常有人對她說你不適合軍營……但她其實，一次都沒有覺得自己弱過。

　她有她自己能做到的事，她有她自己強大的方式。

　事實上，她也是有……野心的。

　沉默之中，愛莎緩緩地閉上了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