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嗯。”

　听到愛莎說得話後， 良久，埃里克的實驗室里才傳出老師悶悶的聲音， 但仍然听不出情緒。

　只有兩個人的第九層里空蕩蕩的，非常安靜，又過了一會兒， 只听到埃里克平緩地道︰“……你做得不錯，愛莎。”

　“謝謝。”

　愛莎頓了頓，道。埃里克過去對待她和索恩都比較嚴格， 夸獎的話偶爾才能听到， 在這個時候听到埃里克的夸贊，愛莎不禁愣了愣， 然後低下了頭。

　屋內再次安靜下來， 愛莎沒有說話，實驗室里也沒有響動，她听不出埃里克正在做什麼。

　過了一會兒，愛莎才緩緩地再次開口︰“老師……我離開的話， 真的不要緊嗎？”

　跟往年一樣，今年埃里克也沒有再招收學生， 那麼等愛莎走後， 埃里克就會……只剩下一個人。

　在索恩畢業以後， 照顧並且擔任埃里克助手的工作就全部轉移到了愛莎手上，尤其是經過一年半的畢業內容指導，愛莎已經變得相當習慣熟悉埃里克在魔法研究上的習慣和作風，兩人之間亦形成了一定比較特別的師生之間的默契， 所以，正因如此，愛莎當然也知道，按照埃里克的生活方式，要是沒有學生的幫助的話，他說不定……會餓死。

　在她之前是索恩，索恩之前是諾爾，愛莎完全想象不出埃里克要是沒有助手的話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況且……

　其實愛莎並非感覺不到，埃里克待她，和對待其他學生有一些微妙的不同，這大概與她的母親有關。多方面結合起來，愛莎對自己的畢業實在有些擔心。盡管她想要盡快畢業，不過，如果埃里克不能適應的話，其實再延遲一段時間，也……

　吱——

　這個時候，實驗室的門忽然打開了，愛莎愣了愣，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抬頭看向埃里克。

　埃里克依然是個面色蒼白、身材消瘦以至于魔法袍空空蕩蕩的男性，作為魔法之塔上區的魔法師來說，他簡直年輕得出奇，只有四十出頭的年紀，深棕色的卷發整齊地扎在腦後，有一雙深藍色的眼眸，看得出來其實是個喜愛干淨並且有些講究的人。

　埃里克一向不喜歡在做實驗的時候被打擾，因此愛莎除了非常重要或者緊急的事，幾乎不會在這種時候打擾她，今天是個例外……同時，這次敲門竟然能將埃里克從房間里叫出來，愛莎不禁一愣。

　埃里克只是走了出來，沒有說話。他凝視著愛莎的臉，那張與蒂娜‧基洛特酷似的臉上略微帶著愕然，還有幾分來不及收起的擔憂。

　她……長得越來越像母親了。

　埃里克的心髒微微一痛。

　剛滿二十歲的愛莎，和她母親畢業時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連看著她擔心的神情，竟然也如出一轍。

　年少時的回憶在一瞬間涌了上來，埃里克心中一痛。

　——如果真的那麼擔心我的話，就留下來。

　他當時其實想要那麼告訴蒂娜，然而，年輕氣盛的男孩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都對自己喜歡的女孩說出這種軟弱的話，他還記得自己不屑地哼了一聲，然後那句“放心好了，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便脫口而出。

　說起來……上次在港口見面的時候，她……看起來很幸福。

　和平年代，支持她的丈夫，溫柔可愛的女兒……她現在，大概的確過得很好吧。

　遲疑片刻，埃里克抬起手，猶豫地放在愛莎頭發，然後摸了摸。

　愛莎一愣，下意識地低頭眯眼，雖然有些意外，卻沒有躲閃。

　“……放心吧。”

　埃里克沉默地收回了手，緩緩地道。

　“我沒有進上區之前，沒有學生也挺好的，你留下來會打擾我研究……這個月就走吧，不要再留了。”

　“可是……”

　“我想要收學生的話，隨時都能收到。不用擔心。”

　現在，比起他所愛的女人的女兒，更應該是他重要的學生。

　埃里克頓了頓，道︰“與其在這里做我的助手，你還有別的事要做。關于畢業以後的方向，你不是已經決定好了嗎？”

　埃里克的語氣平淡，可是愛莎的臉卻微微一紅。

　她其實並沒有和老師說起過自己的打算，然而埃里克卻看出來了……老實說，那實際上是個對她來說可能有些奇怪的夢想，所以她原本的打算是等確定以後再公開的。

　正是為了那個，她才在這一年多里，硬是將自己本來不擅長的戰斗魔法補了上來。

　愛莎抿了抿唇，看向埃里克，不自覺地挺直背，抿了抿唇，最後猶豫地問︰“老師，真的……可以嗎？”

　“嗯，去吧。”

　埃里克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會……去參加你的畢業式。”

　听到這句話，愛莎驚訝之余，眼眶竟也有些熱了，然後用力點了點頭。

　埃里克對學生從來都是盡量表現得不在意的態度，仿佛比起他們更在意研究似的，因此畢業式一向是不參加的，這其中自然也包括索恩的。愛莎當然知道埃里克這麼做並不是真的不在意他們，只是他討厭表露自己的感情，尤其討厭表露出留戀和不舍，更不想面對分離，而現在……

　知道說出這句話對埃里克來說是很不容易的事，愛莎感動地上前一步，小心地擁抱了他。埃里克的身體明顯一僵，良久，他……輕輕地撫了撫愛莎的頭發。

　……

　于是，很快，畢業式的日子終于到了。

　因為每個月都會有畢業式，相比較于其他學校，魔法之塔的畢業式算不上多麼隆重，但依然相當嚴肅正式。作為魔法之塔上區頂層的魔法師，克勞迪婭幾乎會出席每一場畢業式，只是隨著她的腿腳越來越不好，眼楮越來越花，儀式進行的過程也難免逐漸變得慢了一些，有時候她實在有事無法出席，也會委托埃里克和弗萊代為進行……當然，過去埃里克通常都是拒絕的。

　不過這一天，克勞迪婭正常地出席了。在專門為畢業式準備的小禮堂中，魔法女神的神像莊嚴地立在禮堂前。克勞迪婭拿著手中的名單，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孩子們。

　這一期的畢業生一共有五人，三女兩男，他們全都緊張地挺直了背站在克勞迪婭面前。由于愛莎是綜合成績最好的，她的位置是在中間，此時，她看上去和其他人一樣緊張。

　除了五個年輕的畢業生以外，後面還坐著一些來參觀畢業式的觀眾。由于畢業式並不對外開放，能來觀看的都是畢業學生的導師、同門學生和親人朋友，這個時候，哪怕克勞迪婭還沒有正式開口，卻已經有兩個父母模樣的中年人在座位上偷偷地拿著手帕抹淚了。而其他人……則多半高興而期待地看著台前的情況，等著克勞迪婭選讀畢業生的名字後，為他們鼓掌。

　克勞迪婭深邃的綠眼不經意地掃過埃里克，因為埃里克出現在畢業式上的次數實在太少了，就連另外四個送學生來的中級魔法師導師和高級魔法師導師都驚愕極了，不知該怎麼和他搭話，于是只有埃里克一個人被隔離似得坐在角落里。

　克勞迪婭的目光停頓了一會兒，等埃里克尷尬地移開視線，她才舉起羊皮卷，用蒼老的聲音宣讀畢業詞，因為克勞迪婭讀得非常嚴謹，語氣難免有些冰冷，只听她道——

　“我很榮幸站在這里，宣布這一期畢業生的名單。在我、女神和魔法的見證下，我宣布你們正式成為真正的魔法師，你們的名字將永遠記錄在魔法之塔，無論將來你們身處何方，魔法之塔將永遠是你們的後盾，魔法將永遠與你們同在……接下來，請允許我宣讀本期學生的名字。”

　說完，克勞迪婭手中的魔法一頓，巨大的金色魔法陣在克勞迪婭和五個畢業生之間浮現。觀眾們有一部分驚呼了一聲，但克勞迪婭卻沒有遲疑，她重新將羊皮卷舉到眼前，平緩地念道︰“克萊爾‧菲爾。”

　“是！”

　“諾德‧科倫……”

　五個學生的名字依次被報出，被點到的名字的人會立刻響應，響應完畢後，魔法陣上就會多出幾條特殊的魔紋，這是他們的名字被記錄在魔法之塔中的證明。

　終于，四個普通學生的名字報完後，克勞迪婭清了清嗓子，沉沉地開口︰“那麼，接下來，請允許我宣布這一屆的學生代表——”

　後排的觀眾中有個作為某個畢業生的朋友出席的女戰士小聲地對同伴說︰“她是愛莎‧伯德，我在自由競技場經常見到她，很優秀的特殊魔法師，埃里克‧格林的學生。雖然我不太了解魔法之塔的情況，但能當上學生代表，可以說完全是眾望所……”

　女戰士的話來不及說完了。只听克勞迪婭張嘴，將最後一個名字念了出來。

　“她是——愛莎‧基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