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中午, 森林中。

“……最近我們接到探查來的情報說, 東杜克和西杜克那裡有不太好的動向，只是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做什麼……基爾伯特和馬克西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那兩個人作為親王來說……不, 現在應該叫作國王了, 總之這兩個傢伙人品也有問題, 老國王將這他們養得太傲慢了，毫無同情心和道德感。雖然說因為喜歡女兒就讓女兒繼承王國的國王在教育這種事情上本來也不能指望他太多, 不過能夠將兩個兒子養得問題那麼大也實在是罕見，夏莉女王倒是沒有這方面的問題，但個性上優柔寡斷, 不夠強硬, 在政治素養上多少吃虧……養孩子有那麼難嗎？你看你、小凱蒂、小凱特和小卡倫我養得不都挺……萊斯，你有在聽嗎？”

貓皇詢問的聲音直接從耳朵裡傳來, 萊斯簡直能想像得出陛下微微搖著尾巴有些不滿的樣子。他定了定神，從喉嚨裡輕輕地發出聲音︰“嗯。”

“不要說謊，別忘了我看的見你的樣子。”

貓皇沉穩地說。頓了頓, 他又道︰“而且就算看不見你的樣子, 光憑聲音我就能知道你的想法, 你可是我養大的狼崽，萊斯。”

萊斯︰……

貓皇道︰“重復一遍我剛才說的。”

萊斯動了動喉嚨，回答︰“東杜克和西杜克有不好的動向，基爾伯特國王和馬克西國王在道德和人品上存在問題, 需要多加防範。老國王在教育孩子上沒有才能。還有……”

“還有什麼？”

“……”

“所以你就是我養你們的部分沒有聽進去嗎！！”

“……”

對面是長時間的沉默，縱然是貓皇也不禁有了幾分“這狼白養了”的感覺，但想到萊斯好歹還是將最重要的部分都聽進去了，卡特三世只是嘆了口氣。

萊斯愧疚地開口︰“對不起，陛下，我……”

“算了，我好歹算是你的半個父親。”貓皇又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沒有自己的孩子，你就和凱特凱迪卡倫一樣，跟沒有我的孩子沒有區別。父親是不會跟自己的孩子計較的。總之，盡管現在還存在和平協議，但仍然不能完全掉以輕心，不排除暗族會撕毀協定的可能……特別是東西杜克，這兩個國家完全有可能性以獨立為由再次發動戰爭，湊巧他們的君主還信譽欠佳……”

略微停頓了幾分鐘，卡特三世原本嚴肅的語氣鬆了松，氣氛稍微輕松起來。

“當然，短時間應該還沒有問題。三個杜克里無論哪一個，經濟都沒有恢復，就算是基爾伯特和馬克西那兩個自大狂也沒有傻到以卵擊石，兩三年內應該還不必擔心。而且反正你現在就在沃爾德，趕到杜克的速度說不定比我們從國境內出發還快……你明白我是什麼意思嗎，萊斯？”

萊斯一頓，點頭，輕輕地道︰“我明白，陛下。”

“明白就好，雖然我一直沒有催促過你的，但你不可能一輩子以狼形留在國外的，我也不建議你這麼做。”

“……是。”

聽到他簡短但堅定的承諾，貓皇的心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他知道萊斯是個不會承諾的孩子，而且忠於國家，只是正是這樣的個性，有時反而更令人擔心和心疼。

“好了，那麼工作上的事就說完了。”貓皇閉上眼楮，溫和地道，“接下來，讓我們以父子的身份，聊聊你的事吧。萊斯，你剛才發呆的時候想得是什麼？怎麼了，最近那個女孩那裡有什麼不順利的事嗎？”



在不暴露身份，甚至不能暴露是獸族的情況下，以獸形追求女性不可能容易，這一點沒有人比貓皇本人更清楚。而且萊斯沒有從沃爾德回來，本身就是不順利的表現。

卡特三世耐心地等待著萊斯的回答。

“不，我……”

萊斯遲疑了幾秒，整理思路。

“不是什麼特別的事，只是她好像也在為和我有關的事而煩惱，所以我……”

萊斯指得是外套的事。

想到看到愛莎在看衣櫃時，自己竟然有一瞬間幻想著愛莎也對他多少有些在意，萊斯便忍不住為自己的厚臉皮而臉紅，仔細想想就會知道，對方只是單純地為沒法將東西還他而困擾罷了。

定了定神，萊斯道︰“所以我……準備再去見她一面。”

“這樣很好。”

因為萊斯含糊其詞，貓皇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事，只是點了點頭。

“彼此接觸是很重要的，多交流對你們之間的關系會更有利，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我當年……算了，你真的不需要我來沃爾德幫你嗎？”

聽到貓皇再一次在某些地方停下不再提，萊斯也沒有逼問的問題，只是搖了搖頭。

貓皇的語氣倒也不失望，他頗為意料之中地說︰“是嗎……遇到問題的話，不必羞澀於向我求助，我的孩子……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我們和海爾曼的新協議已經簽訂下來了，過一段時間就會向外部公佈。比斯特和海爾曼已經確定一定程度上開放邊境，普通民眾和商人能夠在持有通行證後自由往來兩邊了。當然，軍人如果出現在海爾曼境內依然會有點奇怪，但我可以給你批特別通行證，以後你在海爾曼也可以在適當的時候使用人形。”

聽到這個消息，萊斯果然一怔。

看著對面的巨狼吃驚的樣子，貓皇滿意地笑了笑，道︰“怎麼樣，這對你來說是個好消息吧？”

萊斯不知道該說什麼，心中五味夾雜，感動地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只能道︰“……謝謝你，陛下。”

“不客氣。”

萊斯不知道，此時在宮殿中的卡特三世，看著他在圖像中的樣子，目光慈愛。

“如果你覺得以獸形很難在她身邊取得進展的話，現在也可以適當地放棄以寵物的形式接近她了，找個機會開始真正的追求吧。寵物……終究還是太難了。我已經說過，我的孩子，我希望你……不要留下遺憾。”

……

和貓皇通話完畢，萊斯重新站起來，久違地化作人形。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作為獸族來說，人形和獸形都是他自己，並沒有特別的區別。但維持在獸形的時間太久，人形多少生疏了些。

或許……陛下說得對，以巨狼身份在她身邊，愛莎永遠都不會對他產生超過對動物的喜愛的感情，帕爾說他曾經離開主人的話也為巨狼最終會離開的事做了很好的鋪墊。但是……現在就讓愛莎身邊的“萊斯”消失的話，愛莎她……肯定會很傷心吧。

萊斯沉默片刻，攥了攥拳頭。

還是到必要的時候再說吧，現在……還不需要這麼做。

暫時將某個念頭拋棄掉，萊斯大步地離開森林，他知道愛莎在哪裡……他永遠知道。

……

這一天，愛莎從自由競技場裡出來、看到站在競技場外一棵大樹下的身影時，先是揉了揉眼楮，然後又揉了揉眼楮，然後發現被籠罩在黃昏和樹影中那個銀灰色長發的男人竟然還沒有消失，愛莎頓時驚喜了起來，幾乎是一瞬間，她的心髒砰砰地跳了起來。

愛莎自己都不知道這股奇怪的雀躍是哪裡冒出來，只知道這種難以形容的奇妙的開心感讓她的血液都流得快了起來。

在腦袋反應過來之前，愛莎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高興地跑了過去︰“沃爾夫少將……沃爾夫先生！請問你……”

萊斯原本還在猶豫以什麼方式過去和她打招呼比較自然，沒想到愛莎竟然先他一步跑過來了，不禁愣了愣。然而，還不等他多想，目光便不覺一厲——

大概是因為注意到他們視線對視了的關系，本來就在跑得愛莎跑得更快了些，眼看就要跑到他眼前，她的眼楮帶著笑意看著他，因此沒有註意到旁邊的——



那幾乎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情，連閃電都未必知道發生了什麼，就在愛莎準備站住腳停在沃爾夫少將面前的時候，沃爾夫少將忽然猛地上前一步，將本來的安全距離逼成了近在咫尺，還沒等愛莎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便忍不住驚呼一聲，被對方握著腰舉了起來！

與此同時，萊斯原本以為會撞上她的兩只賽跑中的半大不小的棕熊卻在離愛莎還有一點距離的時候敏捷地拐了個彎，如同風一般地跑走了。取之以待的，是周圍人驚異的視線。

自由競技場前就是沃爾德的中央大廣場，離集市很近，還有噴泉和兒童娛樂區，到處都人山人海，如此引人矚目的舉動，再加上愛莎的驚呼，一時間，周圍不少人都看了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原本喧嚷到不大聲說話都沒法和旁邊人聊天的廣場突然奇跡般地瞬間安靜了下來，以他們為中心的一個圓圈範圍內都沒有人說話。

一秒鐘簡直像是一兩年那麼長，終於，有反應過來的女孩跟旁邊的同伴篤定地道︰“情侶！是情侶！肯定好久沒見面了吧！”

“哇，好火熱。”

同時，兩個小男孩特意跑過來朝他們吹了個口哨，又嬉笑著跑著走了。

萊斯是獸族，聽力十分出眾，周圍的聲音聽得很清楚，而被他舉著的愛莎雖然為了保持平衡下意識地扶住了他的肩膀，可她眨了眨眼楮，好像對目前的狀況很不明所以。

萊斯被那雙棕綠色的干淨的眼楮看得心髒都快停了，意識到自己犯了判斷失誤的錯誤，耳朵微微一燙，他掩飾地轉過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然後非常自然地……將愛莎放在了他身後那棵大樹的樹枝上。

“那、那個……沃爾夫……先生？”

直到被穩穩地放在樹枝上坐好, 愛莎都沒有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麼, 只能一臉呆懵地看著樹下那個面無表情地把她放在樹枝上的男人。這根樹枝的位置很高, 愛莎難得地可以從上而下地俯視眼前這個高大的獸族，這是一種相當稀奇的體驗，從這種特殊的角度看, 沃爾夫少將的五官依然和記憶裡一般立體而俊美, 從這裡甚至能看到他頭頂頭發的脈絡, 不得不說真的挺新鮮的，但是……

……她也下不去了啊。QAQ

從上面往下看離她不知道是不是有將近三米遠的地面, 愛莎不禁一陣眩暈。雖然說這根樹枝還挺粗挺結實的，應該不至於會斷掉，可是……可是……

愛莎僵在樹枝上不敢動, 只能期待將她抱上來的沃爾夫少將再良心發現將她抱下去了。說起來……他到底為什麼要把她抱上來啊！

更奇怪的是將她抱上來以後, 沃爾夫少將本人好像也很吃驚似的渾身僵了僵，然後就站在哪裡穩穩地……不動了。

“那個……沃爾夫少將？”

愛莎小心翼翼地又喚了一次, 努力地側過頭去想要辨識獸族男人臉上的神情。她的聽力只是普通人類的聽力，倒是沒有聽到周圍那些帶著曖昧和揶揄的議論紛紛，尷尬比萊斯稍微少一些, 但愛莎也能感覺得到周圍看過來的那些探究的視線, 這讓她不覺有些臉紅。

可事實上愛莎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只好試探地問道︰“請問……那個……怎麼了嗎？是……是我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光是說著，愛莎就忍不住有點緊張了。

然而她並不知道眼前的萊斯‧沃爾夫少將被她的目光注視著也很煎熬。他害怕被愛莎討厭，卻又解釋不出來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張了張嘴, 只能道︰“我……剛才以為他們會撞到你。”

“他們？”

“嗯，剛才有兩個獸形是棕熊的獸族往你這裡跑，看上去還沒有成年的……”

萊斯說得忐忑，鑒於那兩隻小棕熊早就轉彎跑遠了，愛莎本人又沒有看到，這番話其實是空口無憑。不過……

愛莎的確愣了一下，不過看著萊斯的樣子，還有那雙深邃的藍灰色眼楮，她便直覺這個人不會說謊……雖然說現在比起說謊不說謊的，明顯某些狀態上的問題要更大。

“原、原來是這樣。”愛莎道，同時繼續故作鎮定地與對方交涉，“那你也是去自由競技場鍛煉嗎？是剛剛結束？還、還是說……正要進去？”

萊斯想了想，回答︰“只是……路過。”

“哦、哦，原來如此。那好巧啊。”

“……嗯。”

“那個……沃爾夫少將，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借我的外套我還沒有還你，所以……”

終於到正題了。

萊斯定了定神，鎮定地說出他在心中打了一個晚上腹稿、於是終於可以平靜自然地講出來的話︰“嗯，其實你不必在意那個，外套我有很多。不過如果你要還我的話，我可以去你那裡拿。”

“噢不是，我不是擔心這個……”愛莎的臉愈發燙起來，她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我是想說，你能不能先把我抱下去？在上面我有點慌，而且好像很多人都在往這裡看。”

萊斯︰……

氣氛尷尬，萊斯不禁有些為自己不知變通的言行而懊惱。他動了動嘴唇，道︰“……抱歉。”

愛莎無奈地笑笑︰“沒關系。”

“你等一下。”

“好。”

萊斯試著調整了一下姿勢，因為兩個人都比抱上去的時候尷尬多了，彼此之間又缺乏默契，折騰了好幾秒鐘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位置。最後萊斯好不容易勉強找到下手點，伸手抱住她的腰。愛莎連忙摟住對方的脖子保持平衡，然後感覺腰間一緊，總算重新騰空起來。

這一次兩人之間的距離比之前近多了。愛莎能夠清晰地聽到自己不正常的心跳聲，她的臉貼著萊斯的肩膀，正好能嗅到他一種清新的風和青草的氣息，很舒服好聞，還有一點若有若無的熟悉感……難道說，他是剛剛從森林那裡回來嗎？



愛莎心不在焉地想著。不知道為什麼，心跳聲變得更劇烈了，劇烈到她不禁擔心會被對方聽到的程度，畢竟他們現在靠得這麼近……

說不出是失落還是慶幸，愛莎很快就被穩穩地放在了地上，擱在她腰間的手一落地就禮貌地離去，再一抬頭，便看見沃爾夫少將已經默默地移開了視線。

其實萊斯也是將她抱起來以後才發現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比他預感得要近很多，少女溫柔的馨香氣息幾乎包圍了他、充斥著他所有的感官，身體裡不知不覺就被莫名其妙地點了火。松開他以後，那種不同於男性的觸感彷彿還殘留在指尖，萊斯心頭滾燙，愈發不敢看他。

空氣裡好像彌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躁動不安，還有燥熱的尷尬。

愛莎不自然地剁了跺腳，又像是在確認自己真的腳踏實地裡，又像是在試圖驅散周圍那種讓人臉紅的、平白無故的曖昧空氣。

“那……我帶你去魔法之塔吧？”

愛莎重新抬起頭，盡量自然地解釋道。

“你的外套我已經洗乾淨了……抱歉，之前還是稍微沾上了一點血。不過它現在應該是乾淨的，也沒有變形，希望你不要介意。”

“……沒事。”

萊斯簡單地道，他頓了頓，再次看向愛莎︰“走吧。”

不知道為什麼，在和他的目光對視的一剎那，愛莎的心跳又猛地漏了一拍，緊接著又是一連串瘋狂地躍動。她手足無措地避開對方的視線，連忙點了點頭便低下頭，帶著對方往魔法之塔走去。

……

一路上有些安靜，畢竟愛莎也沒有想到自己運氣會好到昨天還在想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到沃爾夫少將，今天對方就會自己出現，並沒有提前想好話題說。而從前幾次的接觸下來，愛莎多少也知道萊斯‧沃爾夫少將雖說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難以接近，但他確實不喜歡說話，通常都是少言寡語的，所以愛莎便也沒有指望對方會主動開腔。由於不確定主動開口會不會讓對方覺得厭煩，愛莎也確實找不到話題，索性兩人隔著半米多遠的安全距離安安靜靜地往前走。

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

時間過得比想像中要快，因為沒有人說話，遠離中央廣場喧鬧的人群後，無論是腳步聲還是呼吸聲都變得清晰起來，愛莎甚至能聽得到自己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地在胸腔裡漸漸和腳步匯成一個頻率。

“你……”

突然，略帶生澀但相當清澈的男聲打破了兩人之間氣氛怪異的平靜。

萊斯的喉結滾了滾，他張口問︰“你最近有回海爾曼的打算嗎？”

“啊，可能再過幾個月就會考慮回去了。”

出乎意料地被主動提問了，愛莎連忙回答，有一瞬間她腦海裡閃過了“為什麼沃爾夫少將會知道她可能要回海爾曼”的念頭，但旋即想起他和帕爾是表兄弟，帕爾又喜歡聊天，可能是帕爾告訴他的，不再疑惑。

魔法之塔並不是所謂的“學校”，盡管也有給魔法師學徒們安排一起上的大課，可實際上承認的只有師徒關系，所以自然也沒有所謂的考試或者寒暑假，什麼時候畢業完全由導師決定。愛莎如果思念父母的話，只需要跟埃里克打個招呼就能回去了，按時再回來學習即可。一轉眼她也在沃爾德住了大半年，愛莎這段時間確實變得越來越想念父母，一隻在考慮回家一趟的事，當然，具體時間還沒有定下來，亦沒有跟埃里克打過招呼，她初步預計回家至少也要在兩三個月後，除非……家裡有急事，或者出現什麼有利於她回家的情況。



魔法之塔確實有導師會選擇一邊遊歷世界一邊教導學生，這樣一方面自己能夠取材第一首材料，一方面也能讓學生們親身體驗世界各地各種風貌的魔法。然而……

想想埃里克那種從魔法之塔出個門到集市都要死要活的樣子，還有他最近親自來自由競技場指導她的模樣也很勉強，愛莎忍不住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想來在她畢業之前應該是不會有跟著老師去其他國家的經歷了吧。

不過，萊斯的詢問倒是打開了話匣子，愛莎禮尚往來地問道︰“那你呢？你是比斯特的軍人吧，這段時間都沒有踫到你，是回國去了嗎？這次你會……待多久？”

愛莎的心怦怦直跳，緊張得不得了，但她盡量用不經意的語氣來問，希望對方不要那麼容易發現她對答案的在意。

“……一段時間吧。”

萊斯頓了頓，含糊地回答。

真實的答案是“待到你離開為止”，只是這種話沒有辦法說出來。

愛莎卻誤認為這是不想回答她的意思，心裡隱隱失望，但想到對方是有保密義務的軍人，便又沒什麼好挑剔的。

“不過……”

萊斯遲疑了一下，繼續說。

“我過段時間可能會被派去海爾曼執行一些外交方面的工作，或許……會和你回家的時間重合也不一定。”

很好，這樣等過段時間在維塔斯踫到的話就合理了！

終於想到辦法順利埋了個伏筆，萊斯在心裡暗暗高興了起來。

“真的？”

愛莎高興地脫口而出，但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的熱切太奇怪了，連忙紅著臉掩飾︰“啊，我是說，現在獸族和人類的關系很和平真好……我也很期待你的到來，要是你來維塔斯的話，我可能可以帶你四處參觀一下……嗯，雖然我對維塔斯也不是很熟。”

“嗯，好。”

萊斯略一點頭。

明知道只是普通的客道話，他卻仍然忍不住生出了幾分期盼。

愛莎也同樣如此。明知道只是個實現的可能性很小的計劃，可她原本失落的心卻仍然止不住地因為那種可能會下次見面的希望而一下子明亮起來。

兩人很快走到了魔法之塔下，匆匆地對沃爾夫少將說了句“你在這裡等一下”，愛莎便飛快地跑上了樓，等一口氣跑到上區九層——實際上的魔法之塔第十二層——愛莎已經氣喘吁籲。不過，她還是很快打起精神來，再次跑到房間，打開衣櫃，將那件不屬於她的軍服外套取了出來，然後……

愛莎的動作頓住。

明明這段時間每天都在想要怎麼樣想辦法再見到對方、將衣服還給他，可是真的到這一刻，愛莎發現自己竟然可恥地有些……猶豫。

她抱住外套，站在原地。

以後，就沒有非要再相見不可的理由了。

嘆了口氣，愛莎抱起衣服，匆忙地往外——

“愛莎！”

突然，背後傳來的索恩的聲音叫住了她。

“你回來得正好，老師有——你手裡那是什麼？”

愛莎回過頭，便看到索恩房間的門不知何時打開了，黑發的男孩正從屋子裡探出半個身子打量著她。看到她手裡有件明顯是高大男性穿著的軍裝，索恩詢問時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啊，這是之前別人借給我的。”愛莎解釋道，她跑上樓的氣還沒有順過來，呼吸有些不穩，“我正要去還。他還在樓下等我，我正要去還。”



“是嗎……”索恩的語氣裡帶著一種難以辨識的遲疑，“這件軍服的款式，看上去像是……獸族的？借你衣服的是獸族男性？”

“嗯……怎麼了嗎？”愛莎疑惑地問，索恩的態度讓她感到奇怪。

然而，索恩停頓幾秒，卻只是平靜地移開了視線。

“……沒什麼。”

他說。

“既然還有人在樓下等你的話，你先下去吧。不過盡快上來，老師有消息要宣布。”

“好的。”

愛莎趕緊點點頭，雖然很奇怪埃里克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有消息宣布，但考慮到萊斯還在塔下等，愛莎沒有追問，只是用最快地速度再次從樓下跑了下去。

重新回到魔法之塔底下，那個高大的身影果然依然維持著她上去時的姿勢，在底下靜靜地等她。之前見面的時候，對方這麼刻板的姿態明明還讓她有點害怕，但愛莎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一次，卻只對此感到安心。她笑了笑，快速地小跑過去。

“抱歉，久等了。”

愛莎將外套遞給對方，萊斯一頓，伸手接過。

他的嗅覺很靈敏，這件衣服在愛莎的衣櫃裡放了那麼久，早就沒了他身上的氣息，取之以代的是少女特有的香甜氣味，甜美到立刻穿到軍營裡去的話，馬上就會被其他人圍起來調侃。

奇怪的是……哪怕現在不可能去軍營，萊斯竟然也起了一絲現在就穿起來去炫耀的念頭。

平復了一下心情，他才重新看向愛莎，點頭道︰“謝謝。”

“應該我謝謝你才對。”愛莎笑著說，她眨了眨眼楮，鼓起勇氣道，“那個……你要是在自由競技場受傷了的話，歡迎來找我治療，我一般就在醫療中心門口的空地那裡，一開始還是你帶我去的……還有，要是我有事需要和你見面的話……那個，能告訴我可以去哪裡找你嗎？”

說出來了！

愛莎一陣高興，接著便忐忑不安地等待答案。

萊斯一頓，道︰“讓帕爾通知我吧。我臨時住在……離他很近的地方。”

“好、好的！”

因為“允許去找”的回答太讓人驚喜，愛莎一時都沒有多餘的心情去關注萊斯最終還是沒有告訴她具體住在哪裡這件事，只是用力地笑著點頭。

“那麼……下次再見。”

“好的！下次見！”

揮著手看著對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愛莎既喜悅又悵然地舒了口氣，直到一絲銀灰色頭發都看不見了，她才終於轉身回到魔法之塔里。

……

然而，在沃爾夫少將留在沃爾德的“一段時間”裡去找他的計劃還沒有成形就不可能實現了。

“愛莎，你的大課應該馬上就要結束了吧？”

回到魔法之塔後，等著向她傳達消息的埃里克坐在愛莎和索恩的對面，鄭重地宣佈道。

“等你的大課正式結束以後，我已經決定要到海爾曼去工作一段時間，當然，你和索恩也要跟我一起去。”

還沒等愛莎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埃里克已經像是怕她誤會什麼似的看了過來，定了定神，補充道︰“……我們的目的地並不是瑞恩，是海爾曼南方的宗教之國，你們應該知道，也就是……米克斯王國。”

“米克斯？”

愛莎驚訝地重復道。

埃里克點了點頭。

“我之前的一個有天賦魔法的學生是來自米克斯的, 他好像畢業後就回國在米克斯王宮中工作。幾個月前他寫信給我, 說米克斯王宮內原本的高級宮廷魔法師逝世, 需要一個新的魔法師，並且他自作主張地向女王推薦了我。”

“所以您答應了這份工作？”

聽埃里克這麼說，愛莎更吃驚了。要知道埃里克可是十年如一日地住在魔法之塔里的人, 連出個門都不肯。

魔法之塔只是一個組織協會, 並不給魔法師發工資的, 因此自然允許組織內的魔法師在其他地方擁有工作。不過埃里克一向對外面那些在其他人看來光鮮的魔法師工作頗為不屑，也懶得理會, 他的收入主要來自於學生的學費、魔法之塔的研究經費和一些魔法專利，當然偶爾也有特殊的工作。埃里克是魔法之塔排行第二的魔法師，即使只憑這些收入也已經極為可觀, 他並不需要擔心生活, 因此……當得知埃里克竟然說要去米克斯王國研究工作的時候，愛莎才完全反應不過來。

誰知, 埃里克頓了頓，道︰“……不，那份工作我幾個月前就拒絕了。這次只是過去進行短暫的研究訪問, 應該不會超過半年時間。”

看愛莎還有所迷惑的樣子, 埃里克輕輕咳嗽了一聲加以掩飾, 這才繼續解釋。

“……索恩的畢業課題沒什麼靈感，這一次或許能對他有幫助。當然，去米克斯應該對你也會有好處……你知道，宗教之國的魔法師非常擅長有治療效果的魔法。”

的確如此。

海爾曼聯邦共有四國, 米克斯王國的首都聖瑞金是作為宗教標志的大神殿的所在地，整個國家信仰都非常虔誠，因此在宗教時代米克斯在人類王國中的地位非常高。在過去，教會必須負責人們疑難雜癥的治療，以體現信仰和宗教的力量，因此和治療術相關的魔法全都發展迅猛，並在最後歸類到“神的神力”頭上。只是隨著世界範圍內的信仰下降，米克斯王宮也隨之衰落，除了每年依然要接待數量龐大的朝聖者和對宗教遺跡有興趣的遊客，與普通國家無異。

雖然現在隨著魔法理論的發展，用神來解釋魔法已經不是完全說得通了，但米克斯王國的魔法師擅長治療術的傳統卻保留了下來。去那裡的話，對愛莎的確會有幫助也不一定。即使是在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天賦魔法的時候，愛莎也曾想過將來要到米克斯去尋求幫助。

只不過……

“我的大課還有兩週才會結束。”愛莎試探地問道，“這段時間，我應該還可以自由行動的吧？”

“當然。”

埃里克點了點頭。

“你也的確需要提前去跟自由競技場的人說明你有一段時間不會再去那裡了。還有，最近你可以準備一下到米克斯去的行李……要是順利的話，這段時間裡你還可以順便回家一趟，米克斯好歹在海爾曼境內，肯定比從這裡回去方便。”

埃里克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微弱地有些躲閃。愛莎已經漸漸了解到這是他表露自己不太擅長的關懷的話時的表現，當然或許也有他怕愛莎想太多的尷尬。愛莎笑了笑，為埃里克難得的體貼感到些許開心，高興地道︰“好的，謝謝你，老師。”

“嗯。”

聽到她的道謝，埃里克先是愣了愣，這才輕聲回應，扭頭離開客廳，轉身再度進了研究室。

埃里克離開，客廳裡再度只剩下愛莎和索恩兩個人，空氣安靜下來。

愛莎輕輕地嘆了口氣。

要是換做是之前的話，她肯定會為能夠離開沃爾德學習而單純地感到興奮，但偏偏是今天聽到這個消息……愛莎不知怎麼的，竟然覺得又些失落和悵然。

也不知道沃爾夫少將會在這裡住多久，會……超過兩個星期嗎？

突然，愛莎猛地意識到自己竟然是在為或許不能和沃爾夫少將相處足夠長的時間而沮喪，她頓時一驚！

怎、怎麼回事？

愛莎慌亂地去摸自己的胸口，裡面的心髒果然跳得就像隨時就能突破胸腔蹦出來一般。她的身體滾燙，手心也滾燙，還有些許汗水緊張得從掌心裡滲了出來。

愛莎不知道這種現像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因此分不清這是她剛才上下跑了兩遍魔法之塔運動過量才造成的現象，還是因為……想到了萊斯‧沃爾夫少將。愛莎胸口一緊，一時慌張又迷惑，結果一緊張，心跳得更快了，連臉都開始紅了起來……

“餵！”

忽然，身邊那個男孩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愛莎轉過頭，便看見索恩用一種奇異的眼神探究地看著她。

“你沒事吧？臉好紅。”

“啊，沒事！”

愛莎連忙回過神，對索恩尷尬地笑了一下，意識到自己竟然就在客廳裡發起呆來，愛莎有些許窘迫，跟索恩倉促地告了別，便急急地跑回房間，準備把自己的臉埋到棉被裡好好冷靜一下。

索恩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看著愛莎捂著紅透了的臉跑回房間，“ 嚓”一聲後消失在門後，頓了頓，才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

……

我到底怎麼了？

直到第二天，愛莎還在迷迷糊糊地想這個問題。因為昨天晚上不知不覺想到很晚睡不著，她今天醒來還有點頭暈，而且一直心不在焉的。醒來跟巨狼打招呼的時候，她把“早安”說成“晚安”；吃早飯的時候，她望著萊斯那雙藍灰色的眼楮竟然又莫名其妙地臉紅了；結果因為太害羞，昨晚又睡得不好，她將臉埋進巨狼毛里想要冷靜一下的時候，居然差點睡著了，險些在“不準遲到”的埃里克先生上午的指導課上遲到。

下午的大課依然沒有聽進去多少，發著呆便和空蕩蕩的筆記一起結束了一天的課，要不是老師宣布“這周是倒數第二週”的聲音比較大的話，愛莎甚至可能會忘記和她在魔法之塔里關係比較好的幾個同期魔法師告別。



跟他們說了自己接下來要跟隨埃里克去米克斯的事後，其他人顯然也都為埃里克‧格林竟然準備離開魔法之塔的事大吃一驚，但依然紛紛祝福了愛莎一路順利。了卻魔法之塔這裡的事，愛莎定了定神，深呼吸一口，還是去找了帕爾。

沃爾夫少將說……他臨時住在和帕爾很近的地方，如果需要找他的話，可以聯繫帕爾。

聽她忐忑不安地闡述完來意，帕爾的表情完全可以用相當精彩來形容。在不懂得隱藏情緒的黑豹的目光注視下，愛莎愈發窘迫不安，還有一種詭異的心虛感。

不過，帕爾還是很果斷地拍著胸脯表示會為她傳達消息的。

於是，第二天的課程結束後，愛莎果然如約在中央廣場上見到了萊斯‧沃爾夫少將。這個男人一如既往的英俊挺拔，站在人群中的樣子醒目而出眾，她一眼就看到了他，沒想到會讓對方等自己，愛莎連忙跑過去。

已經是第四次見面了，面對沃爾夫少將那張不容易分辨表情的冷臉，愛莎比之前都從容了許多，兩人互相禮貌地打了招呼，然後……

愛莎發現她的心髒又不受控制地砰砰跳起來。

“……抱歉。”

愛莎頂著快速的心跳聲，歉意地道。

“我昨天才知道我的導師有暫時離開沃爾德的打算，接下來我可能要到米克斯王國去了，你去自由競技場可能沒法找到我……唔，我回瑞恩的時間或許也能改期，所以……”

愛莎越說越小聲，她極力掩飾著話語中的某種失落感，不希望對方察覺而覺得她是奇怪的女孩。

萊斯看著她垂著頭有些愧疚的樣子，暫時沒有說話。

關於愛莎要到米克斯王國去的事，他當然在愛莎知道的同一天就知道了，當時也怔了怔，不過旋即反應過來，去瑞恩和去米克斯對他來說並沒有特別大的區別，相反，在瑞恩不可避免地會和愛莎的父母生活在一起，相比之下還是米克斯更安全一些。

於是，萊斯抿了抿唇，開腔道︰“其實我……馬上也要離開了。”

愛莎的胸口輕輕地揪了一下，那種若有若無的痛苦令她不自覺地開口道︰“你要回國嗎？以後……還會再來嗎？”

“不是。”

萊斯回答，停頓片刻，才接著說。

“……是我之前說過的外交訪問要開始了，我即將前往海爾曼。”

話音剛落，愛莎驚異地抬起頭，正對上凝視著她的那雙深邃的藍灰色眼眸。

獸族男人平靜的眼楮裡彷彿隱藏著蓬勃的力量，隱隱閃爍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執著和堅定，這樣的眼神成功地讓愛莎的心再次亂了節奏。

“如果你願意的話……”

他遲疑地看著愛莎，好像在等待她的決定。

“我可以將我的第一個目的地定為米克斯，我們……可以在那裡再見。”

一陣風在兩人之間輕輕地吹過，似乎夾雜著些許曖昧的氣氛。

愛莎不敢確定這是否就是浪漫的前兆，但……

“嗯，我等你。”

她聽見自己甜蜜地笑著道。

……

“這麼說來，你暫時要離開沃爾德了？”

當晚，通話時間時，卡特三世饒有興味的聲音直接從耳朵裡傳來。

萊斯點了點頭。

“唔……想不到給你簽發的特殊通行證這麼快就能用得上了。”貓皇心情頗好地說，“能夠以訪問軍官的身份進入海爾曼的話，你和愛莎接觸起來也會比較方便。雖然現在公開身份大概還不合適，但情況總比之前好得多。”

的確。

想到愛莎下午開心的笑容，萊斯的心便忍不住也跟著柔軟起來。他想了想，道︰“……謝謝，陛下。”

“不必為通行證這種小事道歉，我說過了，你和我的孩子沒有區別。”卡特三世悠閑地擺著尾巴，盡管嘴上不說，但被自己信任的孩子感謝，他肯定還是很高興的，並且變得更願意閑談，“對了，說起來，你們要去的是哪一個國家來著？需要我提前和聯邦聯繫，讓他們提前在那個國家的首都內給你安排合適的住所嗎？”

“我……應該還是會和愛莎住。”

萊斯回答，其實他也在為持有通行證的那個身份應該怎麼處理而煩惱，考慮片刻，他還是道︰“不過，麻煩您替我聯繫一下吧。”

“嗯，沒問題。所以呢，是哪個國家？”

“是米克斯王國，是被譽為宗教之國的……”

“——！”

“……陛下？”

憑借著對卡特三世的了解和野獸的直覺，萊斯敏銳地察覺到了沉默中的一絲不對勁。

然而，對面許久都沒有再有話語傳來，貓皇就像是憑空消失了，良久，卡特三世的聲音才再度響起。

“……米克斯？原來如此，你要去的是……米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