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暗族的王族城堡被攻陷以後，戰爭便正式宣告了結束。暗族的女王意外地十分平靜，沒有多作掙扎就簽署了一系列跟獸族和人族的戰敗協議，反倒是女王的兩個哥哥極為激動，撩起袖子想要親自上陣再干二十個回合，只是奈何連自己家都被另外兩族的士兵控制著實在沒法繼續。

　協議的簽訂總共花費了兩個月的時間，其他被抓來的少女，包括伊麗莎白公主在內，情緒穩定下來後就被分別送回了家鄉，只剩下愛莎跟著父母還留在狄姆斯卡，不過，由于蒂娜在簽訂協議的事上忙得焦頭爛額，實際上母女能夠用來培養感情的時間並不多，只能期待回到瑞恩以後了。

　長達數十年的戰爭終于結束，暗族歸還了三十年前佔領的屬于海爾曼聯邦的兩個重要港口、一大片居住區和森林，三大族裔間有爭議的國界線全部劃在了對暗族不利的地方，另外還有不少賠款。人類和獸族則在這次合作中進入了蜜月期，雙方都開始考慮重新制定外交條例，並準備開放普通居民出入境同時放寬通商條件。

　暗族的處境在經歷千年掙扎以後終于進入了最低谷，先前他們在戰爭中搶婚的舉動是對國內保密的，然而隨著戰爭的失敗，這件事終于還是暴露了。暗族女性全都受到巨大沖擊，她們無法接受自己種族的男性竟然在這個時代還會干出掠奪外族女性這種骯髒卑鄙的、違背人權的事，畢竟被搶來的大多都是與戰爭無關的平民女孩，于是佔據暗族總人口四分之一的暗族女性中幾乎有一半都參加了反搶婚游行，矛頭直指提出這個策略的基爾伯特‧格雷和馬克西‧格雷兩位親王以及最後簽下這個提案的女王夏莉‧格雷。再加上戰敗後國內的各種激進活動和對王室的強烈指責，整個杜克亂成一團。

　更糟的還在後面，幾乎是在人類軍隊和獸族軍隊撤出杜克的同時，被妹妹搶走王位繼承權的兩位親王就迅速地舉起了叛亂的旗幟，穩定了上千年的暗族王國一夜之間分崩離析，兩個親王以封地為疆宣布獨立，杜克一分為三，陷入可怕的內亂之中。

　當然，這些和已經離開杜克的愛莎已經沒什麼關系了，她心里藏著許多別的事。

　從那天被救出來以後，愛莎就再沒見過那頭灰色的巨狼，兩個月時間她幾乎將狄姆斯卡附近的森林全都跑了一遍，卻始終沒能找到它，而父母不放心她在境外亂走，最後只好作罷。不過，在得知父母準備直接將她帶回維塔斯以後，愛莎提出了在去維塔斯之前、繞路回一趟菲爾瑞的請求，理由是她想收拾一下原本房間里的東西，並且去處理一下畢業的事。對于這樣合理的要求，蒂娜和霍克自然是同意了。

　于是，十二月底的時候，愛莎終于再一次回到了她熟悉的、和祖母一起居住了十三年的老家。屋子還保持著她離開時的模樣，只是積攢下許多灰塵，既然要永遠離開了，愛莎便也沒有費心打掃，只是簡單地收拾了自己所有的東西。

　聯系學校後，學校很快就爽快地同意等收到她的畢業論文後將畢業證明以郵寄的形式寄給她，連畢業考試卷都是以同樣的形式完成。

　什麼都很順利，愛莎跟父親一起去向照顧過她的居民告別。見愛莎平安歸來，大家都松了口氣，只當他們要搬家離開是因為搶婚的事給父女兩留下了陰影，紛紛報以理解和祝福，當時在狄姆斯卡被愛莎救出來的女孩子們全都擁抱了她。

　“全部都好了嗎，愛莎？我們啟程吧？”

　拜訪完村民後，霍克溫和地問道。他也回來收拾了母親的遺物和自己以前的舊物，不出意外的話，他以後可能都不會再歸來了。

　盡管他少年離家，但畢竟是出生並且度過了童年的地方，終于要徹底離開，還是很令人感慨的。

　愛莎想了想，說︰“我……我想到樹林里去看看，可以嗎？爸爸你可以先去鎮口等我。”

　“不用我陪你嗎？”

　“嗯，沒關系。”

　霍克看了看女兒好像在意著什麼卻不想說的神情，猜到大概是她想要作為自己的秘密的事，不再堅持。于是愛莎一個人進入了小樹林。

　越是偏遠的小鎮變化越是緩慢，兩個月的時間根本無法讓它發生任何變動，故小樹林和愛莎上一次進來毫無區別，她順著河流漸漸往里走，越是靠近目的地，她就越是緊張。

　她最後沒有將巨狼的事告訴父母，愛莎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可能是害怕經過搶婚後任何異常的風吹草動都會讓父母擔心，可能是考慮到巨狼將她救出來以後就離開或許是不希望別人知道它的存在的意思。

　當然，愛莎也考慮過狼可能是認為欠了她的人情，所以將她救出來以後，就認為償還完畢，于是離開了。

　河流嘩嘩地流動著，好幾次愛莎都有自己在森林里看到了巨大生物影子的錯覺，然而每次看見後，就發現不是石頭就是灌木，在不斷地失望中，愛莎總算抵達了她與巨狼一直約定的位置。

　果然。

　空蕩蕩的。

　說不出是失落還是別的什麼，愛莎心里一下子也跟著空了。她的肩膀低垂下來，在原地漫無目的地坐了一會兒，這才站起來，一個人往回走。

　因為不想村民的關系，母親和軍隊並沒有一起過來，她和父親必須得盡快用馬車抄近路追過去，所以愛莎不能耽擱太久。她的步伐走得很快，急急地往前，然後……突然——

　“愛莎！”弗雷德滿臉驚喜地從樹林里跑出來，抓住愛莎的胳膊，“真的是你！你竟然回來了！其他女孩說你被留下軍營里，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

　看到是弗雷德，愛莎也愣了一下。她剛才去鄰居家向韋森太太道別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弗雷德，韋森太太說他是一個人去森林里學狩獵了，沒想到會在這里踫到。愛莎看了看弗雷德身上的裝束，果然背著弓箭，不過好像並沒有抓到獵物的樣子。

　既然之前沒能當面道別，那就在這里道別吧。

　愛莎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的手臂從對方手里抽出，笑了笑，道︰“沒出什麼事，只是我見到我母親了。我們準備搬到別的地方去住，馬上就要離開。我今天是回來收拾東西，並且向大家道別的。”

　愛莎話音剛落，弗雷德便僵在原地。

　“你、你要走了？以後不回來了嗎？”

　“嗯。”

　愛莎坦誠地點頭。

　弗雷德驚呆地看著她，他張了張嘴，好像有什麼非說不可的話在喉嚨里徘徊，然而在屢次下定決心又放棄以後，弗雷德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那、那我送你回去吧。”他尷尬地道，視線左右躲閃，有些心虛。

　“嗯，謝謝。”

　愛莎注意到弗雷德怪異的神情，覺得他有些古怪，不過她並沒有太在意，只是微笑著道謝。

　兩人並肩往城鎮走，愛莎想要快點回到父親那里去，腳下步伐不自覺地有些快。盡管弗雷德想要盡量將兩人相處得時間延長些，卻也只能無奈地跟上。路上，為了尋找話題，弗雷德忽然說︰“對了，愛莎，我見過你說得那只巨狼了。”

　“誒？”

　愛莎腳下的步伐一頓，她吃驚地看向弗雷德。

　“就是……暗族突然襲擊小鎮那一天。”見她有興趣的樣子，弗雷德進一步解釋道，“你被搶走後沒幾分鐘，那只狼一下子從森林里沖進小鎮，一直沖到你家門口，它的體型太大了，嚇到好多鎮里的人。不過，我听你提過它，就沒有被嚇到。”

　事實上看到那麼大的狼當然不可能不恐慌，可弗雷德即使知道愛莎已經準備離開，仍然不自覺地就想把自己的形象塑造得可靠一些。

　停頓片刻，弗雷德繼續道︰“你之前說得沒錯，這只狼真的很聰明。它看上去像是想找你的樣子，我就把從暗族那里听到的話地點告訴了它，它的樣子簡直好像真的听懂了……對了，你後來見到過它嗎？”

　愛莎難以形容自己此刻是什麼心情，她听見自己的嘴唇顫了顫，開口道︰“……見到了。”

　不僅如此，她真的是被它救出來的。

　因為沒有人見到那只狼，到處都沒有它的身影，大家都相信她是被獸族士兵救出來的，只是那名獸族士兵並未被找到罷了。盡管愛莎相信她的記憶，可隨著時間漸漸流逝，她也曾有過那麼幾分鐘懷疑她是不是在意識不清楚的情況下將其他獸族的獸型和巨狼混在一起，或者她只是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場幻夢，而現在……終于有了一個能證明她記憶的人。

　愛莎抿了抿唇，心中有暖流流淌而過。

　……

　和弗雷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愛莎終于回到了自己家。遠遠地，他就看見父親準備好了馬車，裝好行李，正站在門口默默地等她。愛莎自知父親可能等了很久，連忙提起裙子要跑要跟過去——

　“等等！”

　愛莎下意識地回頭，便見弗雷德摘下了帽子，有些依依不舍地看著她，大概沉默了幾秒，他才在原地輕輕地道︰“再見，愛莎。”

　“再見，弗雷德。”

　愛莎友好地和他道別，笑了笑，然後連忙登上父親的馬車，坐在行李旁邊。

　霍克沒有多說什麼，熟練地駕馭著馬車，車軸滾動，飛快地向前行去。

　菲爾瑞這種小鎮里自然弄不到多好的馬車，就是簡單的載貨用的那種，沒有車廂，完全是露天的。拉車的是霍克在軍隊里使用的戰馬，這匹高貴勇敢的馬顯然這輩子都沒干過拉車這麼糟糕的工作，還是拉這麼一輛破車，它跑得很不開心，因此車子難免有些顛簸，不過愛莎卻不在意這些，露天的馬車正好可以讓她自由地看著天空，看著自己熟悉的家鄉越來越遠。

　愛莎長這麼大，除了被擄到狄姆斯卡以外，她還從未踏出過小鎮。老實說，面對即將開始的和父母在一起的新生活，她有些緊張。

　“愛莎。”突然，駕車的父親側過頭，沉默半響，開口，“剛才那個男孩子……是你的男朋友？”

　“啊，不，不是。他是弗雷德，是鄰居。他和他母親都很照顧我。”

　“是嗎……”

　“嗯。”

　“那就好。”

　霍克像是松了口氣，他將手往後伸揉了揉愛莎的頭發，眼楮卻依然看著前方。

　“你年紀還太小了……我希望你知道，我和你母親，都不希望你太早結婚。”

　愛莎失笑，不要說結婚這麼遙遠的事了，她根本連曖昧對象都沒有。不過，等笑完以後，愛莎心里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跟大多數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孩一樣，愛莎內心其實是向往愛情的。不過……老實說，她好像沒有喜歡過誰，大概也沒有誰是從那種角度來看待她的，對于這方面的事情，她……不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