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逆水行舟

　　二中門口有個公交月臺，鏽跡斑斑的把二中兩個字都鏽掉了一塊漆，平白拔了一截，碰瓷當上了一中。

　　霍行舟看著搖搖欲墜的站牌，往陰影裏頭站了站，正擔憂著倒楣玩意要是被風刮到了會不會就這麼折了。

　　他這要被砸了，得請幾天假？

　　傷筋動骨一百天，少說得請兩個月。

　　還沒盤算完，一輛公車就直接嘎吱在面前停了。

　　從裏頭，“掉”出來一個人。

　　這人身上背著一個不太大的書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了多少東西，兩隻手各拎了一個袋子。

　　不知道是不是被人踹了一腳，這小孩兒像是個皮球，從裏頭滾出來的，挺滑稽的差點栽了個跟頭。

　　“我滴乖乖。”

　　憋了一下午悶氣的霍行舟，立即被逗樂了。

　　-

　　車上的空調壞了，這趟又不知道怎麼回事，從洛行上車到下車，全程都擠滿了人。

　　他站了十幾站，被擠得一身汗，一下車就重重的吐了口肺裏積壓的汗餿味空氣。

　　因為人多又不敢站的太往裏，怕自己聽不見公交報站的聲音，所以一直站在後門，但被擠著又沒法兒去撈拉環，僵著身子站了一路腿都快斷了。

　　車一到站，他忙不迭的下車，結果腿有點麻，差點一頭栽倒。

　　洛行抬起頭，輕輕的眯了眯眼看著眼前頗舊的教學樓，迎著光被刺的眨了眨眼睛，嘴角浮現一個很壓抑的笑意。

　　二中，他終於，轉來了。

　　“洛行？”

　　洛行心猛然顫了下，這個聲音！

　　他慢吞吞的抬起頭，手裏的袋子差點沒拿穩，下意識立刻攥緊了，感覺胸腔都隨著這個聲音鼓脹起來了。

　　來接自己的人竟然是他！

　　原本以為自己只是跟他一個學校，偶爾做早操或者活動的時候能看見他就知足了，沒想到竟然和他一個班！

　　霍行舟。

　　他知道他的名字，也記得他的樣子，從十年前到十年後，每一年的變化他都瞭若指掌。

　　霍行舟見他呆呆的站在原地，腳底生了根似的不說話也不動，便抬腳朝他走了過去。

　　現在是傍晚，公車來的方向逆光，帶著燦爛的晚霞給他鍍上了一層柔軟的金身，視線在空中一撞，他似乎躲閃了下，低下了頭。

　　霍行舟站到他面前的時候，眼皮上下掀了掀，粗略低下頭打量了一下，這人看上去年紀很小。

　　一張臉小的驚人，淺淺的發色襯著一雙幾乎同色的眼珠，微微抬起頭的時候，露出一個尖削的下巴。

　　簡單的白襯衫領口規規矩矩的系好，一顆也沒落下，半點想入非非的餘地都沒留。

　　就是，臉紅的有點過分，真有這麼熱？

　　“你是洛行嗎？”霍行舟又問。

　　他已經過了變聲期，沉澱下來的聲線有些沉，可說話時卻偏又帶著點漫不經心，像是輕輕的在心臟上掐了一把，不輕不重的還沒等人仔細體會就又鬆開了。

　　洛行把內心的悸動和笑意小心的藏了起來：“我是、是，請問你是……”

　　“霍行舟，程老師有點事，讓我過來接你。”霍行舟往他身後看了看：“就你一個人過來？”

　　洛行的呼吸沒來由哽了下，卻沒有從他臉上移開眼神，只是輕輕地嗯了聲：“我媽媽很忙。”

　　霍行舟哦了一聲，本來就是隨口一問，也沒放在心上，垂眼看了下他，柔柔軟軟的，一看就是學傻了的乖學生。

　　“走吧。”霍行舟率先轉過身，走在前頭隨口問了聲：“哎小孩兒，你轉二中來幹什麼。”

　　洛行深吸了口氣，調整了下紊亂的呼吸和因為他狂跳的心臟，盡力平靜的說：“省裏的扶植計畫，我被選中來二中做交換。”

　　——

　　二中是個老校，歷經幾十年風雨，新新舊舊的樓像個脫了妝的美人，襯著百餘年的老廣玉蘭樹和飄著鮮紅的旗杆，花花綠綠的。

　　兩人穿過兩座樓，才到達最後面的高三教學樓。

　　這節自習課結束就吃晚飯了，程利民也沒說要把新同學帶哪兒去，霍行舟索性就帶著他直接去教室了，結果在拐角遇見了程利民。

　　“你是洛行吧。”程利民一臉和善的笑著迎上來。

　　洛行點頭，乖乖巧巧的喊了聲程老師，和旁邊那個站沒站相的霍行舟形成強烈對比。

　　“你的的生活用品都帶過來沒有？”程利民低頭看著他拎著的幾樣東西，也不像能裝生活用品的樣子。

　　“這樣吧，我給你批一張生活用品申請表，你直接去生活老師那兒領，今年新生的應該還有剩餘。”

　　“謝謝老師。”洛行輕輕的動了動被勒的充血的手指，血液不大流通，時間長了有點失去知覺了。

　　霍行舟正巧看見，大發慈悲的伸手接了過來，結果一個趔趄，脫口而出：“這麼沉，你在裏頭裝屍體了吧。”

　　“是、是書。”洛行動了動手指，血液乍一流通，手指就開始發熱發麻，忍不住攥了兩下，有點發顫。

　　程利民瞪了他一眼：“你以為是你？開門去。”

　　霍行舟轉過身，由於兩隻手都拎著東西，就當著程利民的面兒，抬腳，一踹。

　　“……”程利民深吸了口氣，忍了。

　　這一下踹門，把原本睡覺的、玩手機的，安靜寫卷子的同學都瞬間拎了起來。

　　後排幾個看見他拎著倆大紅的塑膠袋進來，跟撿垃圾回來似的，都快笑傻了。

　　張懸被人從睡夢裏晃醒，一抬頭：“我X霍行舟你這是剛從哪個鄉村本土劇的片場回來，這袋子挺喜慶哈哈哈哈哈哈。”

　　“霍少爺這雙手拎過的東西，那回頭得供起來，起碼得早晚三炷香再碰個響頭。”

　　“碰個響頭可還行，拜堂呢兄弟。”

　　“咳！”程利民從後頭進來，重重咳了聲：“安靜點，教室是你們家菜市場啊。”

　　教室瞬間歸於平靜，看熱鬧的盯著霍行舟，好奇的盯著洛行，眼神兒都齊刷刷的從底下掏出來了。

　　“你回去坐吧。”程利民說。

　　霍行舟把東西放講臺底下，也沒跟程利民說什麼，就慢慢悠悠的往自己座位走了，路過張懸位子的時候，抬腳踹了一下。

　　張懸連忙抓緊桌子穩住了，小聲吹了個口哨，拉開自己抽屜，露出堪比小賣部的飲料品種：“大哥，謔什麼自己拿。”

　　“邊兒去。”霍行舟坐上自己位子，抽了本五年高考墊胳膊，長腿隨意一伸，掏出手機回微信。

　　“這位是我們班新轉來的同學，叫洛行，這次省裏扶植計畫挑上來的同學。”程利民說著，轉過頭朝他看了下：“把名字在黑板上寫一下。”

　　洛行點了下頭，伸手從講臺上拿起一支粉筆，在黑板上寫了自己的名字，行雲流水的看著挺漂亮。

　　高三這幫學生，光寫完作業都顧不上了，哪還顧得上好看，一見他這個板書，底下有女同學就開始竊竊私語了：“哇，他字寫的真好看。”

　　“長得也蠻好看的，乾乾淨淨的一看就是好學生。”

　　“不一定吧，真要是扶植計畫挑上來的，幹嘛轉學到我們班來啊，隔壁八班，樓下六班都是重點班，還有十一班的火箭班，咱們班比普通班還不如呢。”

　　“開學一個月才轉學，別是被原先學校開除了，用這個藉口塞進來混日子的吧。”

　　討論的聲音不小，連最後一排的霍行舟都聽見了，抬頭瞥了眼講臺上的洛行，也不知道程利民在跟他說什麼，乖乖巧巧的點了下頭。

　　怎麼看怎麼討程利民的喜歡，看著確實是個乖學生，沒意思，霍行舟嗤了聲，把手機調成靜音，開了一局遊戲。

　　講臺上。

　　程利民若有所思的點了下頭：“那行，有事就跟老師說，跟班長葉俏俏說也行。”

　　“好。”洛行說。

　　“你到……”程利民四下打量了一遍，指了指左側靠窗的位置：“張懸裏頭坐吧，就霍行舟前面那個位置。”

　　洛行抬眼，小心的看了眼霍行舟，他正低著頭不知道在幹什麼，抿了抿唇說：“好。”

　　程利民一看又有炸鍋的架勢，重重敲了下桌子：“你們說還是我說！”

　　教室重歸於安靜。

　　“新同學剛到我們班，你們要和平共處，別搞那些排外情緒。尤其是你張懸，上課別偷偷摸摸給我打遊戲影響洛行，讓我知道了給我去樓下做一百個蛙跳，再把教室所有的窗戶擦一遍，聽見沒？”

　　張懸冷哼了聲，把音調拖得長長的：“知~道~了~老~師~”

　　程利民嗯了聲，又偏頭去看第二排的女生：“葉俏俏，這次月考的卷子你趁現在去跟張老師要一份，等洛行做完了交我辦公室。”

　　-

　　程利民交代完就出去了，待會還有個年級例會要開，臨走交代好好上晚自習，不准吵鬧，結果一走，整個教室就炸鍋了。

　　“完了，老師怎麼把他安排跟張懸坐一起啊。”

　　“張懸一向是欺軟怕硬慣了的。”坐在過道旁的女生看著路過的洛行，有點擔心的說：“新同學這種一看就是軟柿子的屬性，涼了吧。”

　　“不跟張懸坐，難道跟霍行舟坐？就霍行舟那個脾氣，你怕是想讓他兩天之內就轉學。”

　　“也是。”

　　洛行拎起講臺下的兩個袋子，走到張懸旁邊，看著他的眼睛略微頷首：“同學，麻煩請讓一下。”

　　張懸因為剛剛被程利民當著全班的麵點名批評，這會心裏有氣，故意撐著下巴不肯讓。

　　“我就不讓你能怎麼我，你咬我啊。”

　　張懸挑高眉毛的看著面前的洛行，好像覺得不夠過分似的，又把腿伸了出來，叉在過道裏：“這樣，你叫我一聲哥，我就讓你過去。”

　　不知道誰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叫了聲：“張懸你有人家大嗎就占人便宜。”

　　男人之間，大不大和行不行的問題，是雷池。

　　張懸一聽，立刻來勁了，一拍桌子直接面對著洛行：“叫不叫？”

　　這一聲直接把後頭的霍行舟都驚動了，懶懶的從遊戲介面掀起眼皮看了眼被為難的新同學。

　　只見他放下自己的東西，慢吞吞的摘下書包從張懸頭頂放了過去，面對面和他對峙著，淺色的瞳眸不卑不亢的看著他。

　　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洛行脖頸修長，長長的睫毛卷而上翹，微微抿著的嘴唇飽滿紅潤，乖巧的讓人怎麼看怎麼想“欺負”。

　　霍行舟嘴角一勾，張懸這次還真揀到了個軟柿子。

　　“張懸你還行不行了啊。”

　　不知道誰吹了個口哨，起哄似的哄笑：“張懸要不然你就讓了吧，人家站在那兒半天了，你好意思嗎，說不定你真沒人家大。”

　　張懸面上有點掛不住，本來就是逗著玩兒的，但是現在班裏四十多個同學全都盯著他看，真要他先認輸，那也太沒面子了。

　　“讓你叫哥你不樂意，那你叫我爸爸也成，你就求爸爸讓你過去，多簡單的一句話。”

　　這話說的過分。

　　霍行舟抬起頭。

　　“你再說一遍！”洛行淺色的瞳眸彷彿瞬間變得尖銳，白皙的手背上有幾條青色血管繃緊。

　　本來以為是個軟柿子，沒想到是顆青蘋果。

　　有點意思。

　　霍行舟有些玩味的收回了要踹椅子的腳，好整以暇的看著洛行，看他會怎麼應對。

　　張懸還在笑，嘴裏的話也越說越過分，洛行的手指捏的咯咯作響，霍行舟眉尖一蹙，在他動手之前抬腳往前面一踹。

　　張懸立刻撲到課桌上啃了一口五年模擬，捂著胸口回頭：“我操誰他媽踢我。”

　　“我。”霍行舟抬眼。

　　張懸立刻慫了：“開個玩笑開個玩笑，新同學請進。”

　　洛行手指一鬆，尖銳的表情瞬間收得一乾二淨，默默地彎腰從地上拎起東西，垂眼朝霍行舟低聲說了句：“謝謝。”

　　霍行舟看他從剛剛要吃人的小狼狗瞬間變成小白兔，還挺新奇，於是朝他勾勾手指。

　　洛行停頓了下，疑惑地附耳靠過去，然後瞬間瞪大了眼睛。

　　“怎麼謝我？”霍行舟一笑：“不然你也叫我聲哥？”

　　作者有話要說：

　　霍行舟：你以為我是救你嗎？不，我比他更想欺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