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挖坑

　　「商量啥呀？」郁蔓蔓態度十分平淡，「反正都是我自己準備，你和爸爸整天說家裡困難，我又沒指望你們陪嫁什麼。別的事兒，趙家那邊說了，趙自晨反正是獨子，他自己工資高，他爸媽又都是公務員，經濟條件好一些，彩禮呢，參考你們之前的意思，我跟他談了十五萬，首飾啥的另算。」

　　「十五萬……哎呦你說你這孩子，這麼大的事情你倒是主意大，要說入鄉隨俗，咱們這當地的彩禮可都二十萬往上去了。」

　　「入鄉隨俗的話，那你的嫁妝呢？他爸媽說他們那邊，風俗上娘家都會陪嫁一輛車，最便宜的也不能少於十幾萬。」

　　劉麗金沒聲音了。立刻又換了郁成富。

　　「什麼嫁妝？蔓蔓啊蔓蔓，我們撫養你長這麼大，家裡這麼困難，你還好意思要嫁妝？」

　　郁成富這句話說完，絲毫都沒兜圈子，直奔主題，單刀直入：「蔓蔓，那彩禮錢他家啥時候給呀？」

　　「不著急吧？」郁蔓蔓含含糊糊地說，「再說這錢……他媽還問該給誰呢。」

　　「她啥意思呀她？當然給我，那還能給誰呀？」劉麗金拔高突然兩個八度的嗓門。

　　「行了，媽我先掛了，回頭再說吧，正忙著呢。」

　　郁蔓蔓在劉麗金高亢尖銳的質問聲中掛斷了電話。

　　反正養父母他們沒有趙自晨電話，也沒跟趙自晨單獨聯繫過，戀愛訂婚到現在，本來就離得遠，養父母關心的也只是趙自晨家裡的條件，別的事情都沒過問過。

　　郁蔓蔓想到這一條，不禁玩味一笑，有時候她還真感謝養父母對她那種漠不關心的態度，讓她跟在爺爺奶奶身邊幸福長大，也讓她的生活多了一些自由。

　　郁蔓蔓打完電話，就忙著把屋裡東西收拾一下。大大的行李箱放在地上，她先把日常要用的東西都找出來，其他東西就先不拿出來了吧，說不定她過幾天又要走了。

　　她想先在老家陪爺爺幾天，接下來想去哪兒，想幹什麼，她暫時還沒計劃。

　　人生無目標，隨心所欲唄。

　　「蔓蔓，你這丫頭，過來我問問你。」爺爺在院子裡喊她。

　　「哎，就來。」

　　郁蔓蔓答應一聲，放下手中的東西，走出屋子，爺爺正站在門口等她。

　　「蔓蔓，我問你，你跑去跟你二叔二嬸吵架了？」

　　「是啊，吵了，她憑啥拿我的酒？爺爺這事你不許再幫他。」

　　「你說你……」爺爺指著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指著她半天說：「你說你這個死丫頭，你到底給我買的啥酒，啥酒能值一千多塊錢一瓶呀，那裡頭摻了金子銀子？喝了能長生不老？你還跟華子合夥哄我，哄我說一百多塊錢一瓶，而今誰掙錢容易呀，我叫你個死丫頭亂花錢！」

　　噗！她還以為老爺子要教訓她不該吵架呢，合著還是心疼酒錢。

　　「爺爺，誰告訴你的？」

　　「剛剛金大帥他媽來告訴我的。」

　　「……」

　　好吧，偉大的金大帥他媽。

　　「爺爺，那酒是貴了點，其實也沒有多貴，我買得起，我樂意買，買給你喝，所以我非得要回來。以後我給你買的東西，你不許再給二嬸和堂弟堂妹他們。」

　　祖孫倆正說著，郁蓉蓉推開大門進來了，懷裡抱著那兩瓶茅台，嘟著臉撅著嘴，氣呼呼斜著眼睛，反倒像誰欠了她的，把那兩瓶酒往郁蔓蔓跟前的地上一放，扭頭就走。

　　要不怎麼說二叔二嬸那德性，根不正苗也歪，瞧把孩子教的，初三的郁蓉蓉同學三觀貌似也不太正啊。

　　「郁蓉蓉。」郁蔓蔓叫著堂妹的全名，「你給我站住。」

　　郁蓉蓉一轉臉，氣哼哼叫道：「你還想咋樣，還給你了還不行嗎？」

　　「還給我應該的，你甩臉子給誰看呢？你還委屈了？」

　　「爺爺，你看大姐！」郁蓉蓉跺腳，「都還給她了還不行嗎。」

　　「你還知道那是你爺爺呀。」郁蔓蔓走過去，指著她的臉質問：「蓉蓉，我就問你，你進來到現在，沒叫堂姐，連一聲爺爺都沒叫，你甩臉子給誰看呢？我寄回來那些點心補品，爺爺自己捨不得吃給你吃，爺爺養雞下的蛋你哪天沒吃，我看都吃到狗肚子裡了是吧？」

　　郁蓉蓉年紀最小，二叔二嬸被郁蔓蔓這麼一鬧，還真有點怕她，不敢不把酒送回來，自己送回來又太打臉，便使喚了郁蓉蓉來。

　　小姑娘被硬指派了這麼個丟臉差事，大約還真有點委屈，被郁蔓蔓一罵，便越發委屈了，跺跺腳，嗚嗚哭著跑了。

　　陶越隨後走進來，笑著打趣：「幾年沒見，我發現我們蔓蔓有脾氣了呀，小時候被人欺負了就只會哭鼻子。」

　　「去你的。」郁蔓蔓不禁也笑起來，想起小時候許多次挨別的小孩欺負，每每找他護著。

　　她小時候大約是被保護得太好了，奶奶潑辣強勢，還有爺爺、陶越，包括陶藍性子都比她強……現在雖然有點晚，也該她自己學著強勢了，死都不怕還怕什麼。

　　就像農村那句老話，總不能窩囊死。

　　她迎上去，關切地問：「華子哥，你回來啦？」

　　「回來了。事多耽誤了半天，我來看看，你曬的那床墊抬進去了嗎？」

　　郁蔓蔓說下午叫鄰居王嫂子幫她抬進去了，又問他晚飯吃沒吃，陶越說在外邊吃過了，老張店裡吃了碗牛肉麵。

　　「表爺，我有事想跟你商量。」陶越說，「我想把我家的房子翻建起來，辦建房手續，先得需要周圍鄰居簽字同意。」

　　爺爺一聽很高興，連連點頭說同意同意，又急著問他建什麼房子，樓房還是平房，陶越說想建個樓房。

　　陶越家的房子跟爺爺的房子一樣，還是九十年代初建的磚瓦房，低矮，也容易潮濕，如今在村裡早就落後啦，村子裡已經一片片的小洋樓了。

　　「蔓蔓，你看你華子哥，有出息啦，馬上建新樓房啦。」老爺子十分高興，轉臉又拉著陶越的手一個勁兒欣慰，「華子呀，先把樓房建起來，娶上媳婦，成家立業，你爸在地底下也能安心了。」

　　郁蔓蔓可沒這麼想，她雖然不太清楚農村建房的事情，但現在房價這麼貴，建材人工也都貴得離譜，在村裡建起一座小洋樓，少說也得二十萬吧，要說陶越會在這小李村呆一輩子，她可半點也不信。

　　三個人說這話，便進了堂屋，圍著小火爐坐下聊天。陶越對她來說可不是外人，郁蔓蔓就說了自己的想法。

　　「華子哥，依我看，你以後也未必在村里長住，陶藍估計也不會回來了，她都在澳洲定居了。有這個錢，你在縣城足夠交一套首付了，是不是更實際？我覺得你還是先在城裡買房，現在房價雖然有點玄，可你買房反正自己住的，也不是投資，首付錢夠就盡量往大城市買。旁的不說，你找對象，人家肯定希望城裡有房子。」

　　「再說吧，我現在還挺喜歡村裡的，就算不長住，到什麼時候這也是老家祖宅，總不能把老家扔了。至於縣城裡……蔓蔓你放心，你華子哥買得起房子，將來要是真喜歡縣城，再買就是了。」

　　陶越說著，帶著笑意瞟了她一眼。

　　郁蔓蔓一時也沒明白他笑什麼，是不是嫌她操心管太寬了？

　　要說他三十出頭還沒個對象，郁蔓蔓還真有點替他著急心疼。

　　他坐過牢，耽誤了大好年齡，雖然在郁蔓蔓看來那根本不是污點，可在有些人眼裡卻未必。

　　幸好現在他攤上拆遷，發了點財，要是在城裡買了房子，他找對象肯定增加優勢。

　　所以郁蔓蔓看著他笑吟吟的表情，忍不住嘮叨他：「華子哥，你別不當回事，你都不知道，我和陶藍一說起你，最關心的就是你結婚的事兒。」

　　「再說吧，我這段時間反正也沒啥事，趁著清閒先把房子建起來。」

　　爺爺一聽，卻深以為然，高興地一拍大腿說：「這話在理，到啥時候這也是老家祖宅，你就算進了城，就算出國了，根還在這兒呢，早晚落葉歸根，總不能老家連個宅子都沒有了。小洋樓建起來了，就憑咱華子這相貌堂堂的帥小伙子，還愁娶不上好媳婦？」

　　「我也是這麼想的，小李村總是我的家，根在這兒呢。」陶越笑著說，「表爺，蔓蔓，我想先把村裡的房子建起來，我爸在世的時候，一直遺憾沒把房子翻建起來，臨終前還念叨。」

　　「聽見沒？華子打算的對。」爺爺喜滋滋一臉與有榮焉，「我早就說吧，華子是個有志氣有本事的，從小腦袋瓜就好。這年頭，有本事就能掙錢，有錢就好辦事兒，你看華子這不就要建新樓房了？」

　　郁蔓蔓心裡一琢磨，這傢伙，都說拆遷暴發戶，是不是他拿到的拆遷款比她想像的還要多？要這樣她可就不操心了，有錢啥事辦不成？

　　要這麼說……郁蔓蔓忽然就想，她是不是就能讓這傢伙贊助她點錢，讓她在餘下的這96天裡周遊天下，也享受一下這個花花世界，哈哈。

　　不過她大約沒機會還了。

　　小李村風氣還算好，鄰里也沒啥矛盾，陶越便跟爺爺商量著，改天拿包煙，左鄰右舍各家去說一聲，鄰居同意簽字了，國土所那邊辦好手續，他家的房子就可以動工了。

　　「你家的老房拆了，東西啥的沒地方放，可以先放我們家。」爺爺指著自家的院子說，「要是放不下，院子裡我搭個防雨棚。房子拆了你就來我家住，蔓蔓反正在家也住不長，等她回城了，她那屋子你搬進去住，再不然我把東廂那小屋子收拾出來，你湊合幾個月。」

　　兩個人又熱切地討論了冬季建房施工的問題，大冬天其實不利於施工，現在還好，再過一陣子，土層都該凍結了。但是冬季恰恰農閒啊，人手充足，雨水少，時間也寬鬆，因此很多人建房也會選擇冬季。

　　兩人討論了諸如挑選建材塗料、保暖防凍之類的問題，這些郁蔓蔓都不懂，就拿了小鐵鍋放在爐子上，饒有興致地給自己製作一道看電視的小零嘴兒，炒黃豆。

　　兒時的味道，炒黃豆要想好吃，一定要鐵鍋，不放油，鍋燒熱，放進去多半碗黃豆，小火慢慢翻炒，炒到豆子的皮裂開，飄出香味。這個要注意安全的，個別調皮的豆子會崩出來，崩到手很疼的。

　　豆子炒熟炒香了，其實就可以吃了，香脆好吃的很。不過郁蔓蔓喜歡吃糖炒豆子，炒香的豆子倒出來，鐵鍋刷一下，放點兒清水和適量白糖，要不停地攪拌，到糖漿冒出粘稠的大泡泡，鏟子剷起來能「拔絲」了。

　　再把炒好的豆子倒進去攪拌，讓豆子們裹上糖漿，順手撒一把澱粉拌勻，打散，圓滾滾白乎乎的炒豆子就出鍋了，嘎崩脆，又香又甜，看電視閒聊天，吃著可比爆米花強多了。

　　爺爺牙口咬不動這東西，郁蔓蔓炒好了，自己嘗了一粒很滿意，得意地端著盤子跟陶越炫耀，陶越抓了一把，看著她笑。

　　爺爺興致勃勃，像找到一個大事業，自告奮勇說等新樓房開工了，要幫彭越照看著工地。

　　討論半天，老爺子又忍不住悵然，環視自家的老房子歎氣：「哎，華子都建小洋樓了，我這個老破房子是不打算了，你說要是蔓蔓他爸爭氣，回來翻建了也有個老窩，面子上別叫人笑話。」

　　「他都在城裡買房了，一年都不回來幾次。」郁蔓蔓無聲地嗤笑。

　　她那對自我感覺良好的養父母，明明一條腿還插在農村的土溝裡，住個小縣城，動不動就嫌農村髒呢，哪裡會考慮回來建房。

　　一說到養父母，郁蔓蔓琢磨著剛才打電話，她都給人家挖坑了，明天他們很可能會回來，於是就說：「爺爺，我明天要出門，我得進城一趟。」

　　「你不是說你爸媽要來嗎？」

　　「我瞎猜的，他們那麼忙，明天也不一定來啊。」郁蔓蔓說，「爺爺，我去沂州一趟，有事兒，那個……小姨那邊找我有事。」

　　「哦哦，那你去唄。」

　　爺爺一聽，點點頭就沒再說什麼。

　　郁蔓蔓口中的「小姨」，是她的生母劉麗銀，她跟生父母的接觸，爺爺奶奶向來順其自然，並不多干涉。

　　大概也是因為，她跟生父母的接觸一直都不多吧，更像普通的親戚。

　　陶越說：「正好，我明天也要去港口，捎上你？」

　　「怎麼去，有車嗎？」

　　「要帶你去，沒有也得有啊。」陶越打趣的口吻說，「大不了，我把鄰居四叔的拖拉機開上，拉你去。」

　　「那行，我管你騎自行車呢，你背著我都行，反正你把我帶到地方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