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孽緣
從魚躍居回到白玉軒的墨瑤,照常過著她的日子,每天應付著各種各樣的追求者。
在所有追求者眼裡,她的高傲是應該的,她擁有絕世無雙的美貌和才華,使所有人為之傾倒。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她的高傲,是為了掩飾深深的自卑。
身在這風月場所,貌若天仙也好,才華橫溢也罷,終究逃不過世俗刻在她身上的招牌:風塵女子。註定要被人另眼相待,註定得不到真心,註定……只是卑賤的人……
伸手撫摸整齊放在身旁的黑色大氅,墨瑤眼中閃過一絲心動,也許,還有一絲希望對麼?那個人沒有對自己另眼相看,他只是把自己當做一個普通的女子來對待。
此時的墨瑤不再向前些天那般忐忑,如今的她確信那個人會來找自己,因為他不會讓這件大氅留在自己這裡的。
想到這裡,她又不禁有些失落,實在是差太多了,自己與那個人的身份地位。
就在墨瑤數到第五天的時候,藍磬上門了。
依舊是一身湖藍色的錦衣,領口和袖口有上好的皮毛保暖,華貴的服飾就已襯托了不言而喻的高貴。
“上午好墨瑤姑娘。”藍磬略顯不自在的打著招呼。因為出手闊綽再加上墨瑤的同意,藍磬並沒有費多大功夫就見到了墨瑤,只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逛妓院,還是讓她覺得很是尷尬。
“藍公子好。”墨瑤輕輕點頭,“公子這次前來,可是為了聽曲?”
“呵呵……我……”藍磬不好意思的笑笑,支支吾吾的說:“不,我其實……是來拿回大氅的……”
“那大氅果真是名貴之物,還勞藍公子特意前來將它取回。”不動聲色,卻隱隱有些挖苦之意。
藍磬無奈地撇撇嘴,信誓旦旦要送給別人的東西現在卻非得要回來,確實很丟臉,只是……
“對不起墨瑤姑娘,在下並不是小氣,也不是捨不得那件大氅,只是……”停頓一下,藍磬打定主意說道:“不瞞姑娘,那件大氅不是普通之物,實在是……那上面的標記太過重要,一個不小心,便會為在下滿門招來禍端。”
墨瑤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對方眼神誠懇堅定,良久,她歎了口氣,將大氅取出,翻開領口,指著上面的繡金字跡說道:“藍公子可是指這個?”
藍磬無奈的笑笑:“正是,原來姑娘已經看到了。”
“永昌……”墨瑤低頭輕撫字面,長髮將她的容顏遮住一些,她低聲問道:“藍公子與永昌侯府是何關係?”
藍磬微微一愣,心下略作盤算,隨即說道:“不瞞姑娘,永昌侯爺正是在下叔父。”
至少,侄子去妓院比女兒去妓院要好聽些吧……
雖然早就猜到,但墨瑤還是不可抑制地露出失落的表情。自己和他的身份,果然是南轅北轍。
依舊低著頭輕聲的說:“確實,永昌侯府的大氅落在白玉軒這種地方,一旦被人發現,對侯爺的聲譽都是一種傷害。只是,藍公子對小女子開誠佈公,就不怕小女子將此事宣揚出去?”
明初時專門有劃出風月場所的區域,但藍玉身為一等侯,又是皇親貴戚,平日裡自是不會出入這些場所,畢竟有辱聲譽。
藍磬怔了怔,隨即露出開朗的笑容,道:“我相信你不會的!”
驀然抬頭,墨瑤怔怔地望著她,詫異地問道:“為什麼?”
藍磬偏頭想了想,認真的回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我覺得墨瑤姑娘是可以和我成為朋友的人。”
愣在那裡,墨瑤再也發不出聲音。朋友,她從未想過,會有人對自己說出這個詞。
這個冬季的白天,外面是冰雪的世界,但藍磬的話,卻像夏夜的煙花般,在墨瑤的心中綻放出光芒與溫暖。
再次低下頭,墨瑤用有些顫抖的聲音,不確定地問道:“藍公子,你,把我當朋友?”
身為現代人穿越過來的藍磬,腦海中缺乏等級的觀念,她只是單純的靠感覺去評判一個人,也從未想過在那個人心裡是多麼了不得的事情。
於是,她用十分肯定的語氣確認道:“當然!墨瑤姑娘這麼有才學,又長的漂亮,人又溫柔,能和你當朋友是在下的榮幸。”
“謝謝你!藍公子。”
墨瑤的笑很溫暖,她小心地將大氅遞給藍磬。
只做朋友,便已足夠。
沉默了片刻,墨瑤面上遲疑著,似在猶豫著什麼,最後還是開口道:“公子下次若還想聽琴,讓魚躍居的老闆稍個信兒給我就好。”
“嗯?哦,好。”藍磬隨口應道。
出門的時候,藍磬終於有些明白墨瑤為何要自己與她在魚躍居見面了。
“公子哥,你長得那麼俊,下次讓姐姐伺候你如何?”
“就是就是,你找墨瑤有什麼好?空有一張好臉蛋,卻只能聽琴不能嘗鮮,這點就比不上咱們姐妹啦!”
臨出門的藍磬被一群濃妝豔抹的女人圍在其中,苦不堪言。
話語間已有手輕佻地撫上她的臉,刺鼻的脂粉味讓她微微皺眉。
“藍公子既然指名要聽墨瑤的琴,幾位姐妹還是不要浪費苦心了。”這一聲輕如鶯語,嬌軟適耳。
藍磬看向身邊的墨瑤,眉頭因為擔心而微微皺起。
正自愣神,卻聽身後傳來一聲怪笑:“喲!在這兒呆了這麼久了,還裝什麼清高?你只賣藝不賣身又如何?大家不都是‘賣’的麼?”
這話一出,墨瑤身上就輕輕一顫,如幽谷風蘭一般。
藍磬莫然轉頭,看向那幾人的眼神充滿憤怒,這便是……墨瑤生活的地方麼?
待要爆發,藍磬卻發現一雙手在自己手背上輕輕一握:“算了,不值。”
藍磬抬眼看過去,卻見墨瑤對後面那些人淡淡道:“你們自甘墮落,又與我何干?”她此言一出,聲音雖輕,卻似重重落入那些女人耳中,砸得她們耳膜生疼。
“墨瑤姑娘……”藍磬想要安慰,卻不知該如何說。
“藍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我已經習慣了……”笑著對上藍磬的雙眼,墨瑤安撫的沖她點點頭。
“結果,反倒是我被安慰了?”藍磬轉瞬間便換上了無賴的笑容,“那,我就先告辭了。”
望著她的背影在遠處模糊成一團墨色,墨瑤才轉身回到房間。
平日裡,看膩了其他男人對著自己時眼中那令人作嘔的欲望之火,墨瑤從未想過,會有人不計較自己的出身地位。
在那個人面前,墨瑤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也同其他所有普通女子一樣,擁有憧憬愛的權利。
而拿回大氅又交到朋友的藍磬,此時還渾然未覺,自己的無心之舉,已經悄然打開那天之岩戶,帶來的羈絆到底是福是禍,終未可知。
那之後,藍磬同墨瑤成為了朋友,時常去找她聊天聽曲,只不過從未向她坦白身份,始終都是一身男裝打扮。
藍磬坐在窗前,右手支著腦袋,眯著眼睛看著一旁彈著琵琶的墨瑤,心中不禁感歎,同為女子,自己總是一副大大咧咧不修邊幅的樣子,而她,卻是如此的才貌雙全。
在藍磬眼中,墨瑤的美不是牡丹的嬌豔欲滴,也不是玫瑰的豔麗似火,而是空谷幽蘭般的與世無爭。
墨瑤雖號稱天下第一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皆通,但在這些日子的接觸中,藍磬漸漸發現,所謂的樣樣皆通卻並非樣樣皆精。
在藍磬這種身邊充滿才子才女的人眼中,墨瑤的琴藝不如江月,棋藝不如葉羽,畫技又不如楊夏空,唯一稱得上精通的只是書法一樣。
但即便如此,藍磬還是佩服她的才華,畢竟她每一項雖未達到頂級,也是高手的行列了。而自己卻是不學無術啥也不會的。
雖然墨瑤的琴藝不如江月,但藍磬卻更喜歡她的琴聲,那是一種陽春白雪般的高雅。
生活在妓院,那濁世滔滔,橫流無數的醜陋渾濁世界,她的琴聲為何還能透著一股此生未曾的尊嚴?
琴聲融融,每一響似都托起了藍磬的心:難怪她可以迷倒那麼多男人——她是如此的清新高潔,雖在淤泥,但卻廉潔自持。
幾曲過後,墨瑤微笑著抬頭看向有些有些昏昏欲睡的藍磬,溫言道:“想必是我這曲子太難入耳,否則藍公子怎會聽得昏昏欲睡?”
藍磬微微一怔,隨即搖頭笑道:“姑娘誤會了,我叔父最近抓的緊,我總被他監視著練武背書,每次想盡辦法偷懶耍賴,但結果卻是更累了……”
墨瑤放下懷中琴,掩嘴輕笑:“看來侯爺對公子寄予厚望。我聽說侯爺只有兩位千金,想必是倚重公子,盡心盡力的在培養接班人吧。”
藍磬慵懶的打了個還欠,頗有些無奈地望向窗外,懶懶地說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想躲開……”
“嗯?為什麼?”墨瑤不解地看著她。
藍磬沒有回答,只是半眯著眼,留給墨瑤一個慵懶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