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最後一刻

　艾澤是在渾身冰冷的感覺下醒來的。

　他本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就在他的母星上，哥哥帶他去湖裡撈魚，然而就在兩人同時進到湖裡的時候，哥哥卻將他絆倒，將他的頭狠狠按進水裡，水浪從四面八方湧入他的大腦，膨脹與窒息的痛苦同時傳來，而這一切卻遲遲不肯結束……遲遲。

　直到他感覺自己的骨髓都在冰冷的湖水裡浸到濕潤，艾澤才用力一掙，終於醒來。

　眼前是一片灰白的雲，濕噠噠的雨滴落在他的臉上，不知道這場雨是即將開始還是快要結束，天空中偶爾還有幾聲沉悶的雷鳴。

　這是哪兒？

　「呃啊……「艾澤嘗試著想要坐起來，卻忍不住發出一聲痛吟。從頸後到背脊，都是一陣撕裂般的痛楚，他伸手向後摸了一下，原來是機甲的碎片插入了身體。

　機甲碎片？

　艾澤愣了一下，總算想起來自己遭遇了什麼。

　帝國突襲，機甲對戰，撒旦失控……還有……

　艾澤咬著牙爬了起來，又撿起了暈倒前掉在地上的槍拿在手裡。

　撒旦隕落後自動彈開了一扇門，順著這裡向外望去，周圍是一片渺無人煙的荒野，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星球，空氣裡透著淡淡嗆人的氣息，地表的顏色則呈現出深褐色，植被全無，只有荒野盡頭能看到一片低矮的人造灌木。這個艾澤是認識的。在阿克扎帝國統治的領域，人造灌木往往建設在陸地飛船航道的底部，為人們日常駕駛家用飛船出行提供路線指示。

　他皺眉推測著，這大概是帝國一座人口談不上密集的星球，隨著科技發展，人們越來越趨向於離開自己的母星，前往更繁華、環境優渥的星球生存。這使得阿克扎帝國轄域內的星球分化情況越來越嚴重，有的星球繁華富庶，有的星球則淪為資源提供地，仍居住那裡的人則被視作冥頑不靈。

　艾澤已經太久沒踏上屬於阿克扎帝國的土地了，而凡是他踏上的，全都已經屬於機械人所統治。

　他對著那片通往城市的方向冷笑一聲，爾後調轉視線，望向機甲內部。

　狼藉一片的慘狀，無不提醒著艾澤經歷過怎樣的意外。

　昏迷前的疑慮重新浮上他的心頭，撒旦失控在此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而一切的變數就是機甲上的那個alpha，雖然艾澤認為對方的一切行為都盡在自己的監控掌握之下，但除了維爾西斯，艾澤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可能干涉機甲的人了。

　艾澤握緊了手裡的槍，指腹也貼上扳機，忍著背後傷口深入的疼痛，向機甲更內部走去，很快，他就找到了倒在地上的alpha。

　對方也被不少碎片射中，身上傷口遍佈，雨水從機甲碎裂的縫隙裡漏入，alpha趴在一片血水裡，樣子比他還要狼狽。

　艾澤沉默地蹲下來，儘管牽動了背後的傷，他也一言未發，他將槍口輕輕頂在維爾西斯的太陽穴上，生出一絲猶豫——是直接殺了以絕後患，還是給alpha一個自辯的機會？

　對方閉著眼毫無意識，連呼吸都顯得分外微弱，艾澤有些留戀那雙罕見的純黑眼瞳，寂靜，深邃，仿若這個宏大而蘊藏著無限可能的宇宙……他也曾希望從這個alpha身上挖掘出一些會給他帶來驚喜的可能，可他好像等不到這一天了。

　短暫的猶豫被艾澤親手扼死，他逼迫自己作出選擇！

　就算他會錯失一個宇宙間最好的alpha，那又怎樣？他不需要陪伴，不需要情感，他一定不會因此而遺憾！

　他要的是阿克扎帝國的覆滅！要的是眾人匍匐在自己的腳下！要的是摧毀這世間所有曾折辱他的一切！

　而不是一個alpha。

　艾澤這樣告誡著自己，終於下定決心，扣動扳機！

　但就在這一刻——

　昏迷的alpha倏然睜眼，深邃的黑瞳亮在艾澤面前，閃著光，像遙遠的星系裡唯一可見的恆星，雖然藏在漫無邊際的暗物質與虛空裡，但就恰恰是這一點微弱的斑斕，給了人希望！

　艾澤但覺心房裡的某個東西輕輕顫動了一下，連帶他握著槍的手都微微戰慄起來。他逼迫自己穩住，在這樣肖似宇宙的眼前。

　因此，槍口仍舉在維爾希斯的面前。

　這令對方本能地縱身躍起，出於自保地向艾澤發起了進攻。維爾希斯伸手劈奪手槍，艾澤後撤一步，抬腿橫掃，維爾希斯不退反近，一把握住艾澤腳踝。艾澤借力躍起，領空一個回身，槍口再指維爾希斯額心。

　維爾希斯迫然放手，趁勢猛推艾澤，又抬腿直擊對方中腹。艾澤險避，匆忙後退兩步，卻於慌亂中重新舉槍瞄準這個alpha。

　但這一次，維爾希斯沒再來攻，而是站在原地，眼神裡透出震驚。

　「艾澤？」

　他聲音沒有往日的沉穩，而是帶出一絲疲憊的沙啞。

　艾澤聽到維爾希斯隨後輕歎一聲，「是你啊……」

　艾澤沉默地緊盯對方，仔細觀察著維爾希斯的表情和動作。他在揣測，這個alpha明明有與自己一戰的實力——當然，在自己受傷以後——為什麼突然放棄了？

　維爾希斯對那個槍口恍若未見，逕自扯開了身上的衣服。艾澤的眼神一霎變得驚愕，維爾希斯的胸口上竟然全是傷，儼然是機甲從高空墜落時他摔向了碎片，碎片被深深刺進身體。這些傷口幾乎全都腐爛，血水融著流膿，衣服的布料不少都直接被粘在傷口處。

　艾澤眉頭皺了一下，有些奇怪，怎麼會傷得嚴重，機甲的碎片雖然銳利，但他們暈了應該不久，不至於化膿吧。

　維爾西斯還做了什麼？

　艾澤審慎地凝視著對方，但見維爾西斯低頭看了眼，並不覺得稀奇似的，很快又抬起頭來，與艾澤對視，「要殺我了？因為我沒有用處了？」

　alpha的語氣很平和，像是僅僅在揣測自己的意圖。可艾澤又覺得他這樣說，是……委屈？

　莫非，在自己被砸重暈倒以後，維爾西斯還在墜毀過程裡保護了他？

　艾澤心底劃過短暫的驚詫，但沒來得及細想，他忽然開始覺得有一點冷，血液在血管內的流動莫名變得清晰可察，心臟怦跳的聲音彷如擂鼓般響在耳邊。

　下一秒，艾澤突然渾身一抖，他從情緒裡驀然逃脫，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艾澤的槍脫手，他迅速蹲了下來，臉色痛苦而眼神焦躁，「維爾希斯！過來！！」

　他低聲一吼，抬手指向儲物艙，「快去！拿一支默茨試劑過來！」

　癮。是癮。

　維爾希斯瞳仁驀然一縮，原來這就是長期注射默茨試劑的人要面臨癮症的樣子！

　壓抑著，躁動著，時間在每一秒的流淌都在他的感官上流下漫長的痕跡。

　維爾希斯深深地看了眼艾澤，在一開始聽到艾澤爬起來，意識到他根本沒死的那一瞬，他還在為一次絕佳機會的失敗而扼腕。但他沒想到，第二次機會這樣快又來了！

　他大步衝進儲物艙，還在問：「在哪！上將！！」

　「箱子……有個大箱子……」艾澤牙齒格格作響，眼神都開始飄忽。

　維爾希斯迅速翻開箱子，拆出兩支默茨試劑將液體併入一支針管，爾後才出來。

　對於這種對身體機能刺激巨大的試劑而言，多一點的劑量都可能會帶來心臟的重負，更何況雙倍之多！

　維爾西斯拿著針管剛走出來，艾澤就直接撲了上去，癮性發作起來的他根本沒注意劑量，甚至顧不得皮膚消毒，只是迅速、準確而熟練地將枕頭刺入靜脈血管，一針推到底！

　「啊……」他發出一聲輕快的、像來自雲端的喘息，興奮感慢慢從身體內飄起，後背的傷痛也淡化了。艾澤抬起頭，正對上維爾希斯的眼。

　艾澤攀住了維爾希斯的肩膀，擁抱住，又勾下他的脖子，沒有一點預兆地吻住了alpha 的唇。

　維爾希斯也有一點意外，他甚至差點躲開，好在這個吻並不深入，只是蜻蜓點水，艾澤像在對他賜予獎勵，而非關乎情慾。

　「你乖，我不殺你。」艾澤輕輕笑，很愉悅地，又靠近維爾希斯的胸口，「但還是那句話……你要讓我相信你，明白嗎？如果再有一次這樣的意外，不管是否與你有干，我都不會放過你了……你信奉星際聖使嗎？如果信，最好去乞求他保佑你，別再發生意外了，我不喜歡意外。」

　omega聲音很溫柔地呢喃著，只有這一刻，維爾希斯的才感覺他像一個純粹的omega。

　只可惜，這或許是艾澤的最後一刻了。

　看向地上的針管，維爾希斯拍了拍艾澤的肩膀，哄他道：「我知道，我會向聖使許願的。」

　艾澤蹭了蹭維爾希斯，「我想躺一會，你讓我自己躺一會……你去給自己處理下傷口吧。」

　維爾希斯百依百順，「好，艾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