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見證消亡
白堊星。
一座座機甲遞次降落在銀白沙灘上,機甲旋起的陣風將海面撩起一陣陣不平靜的波浪。
作為準聖使,金姆正使用自己的精神力對接機甲,進行初步的人機溝通,須臾,聖殿內跑出了他的同伴,也就是另一位准聖使達爾提可,「金姆!帝國送來新消息了,瑞夫讓我過來通知你!」
「怎麼樣?」
「昨天早晨科勒殿下率領第一禁衛軍迎戰艾澤,但……很快就陣亡了。是艾澤親自殺死的科勒殿下,據說死狀慘不忍睹,科勒殿下幾乎被艾澤親自分屍……唉。」達爾提可是一位omega,經年的學習已經讓他身上孱弱、怯懦的氣質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與尋常性別一樣的沉穩。只不過,他仍比維爾西斯其他的學生更容易感傷,但維爾西斯曾說過,有感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讓情感戰勝理智而已。
因此,其他幾位學生也慢慢接受了他們之中的omega同伴。
當然,在這些omega還沒能完全控制自己的發情期以前,大家都很不好受就是了。
金姆相對於達爾提可就要淡定多了,而他仍然皺了下眉頭:「怎麼會這樣,沒有了科勒殿下,艾澤攻打林姆頓星豈不是如入無人之境?」
「也不完全,我看消息上說阿維安陛下尚且抵擋了一陣,還能應付,陛下派人把猩紅機甲也給我們送了過來,瑞夫讓你在這裡多等一會,猩紅機甲仍沉浸在失去主人的痛苦裡,可能需要你用精神力多安撫一會。」
「我知道了,但是,如果赤焰也被送來的話,帝國豈不是只剩下阿維安陛下的機甲權杖了?」金姆看了眼沙灘上矗立的高大機甲們,除了猩紅機甲赤焰尚未抵達,暗黑機甲撒旦在艾澤手裡,七座存世s級機甲中,海藍機甲毒鯊、聖銀機甲枷鎖、天青機甲雛鷹和永白機甲天光都已經被送來了白堊星。
而權杖早在之前隨著路易斯皇帝出征時就已經嚴重受損,如何能與艾澤的機甲撒旦相抗衡?
達爾提可攤手:「沒錯,所以瑞夫還讓我來催促你,一旦機甲們全部能夠勝任出戰狀態,我們就立刻趕赴林姆頓星,越快越好。」
金姆歎氣:「好的,我知道了,那你去告訴瑞夫,我一定會抓緊時間的。」
達爾提可點了點頭,雖然老師告誡他們多次,情緒失控是最可怕的境地,而今,因為心知接下來會是一場惡戰,或許他們就要在這次惡戰裡接替老師的聖使權位,十二位同伴心中都有些難以名狀的惶恐。
兩人面對面沉默了一會,還是金姆先問:「老師呢?情況怎麼樣了?」
無法止住的失血狀況是最令他們心焦的,而這樣的狀態已經維持了近三天。
「昨天忽然就止血了,說不好什麼時候老師就能醒來。」達爾提可說,「不過現在有點棘手的是,帝國那邊送來消息稱,艾澤不知道怎麼聽說了關於聖使的消息,在攻打林姆頓星的過程裡一直宣稱要找老師的下落……阿維安陛下說要我們注意保護老師,就算要去林姆頓星,也務必留一個人和一台機甲在這裡守著點。」
「艾澤要找老師?」金姆警惕,「不會是老師在他身邊的時候,讓他察覺了什麼吧……陛下說得對,不然就讓瑞夫繼續留下來保護老師吧。」
達爾提可聳肩:「這我說了可不算,要讓瑞夫自己拿主意。」
兩人正討論著,遙遠的天際隱隱傳來震響聲,金姆抬頭,果然是猩紅機甲穿越大氣層,緩慢降落下來。
達爾提可不敢再耽誤金姆的事情,揮了下手轉身離開,金姆也忙於控制這些剛剛離開主人的機甲,不再分神。
「瑞夫,我回來了。」達爾提可推開聖殿沉重的巨門,並沒有看到瑞夫的人影,他也不急,這時候瑞夫應該是寸步不離老師,不在外殿,應當就在內殿,因此,他只是提高了一點聲音,繼續道:「赤焰已經到了,我想我們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啟程去林姆頓星了。你想好要怎麼對付艾澤了嗎?金姆提議你留在白堊星保護老師,免得艾澤查到以後真的殺……殺……老師?您醒了?!」
達爾提可進入內殿,又驚又喜地看見維爾西斯半靠半坐在床邊,儘管臉色難看,人卻是久違的清醒過來了!
這真是不能更好的消息了!
他衝到維爾西斯床前,立刻捧著老師的手背低頭一吻,他自小就被接到白堊星,以前還曾有一段時日對老師頗有孺慕之情。直到慢慢習慣了這裡的生活,淡化了慾望,這份感情才隨之稀薄,變為普通的師生情而已。
連續五天,老師幾乎整個人都浸在了他自己的血液裡,實在是太恐怖的景象,達爾提可看到老師終於醒來,興奮得不能自已。
然而,出乎達爾提可的意料,維爾西斯的手依然冰涼,眼神黯淡,甚至沒能在虛空中聚焦到一個準確的方向。
「老師?」
瑞夫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提醒道:「老師剛醒過來,重傷未癒,氣色還不太好。」
維爾西斯看了眼他的兩個學生,本應熟悉的面孔竟因兩個時空的穿梭而產生一陣陌生的錯覺。
他本沒想到還能醒來,甚至是回到了原有的時空裡。
聖殿高大而空曠,一切陳設極簡到堪稱古樸。這裡本是他生活近百年的地方,卻不知道為什麼,四處都透著一股並不親切的疏離感。
或許是容不下他了吧。
白堊星只屬於星際聖使,聖殿只寄存信仰。而如今,他雖有聖使之軀,卻失去了所有的信念。
維爾西斯呼出一口氣,有些難以忍受地攥了下拳頭。
四肢的疼痛並沒有因為他的回歸而減輕,肩胛骨中遺留的子彈甚至有了更強烈的存在感,那些流走的血,注定不會再復生。
然而,唯一令他覺得熟悉的是水流般從他身體週遭經過的時間。
是的,時間。
就像是被艾澤剛關進監獄中的感受,關於時間每一分每一秒的流動他的感受都是如此清晰。此時此刻,他就像是站在長河的中央,飛快激流的河水不斷沖刷他的意識,他的靈魂,彷彿迫不及待要將他帶走。
半晌,維爾西斯才適應了這些感受,他望向達爾提可:「你剛才說,艾澤要殺什麼?」
「要殺您,老師。」達爾提可是如此坦誠,正如維爾西斯所教他的那樣,「應該是要殺您吧,他正在林姆頓星搜查您的下落,可能也是因為這個緣故,艾澤始終沒有像征服其他星球那樣,大肆投雷開戰,目前阿維安陛下還得以支撐,陛下也吩咐我們,要派人和機甲繼續留在白堊星保護您。」
維爾西斯閉了下眼。
艾澤在找他嗎?
瑞夫剛剛告訴他,從他開始突然失血至今,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天,那就是另一個時空裡無知無覺的五年。
艾澤還記得他,那說明,這一次,艾澤只用了五年的時間就抵達了兩個時空重疊的交點,僅僅五年,他就攻向了林姆頓星。撒旦上將依然殺伐果決,而他,這個失敗的聖使從時空裡去而復返,卻一事無成。
那艾澤還恨嗎?怨嗎?
他要找到自己,是料定他還存在這個時空裡?還是只是不甘心的拚命一試?
維爾西斯眼神裡幾乎溢滿感傷,而他這樣的表情對於瑞夫和達爾提可而言卻是出奇罕見的。瑞夫心裡有點打鼓,他輕聲問:「老師,您怎麼看?」
「我……沒什麼想法。」維爾西斯看了眼自己千瘡百孔的身體,艾澤留在他身體上的傷口已經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勢,就算他能放棄艾澤,放棄私慾,重建信念,只怕也已經無法挽救這個身體的生命。「我應該快死了,你們不用管我了,機甲都帶去帝國吧,盡力一戰,不要辜負自己就好。」
誰勝,誰負都已經不重要。
帝國眼下的狀態,即便得以保存,要恢復元氣只怕也要近百年的重建。
至於艾澤……
維爾西斯逼迫自己停止根本不受控制的思念。
他抬起頭,望向瑞夫:「去向大家宣佈吧,我放棄聖使身份,等你們離開白堊星的那一刻,你們就是新的聖使了。」
瑞夫愕然:「老師!您還活著,我們怎麼能繼承聖使身份呢。」
「用不了多久了。」維爾西斯緩慢的抬起手,他甚至感覺自己的身體都即將慢慢融化在時光之水中,他即將被帶走,「你們都去吧,去林姆頓星,去履行你們聖使的義務和職責,去完成那些……我做不到的事情。」
達爾提可霎然間湧上眼淚,「老師……」
他們早就知道注定要面臨這一切。
甚至可以說,他們從踏上白堊星的第一天起,所有的努力和等待都是為了這一天,為了見證他們的老師一位一位的死,見證所有與他們相關的感情消亡,最終無慾無求,無所牽掛。
維爾西斯伸手摸了一下達爾提可的頭,他記得自己是如何教授這個omega學會克制,學會像一個聖使那樣活著,可是他依然擁有這樣豐沛的感情,這樣容易哭,容易笑。
他離開那個時空的時候,艾澤哭過嗎?
會為他哭嗎?
「老師!等等……」瑞夫佩戴在手腕上的便攜光腦忽然亮了一下,是來自帝國的消息,此值非常關頭,瑞夫一點不敢輕忽,他忙點開。
維爾西斯並沒有注意瑞夫的行為,疲憊的收回手,想要躺回原本的位置上。
但就在這個時候,瑞夫的臉色忽然變得極為難看,他又喊了一聲「老師」,在吸引到維爾西斯的目光以後,他才遲緩地開口:「那個……阿維安殿下發來消息,詢問我的意見,我有些為難,想聽聽您的指導。」
維爾西斯雖已放棄身份,卻仍做不到對自己的學生不聞不問,他停下動作:「你說吧。」
「阿維安殿下說,艾澤剛剛……單方面停戰了。」
明明是好事,但瑞夫的表情卻很糾結,維爾西斯看也知道還有後話,他也料定,艾澤走了這樣久的路,不會輕易放棄,於是他問:「但是呢?」
「但是……艾澤要求阿維安殿下將您交出來,他說路易斯陛下死前將關於聖使的一切都交代了,如果阿維安陛下不將您交出來,他就踩著整個林姆頓星球居民和軍人的屍體來白堊星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