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喜歡你

　雖然機械人並不像自然人，身上會有明顯的致命弱點，但作為芯片中樞，卻是每一個機械人在系統設定內都會下意識去優先保護的部位。因此，在維爾西斯躍起攻擊的一瞬間，克洛德本能地身體倒退，迅速逃離維爾西斯的攻擊範圍。

　然而，就在他站穩的一瞬間，克洛德的系統大腦才幫助他分辨出來，這個動作既不能拔出它的芯片，也不足以對它造成致命的傷害。更何況，維爾西斯身負重傷，就算這一擊下去真的有十成力量，維爾西斯的身體也不足以支撐他面對機械人接下來的反抗動作。

　果不其然，克洛德抬起頭，但見維爾西斯無力地靠在牆邊，連站住都顯得十分吃力，因為突然的動作，好不容易縫合的傷口又再一次迸裂。

　然而，偏偏那個alpha毫不服輸，他用嘴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弧度，彷彿在提醒著克洛德，這就是它作為機械人永遠無法避免的劣勢，永遠無法揣摩一個自然人究竟在想什麼。

　克洛德被激怒，卻也無可奈何。它無法做到真正傷害維爾西斯。

　這是上將命令它治癒的囚徒，比起它個人的感情，上將的命令永遠都處在它系統內的最高優先級。

　換句話說，如果是艾澤想殺死它，它的身體甚至都不會做出半分抵抗。

　克洛德一向為自己的忠誠而感到驕傲，因為正是這份忠誠，幫助它贏得上將的青睞與信任。

　而如今，它亦為這份忠誠而可悲。

　兩人片刻對峙，克洛德果然在維爾西斯面前屈服，它沉默地走近alpha，一言不發地開始重新為維爾西斯包紮傷口。

　克洛德本以為佔了上風的維爾西斯總還要再諷刺它幾句，就像是那些尋常的帝國alpha一樣，總是熱衷於證明自己的正確或勝利。恰恰相反，維爾西斯卻也同樣保持了安靜，直到克洛德完成整個包紮，alpha才彬彬有禮地點了下頭：「謝謝你，克洛德。」

　「虛偽。」

　維爾西斯無奈一笑，「無論你信或不信，以後，我都不會再傷害艾澤了。我也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但我期待的是，機械人能夠和自然人和平共處，不要傷害任何一方，也不要有任何一方把自己的驕傲凌駕到另外一方身上。」

　「這話你還是說給你自己聽吧。」

　「嗯，我確實是說給我自己的。」

　維爾西斯低頭，他的承諾，他的期待，也確實沒有人能聽到了。

　從他再次醒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意識到，這具身體的傷勢已經不是誰能治癒的。正如老師早就提醒過他的話，一個無法為星際守護平衡的聖使，是不能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換句話說，當一個星際聖使想要放棄他本該堅守理念，首先要放棄的，是他的生命。

　他如今的理念早已與世人的希冀背道而馳。

　現在寄托在這具身體內的靈魂與意識，無非是他跨越時空的倖存品。

　因此，等到兩個時空重新重合，當那些被改變的歷史覆蓋了原有的時空，他的生命也將自然而然的宣告終結。

　他是一個失職的星際聖使。

　他已不配生存在這個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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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留了命令給克洛德，讓他親自給維爾西斯「治好」，艾澤對這個命令所被達成的成功性自然沒有任何懷疑。

　他逼著自己不要對那個alpha的身體表現得太過關切，直到把尼卡星的爛攤子收拾得差不多，他才再一次對著克洛德問出了那個名字：「維爾西斯怎麼樣了？好了沒？」

　上將有好一陣子沒有提到維爾西斯，這令克洛德之前產生的不平之氣總算消下去大半，他從容地回答：「報告上將，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哼，我就說，哪有那麼蹊蹺的事情，我不過是拿槍打了他幾下，又注射了消炎針，怎麼會給自己弄得半死不活……」艾澤活動了一下手腕，「行了，把他給我提溜來，審完他，咱們就可以回伊裡伽爾星了。」

　克洛德心裡有些驚喜。

　看來上將是打算把對方在這裡了結了。

　「是，上將，我這就去把他帶來。」

　「嗯。」

　艾澤舒出一口氣，等克洛德離開以後，卻忍不住對著鏡子照了起來。他本能地整理了幾下衣服，梳了梳頭髮，好半天才遲鈍意識到自己是要審訊犯人，而不是與伴侶約會。

　不過片刻，維爾西斯就被克洛德用鋼索綁著拎到了艾澤面前。

　尼卡星重新修復的堡壘內，燈光明亮，大殿寬敞，機械人鎮守四方。

　維爾西斯抬起頭，他所日思夜想的omega正精神奕奕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驕傲地半仰頭顱，下顎有著好看的曲線，軍裝的腰帶將纖細卻不脆弱的腰部緊緊包裹，空氣裡甚至還蕩漾令人短暫眩暈的omega信息素。

　這一切，都恍如二人初見。

　ga彷彿並沒有被他傷害，沒有被欺騙與辜負，他健康而健全，甚至依然帶著自負的戾氣，隨時敢於信任一個人，又隨時能收回這樣的信任而保全自己不受任何威脅。

　維爾西斯呼出一口氣。

　這樣就很好。

　你依然很好，就很好。

　艾澤坐在正中的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故意在維爾西斯面前展露自己不可一世的樣子。

　「來了？傷好了？」

　「嗯。」

　「很好，那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算一算之前的帳了。我也可以聽你好好說一說，為什麼。」艾澤讓克洛德給維爾西斯搬了把椅子，「你應該知道，我這個人不喜歡被背叛的不明不白，當初我給了我的哥哥一個說清楚的機會，如今也給你這樣一個機會。」

　維爾西斯心平氣和坐在了艾澤對面，「好，你問吧，我都告訴你。」

　「那你能保證說實話嗎？」

　「我保證了，你會相信嗎？」

　艾澤凝視維爾西斯半晌，忽然自嘲一笑，「也對，那你說吧，為什麼不救我？是希望我死吧？為什麼？」

　「我以為你死了，你的機械人就會聽命於我，就可以減少殺戮，就可以讓更多自然人活下來。」

　「你不是要背叛帝國嗎？從一開始，你就是騙我的？」

　「我願意背叛帝國，但不想看到那些無辜的自然人死去。」

　「呵！可笑。」艾澤完全不理解地搖了搖頭，他甚至覺得維爾西斯根本就沒有說實話，然而，時至今日，艾澤不願再與維爾西斯辯駁了。

　他根本不明白維爾西斯口中所謂的無辜的自然人，說得究竟是誰。

　是那些沉默的beta？一味屈服的omega？還是根本就站在不公平上風向的alpha們？

　在艾澤看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每一個omega被虐待，被買賣，被強迫，被欺辱的時候，那些沉默而不知反抗的omega，只知道圍觀做看客的beta，同樣也是助紂為虐的劊子手，每一個沉默而不發聲的人，手上同樣沾著殺人的血，他們本就該死。

　他對著維爾西斯冷笑了一聲，索性不再追究，「姑且就認為，你是為了保護那些無辜的人，所以想殺了不無辜的我，所以，當你對我宣誓的時候，宣誓你如果不保護好我就死在這個戰場上的時候，就已經準備殺了我？你根本不信仰星際聖使對不對？」

　「是，在那個時候我就準備殺了你。但那個時候，我依然信仰星際聖使，我願意履行我的誓言，用死來償還對你的傷害。艾澤，你隨時可以殺了我。」

　艾澤望著維爾西斯，這一刻，他發現對方的眼底竟然有著可怕的坦然。

　「為什麼？」艾澤皺起眉頭，「你想殺我，也甘心赴死？」

　維爾西斯淡淡笑了起來，「你如果真的死在戰場上，我一定會和你一起死，就算你現在好好活著，我也會……像我的誓言那樣，死去，這是星際聖使應給我的懲罰。」

　「狗屁星際聖使！」艾澤猝然發怒，他站起身猛地踹了一腳維爾西斯身下的椅子，維爾西斯雙手都被綁在身後，沒法維持重心，險些就因此倒下。

　艾澤銳利的目光盯著alpha，「你別拿你那一套來糊弄我，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麼星際聖使，我告訴你維爾西斯，如果我不想讓你死，誰都不能讓你死。」

　維爾西斯似乎根本沒有把他的話聽到心裡，仍是笑，「你還有什麼想問我的。」

　艾澤為對方這樣輕蔑的態度有些感到惱怒，然而，他惡狠狠地與維爾西斯對視，卻似乎根本無法撼動alpha的態度。

　維爾西斯，好像有哪裡變了？

　艾澤瞇了下眼，逼迫自己暫且先將這樣的疑惑收斂起來，只放在心裡，片刻，重新發問：「既然你要我死，為什麼最後還要救我。」

　直到這一刻，維爾西斯臉上總算露出些不同尋常的神色。

　那雙已經由皓黑淡化為淺灰的瞳仁裡，緩慢地流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神情，艾澤感到自己正被熱切的注視著，維爾西斯彷彿想將他直接烙印在眼中一樣，深深地凝視著他，許久都沒有回答。

　直到他失去耐心，「喂，快點回答！」

　「因為，我捨不得。」

　維爾西斯微微笑了起來。

　「捨不得你死，也捨不得失去你，艾澤。」

　他很輕地歎了口氣，就在他坦陳這一切的同時，四肢百骸卻都開始傳來劇痛，這個已經習慣壓抑所有個人情感的身體，習慣放棄情與愛的身體，正代替這個宇宙來約束著他。他不能擁有愛情，也注定無論說什麼，都無法擁有艾澤。

　他漫長到甚至超越一個帝國的生命，就是在這樣的壓抑與束縛總所得到。

　因此，當他試圖突破這個禁錮與囚籠的時候，也注定將遭到懲罰，接近死亡。

　而他並不後悔。

　他仍然說出了那一句遲到已久的話：「艾澤，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