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情不自禁

　克洛德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機械手竟然也會顫抖。

　但理所應當的，艾澤不會發現這一切。

　他比任何人都瞭解他的主人，艾澤將每一個機械人都視作最忠誠的夥伴、戰友，重視機械人、愛護機械人，但艾澤從沒有像觀察一個自然人那樣觀察過機械人，觀察他們的眉眼神態，觀察他們的微小動作。因為就像這個世界上所有自然人所認知的那樣，機械人的表情、動作，源自於的不是內心與情感，而是來自自然人在設計他們初始的程序設定。

　就連克洛德都沒想到，他竟然也會因為驚懼與緊張而雙手顫抖。

　那不是來自他系統中樞的指令，是……情不自禁。

　「克洛德，你看，我身邊再沒有更合適的alpha，只有維爾西斯，我與他彼此熟悉，我的身體能夠接受他，他的身體也是那麼適合我。」艾澤十指交叉，抵在下顎前，雙眼根本沒有聚焦在某一個清晰的地方，近乎自言自語般陳述這一切，「我不想再使用默茨試劑了，那個感覺……並不好，如果不是維爾西斯提醒我，我竟然以為我還挺喜歡那東西的，但不是，我不喜歡，我只是在忍受，因為習慣了，因為知道必須要接受它。默茨試劑的副作用越來越明顯了，不是嗎？我這一次的發情期竟然隔了近一年才到來，間隔越來越久了……這對我的身體也不好，不是嗎？」

　艾澤終於抬起頭，望向了克洛德那雙人造的眼珠。

　既不清澈，也不迷人。

　它足夠仿真，卻始終代替不了任何人。

　艾澤一陣覺得遺憾，一陣又覺得慶幸。

　遺憾他銷毀的那批肖似維爾西斯的機械人，他寫芯片的時候維爾西斯的瞳仁顏色還沒有淡化，因此他們都擁有那樣宇宙般的雙眸，想必如果能將他們全部喚醒，應當是很好看的風景。

　但艾澤也慶幸，再好看，那些人的眼睛也終究代替不了維爾西斯自己，與其時時刻刻見到不夠完美的贗品，不如將那個唯一的真實好好珍重。

　克洛德就這樣望著艾澤，看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臉上粘連片刻，很快就露出令人陶醉的笑容。

　「怎麼不說話，克洛德？我說的不對嗎？當初不正是你向我建議的維爾西斯？」

　是啊。

　是他。

　克洛德懊惱又沮喪，他是那樣清晰地分辨出了艾澤眼中死而復生般的快活，卻也清楚，不是為他。

　他極力舉薦的alpha果然沒錯，是那樣適合他的主人，他的上將。

　「我……」機械人張了張口，最終也只是理智地提醒，「他剛剛背叛過您，上將。」

　艾澤點頭，「我也知道，他很危險。」

　「那您還相信他？」

　「不，我不是相信他，我是相信自己。」艾澤攥緊拳頭，又鬆開，「我是相信，就如同之前每一次發情期那樣，就算alpha對我有不軌之心，我也能隨時擊斃對方而自保。我曾殺死過那麼多alpha，為什麼要害怕維爾西斯？我想試一試，和一個alpha一起度過我的發情期。」

　克洛德盯著艾澤看了一會，卻搖頭，「不，上將，您是相信他，您相信了他對您說的話，您想要帶走他。」

　然而，罕見地，機械人沒有給自己的主人繼續發言的機會，他站了起來，「但無論如何，我已經明白了您的意思，我會在您發情期的時候，把他帶過來的。」

　艾澤對克洛德的話滿不在乎，只是在最後才露出笑容：「很好。」

　第一次，發情期似乎不是那麼令人憎惡的東西了。

　————

　林姆頓星。

　「嘶……輕點，輕點！」

　「對不起哥哥……」

　科勒坐在床上，阿維安正在旁邊小心翼翼地幫他更換著手臂傷口的包紮紗布，臉上有著謹慎和心疼的神情，這讓最近一陣子飽受病痛折磨的科勒感到一陣慰藉。

　無論未來會如何，自己這個弟弟對他的感情是不摻假的。

　然而，尼卡星再度敗給艾澤的事實，卻令科勒惱羞成怒之餘，不得不將阿維安的婚事真正提上了日程。

　「阿維安，弄好了嗎？」

　「馬上就好，哥哥。」

　他低頭看著弟弟認真地擺弄一堆藥品，在這些瑣事上，他這個身為王子的弟弟實在是有過於豐盛的熱忱了。科勒有些失去耐心，他伸手隔開了阿維安與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同時命令侍者代替阿維安來完成未完的工作，「好了，阿維安，把它們交給僕人去做吧。」

　阿維安有些不高興，但並沒有在兄長面前表露出來，只是回答：「我願意為哥哥做這些。」

　「哥哥知道。」想到接下來要與阿維安說的事情，科勒必須要在弟弟面前足夠和顏悅色，才能將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以雲淡風輕的口吻描述出來，並令他接受，「哥哥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阿維安揚起了好看的眉梢：「怎麼了哥哥？有什麼我能為你效勞的事情？」

　科勒腿部的傷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操控機甲的右臂傷勢最為嚴重，這幾天還需要上藥。他從床上起來，拉著阿維安進入花園，邊走邊談，「是這樣的，阿維安，你知道，這次哥哥打了敗仗，軍部裡有越來越多人不服氣我了……哥哥的權力，遭到了動搖。」

　阿維安根本不過問政事，幾乎無從調查科勒言語裡的真實與否，他只能隨著科勒的語氣和描述來聽明白兄長所表達的意思，比如此刻，哥哥很明顯的情緒低沉，阿維安緊張地「啊」了一聲，追問道：「為什麼會這樣，有父親，誰能動搖哥哥的權力呢？」

　科勒歎了口氣，搖搖頭：「很多人，阿維安，雖然很多人叫著我殿下，心裡卻並不這麼認為……哥哥現在很危險，很希望你願意站出來幫哥哥一次。」

　「幫哥哥什麼？」阿維安眨著懵懂的眼，「沒問題啊，哥哥只管說。」

　科勒伸手摸了一把阿維安的腦袋，「哥哥想讓你，幫助哥哥接近一個人，拉攏他，讓他支持哥哥，可以嗎？」

　阿維安有些不明白，「是誰呢？我能怎麼拉攏他？他是我的朋友？」

　科勒為弟弟的天真發自內心笑了起來，「不，現在還不是朋友，但哥哥相信，你們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甚至比朋友更親密……哥哥想為你找個伴侶。」

　「伴侶？！」阿維安終於錯愕地瞪大雙眼，這個詞他知道，也知道這個詞意味著什麼，和他成為伴侶的人，要像他們父母那樣不離不棄的相守一生，可是他一直聽說，omega都要到成年以後才會選擇伴侶，他距離成年還有好久呢，哥哥就算已經成年了，不是也沒有伴侶嗎？他眨了兩下眼，確定自己的兄長並沒有在開玩笑，於是有些迷茫地問：「為什麼啊，哥哥。」

　「哥哥不是說了嗎？因為哥哥遇到了一些危險，希望阿維安能夠通過這樣的方式幫助哥哥，鞏固地位。你未來的伴侶是個很好也很優秀的alpha，哥哥希望你能代表哥哥，展露我們皇室的誠意，贏得他的支持。」

　這是科勒早就想好用來搪塞阿維安的話，事實上，他選中的那個alpha雖然背景雄厚，家境□赫，但他本人卻不值一提，是個十足的庸碌之輩。這樣的alpha，既不會脫離他的控制，又因為家庭原因，足夠成為某種威脅，他與阿維安結合，那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這個alpha甚至還算年輕英俊，匹配阿維安，也不算辱沒了自己弟弟。

　科勒認為他考慮的很周詳了。

　然而，科勒卻唯獨忽視了一件事情——

　「不，哥哥，不行！」阿維安臉紅了起來，「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我已經想好要和誰成為伴侶了，這個忙阿維安沒法幫你。」

　科勒愣了一秒，他沒想到阿維安這麼小的年紀居然就懂得喜歡人。他也並不著急，畢竟阿維安日常所能接觸到的人有限，無非都是些公爵子弟，如果他真的心有所屬，對方的背景也勉強能符合標準，科勒並不介意順水推舟，畢竟，他所追求的結果無非是消除掉阿維安對自己的威脅。

　「那他是誰？」

　阿維安往後退了一小步，忸怩地垂首，他猶豫了好半天，才訥訥地說：「哥哥，我告訴你，但你絕對不能告訴別人……其實他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是我做夢總夢到的人，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他，但又想不起來，不過我還有好久才成年呢，我一定能慢慢找到他。」

　科勒本能地感覺不太好，「夢裡的人？長什麼樣？」

　「很模糊。」阿維安回憶著，「我就記得，他穿著白色的長袍，赤足，身材很高大，但面目冷峻，他從一片銀白的沙灘上向我走來……」

　「不行！！」科勒猝然打斷阿維安，黑著臉低吼。

　前所未有的，科勒感到一陣不受控制的驚悚感，阿維安說的夢根本就是未來時空裡他們和維爾西斯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阿維安居然對未來也有感知！

　他再一次看向自己的弟弟，眼神卻冰冷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