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最想做的事

　　那夜之後，林晟反而不急躁了。因為他確實感受到莫聰所要表達的意思了。

　　兩人相處的生活又趨於平淡，偶爾親熱一下。

　　這樣的日子並沒有不好，只是林晟的心中始終空落落的。

　　這日，莫聰回到家後，對林晟說道：「我們學校最近要創辦一個兒童劇團，你有沒有意願來擔任顧問？」

　　林晟愣了一下，沒有先想到是不是該回絕，而是說：「可是我……不是科班出身的。」

　　莫聰解釋道：「不是比賽或商業性質的，沒那麼講究，只是想讓學生有個戲劇體驗，大部分還是在玩。你也知道這裡比不上都市，娛樂很少。為了讓他們快樂成長，為了讓他們體會到團隊合作的重要性，才決定籌辦這個項目的。」

　　莫聰平常很少說他在學校的事，但現在的語氣儼然是為人師表的模樣。跟以前真的不一樣了……

　　只有在這種時候，林晟才會認知到他與莫聰之間的差別。他沒有答應，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裡頭甚至有一些失落，只好道：「你們校長真有心。」

　　莫聰笑了笑，沒有響應這句話，只是說：「你可以考慮一下。上課的時候會聘請老師來教，你可以在旁邊看，也可以親自下場指導。」

　　林晟沉默了一會，還是沒有給出答案。

　　莫聰突然道：「我記得……你以前是很喜歡表演的。」

　　這句話勾起了林晟的回憶。高中三年，他在學校裡就是個風雲人物，熱愛活動，熱愛一切表演。他雖然不是科班出身，卻參與戲劇社。當時除了上課與打工的時間外，他還會和同學一起討論劇本，製作道具及佈景，並籌劃下一個要演出的項目。因為有了掌聲與鼓勵，便更有動力，他們每一年的期末演出，現場人數都爆滿。那時大家同心協力做好一件事，沒有利益糾葛，就是純粹的快樂。大概也就是這種熱愛，讓他毅然決然地踏入娛樂圈裡。

　　林晟記得的不只是這些，他還記得自己硬拉著莫聰幫忙，佔用他的課餘時間，把一堆得獎的獎盃隨手丟給他處理，懶得回家時就住在他家裡。

　　他打著朋友的名義佔盡對方所有的便宜，莫聰連一句抱怨都沒有。

　　年少不懂事，他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一點臉紅。所以這大概是報應吧，現在他拿莫聰一點辦法也沒有。

　　曾經熱愛過的事，現在的熱情一點也沒有減少。林晟還是有點心動的，但他評估自己的狀況，卻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夠做得好。

　　莫聰想推他一把，乾脆威脅道：「你的畢業證書還要不要了？」

　　林晟瞪大了眼睛看他，「你學壞了。」

　　「答應嗎？」

　　「不要。」

　　「答應嗎？」

　　「不要。」

　　「答應嗎？」

　　「……我考慮一下。」

　　莫聰笑了出來，他們之間這種幼稚的對話多久沒有出現了。但林晟還是林晟，好像一切都在慢慢回歸到他們原有的生活步調。

　　林晟好像真的很煩惱，思考了一個晚上。

　　莫聰安靜地看著他煩惱，他察覺到他的小動作變多了，表情也豐富了點，不再是將自己孤立在這個社會之外，不再是對任何事都無所謂的樣子了。

　　林晟最終還是給了莫聰肯定的答案。他或許也想改變吧，不想要終日無所事事。如果他還有那麼一點熱情未曾熄滅，那大概就是對於表演的執著吧。

　　兒童劇團教學的第一天，是莫聰帶林晟過去的。

　　他戴著莫聰那副樸實無華的眼鏡，把俊秀的五官壓了下去，再加上刻意而為的演技，他現在看起來就是個普通不起眼的男人。倒是授課的老師比他吸睛得多。

　　現在仍是上課的時間，莫聰還有其它學生的課，沒辦法全程陪同。他明明也是可以想辦法找人代課的，但他卻沒這麼做。林晟想要怎麼做該由他自己決定。

　　林晟一開始還是很拘束的，大約是太久沒有出現在人前了，他不習慣，更不自在。但或許是小朋友生動的模樣，讓他稍稍放鬆下來。

　　說是兒童劇團，這不過就是一個不到六名成員，平均不到十歲孩童的小團體。最小的也才六歲，一臉怯生的模樣，只要一讓他發言，就會開始哭，其它小朋友就會跟著哄。

　　就像莫聰所說的，還真的是來玩的。

　　即便如此，這仍然沒有掃了林晟的興致，課程按部就班的進行。

　　第一天結束時，莫聰問他：「好玩嗎？」

　　林晟回答：「不好玩。」若以專業的眼光來看一群烏合之眾玩耍，確實沒什麼好玩的。

　　莫聰問道：「那還去嗎？」

　　林晟說：「去。」

　　「為什麼？」

　　林晟笑了，「因為他們的進步空間很大。」

　　更重要的是，他覺得這些小朋友們樂在其中。還有什麼是比真正開心來得更重要的呢？

　　大概是從他們身上看見自己的初心。於是，之後的每堂課，林晟都會到場。

　　這個年紀的孩童還沒有學會大人的察言觀色，所以即便沉默寡言如林晟這樣無趣的存在，他們還是會因為好奇而接近他。有時候是問一些不著調的問題，有時候就是單純聽這些小朋友們閒話家常，例如上次考試考了幾分，媽媽昨晚煮了什麼菜，吃了幾碗飯喝了幾碗湯等這些芝麻小事。明明一點說話的重點都沒有，林晟還是覺得很有趣。

　　有一次上課時，正逢流感盛行的時候，有個學生生病缺席了，課程需要兩人配合演練。

　　那個六歲的孩童沒有人陪練，就可憐兮兮地看向林晟。

　　被人用期待的目光注視著的時候，就算是林晟也沒有辦法拒絕。他有些猶豫，但還是走向那名小男童。

　　兩人的身高有很大的差距，站著並不好溝通，於是林晟只好蹲了下來。

　　小男童朝他笑的很可愛，而後連個招呼都不打，小小的巴掌突然就按在林晟的手臂上。

　　林晟什麼反應也沒有，就只是盯著那隻手看，短短小小的，手指頭圓圓的，十分可愛，讓人忍不住想要揉捏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就不感到排斥了。

　　有人說，看到新生兒會感覺療愈，會覺得世界充滿希望。那是因為他們純真、不懂世事，不會傷人，沒有任何威脅感。像是陶瓷娃娃，輕輕一捏就會破碎。即便如此，這些不諳世間險惡的孩子們，還是在企圖親近他們看見的每一個人，無論熟悉，或者陌生，被傷害過，或者未傷害過。他們從不停止對這個世界的探索，他們是這世間最大的善意。而自己居然還不如小孩子。

　　這一瞬間，林晟像是明白了這個道理，因此反而覺得以前害怕被人碰觸的自己十分的可笑。

　　就算曾經發生過不愉快的事，那也都過去了。說到底，是他自己困住自己罷了，其實什麼也沒有改變。

　　所以，他到底還有什麼好怕的呢？兇手早就伏法，已經不會有人再傷害自己了。

　　授課老師看林晟一直蹲在那裡不動，便走了過來，他朝他們兩人伸出手，問道：「怎麼了？有什麼問題需要幫忙的嗎？」

　　林晟定定的看著那隻手一會，緩緩的，讓自己的手握上。

　　莫聰上完課來找林晟時，發現他不在戲劇教室裡，他問向授課老師，老師說：「他在教室後方的小池塘那邊。」

　　莫聰沒有問是什麼事，他只知道，林晟一向不會單獨亂走的。他確定林晟最近的心情還不錯，應該不是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

　　他向老師道了謝，便朝往那個方向走去。

　　小池塘邊，林晟看著水面發呆，像是在想事情。

　　莫聰叫了他一聲，林晟回過頭來。

　　說不上是哪裡奇怪，但他總感覺林晟似乎是有些不一樣了。

　　林晟對他笑了一下，突然說：「莫老師，聽說兒童劇團是你提出的教案。」

　　莫聰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愣道：「你怎麼知道？」

　　「戲劇課老師說的。」

　　莫聰沒有說話。他沒有想要刻意隱瞞，只是他也想不到林晟會特意去打聽。

　　林晟又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又不讓我知道……」

　　他並不是真的想追究答案，只是想到莫聰為他做了這麼多事，他卻全然都不知情。

　　莫聰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還是回答：「我習慣了。而且，這不是什麼大事。」

　　林晟頓時就覺得有火沒處發。這個人已經把自己的心都掏出來了，他怎麼捨得罵他。話題一轉，林晟又問：「你就不擔心我痊癒之後，會再離開這裡嗎？你做的這些事，就沒有人知道了……」

　　莫聰這次終於有點反應了，目光直直地望向林晟。

　　林晟沒有迴避這樣的視線，儘管他害怕聽到莫聰的回答。他終於想起高三的畢業旅行裡，火車上的莫聰聽見自己說要進入娛樂圈時是什麼表情了，低垂的睫毛下，是既隱忍又壓抑的眼神，卻又強裝若無其事的樣子。而林晟當時以為莫聰只是不捨他們朋友之間的情誼，並沒有多想。而以莫聰的性格來說，只要是為了林晟好，他可以犧牲掉自己的一切。這麼多年了，這一點始終未變。

　　但其實，林晟真正想聽的，是莫聰叫他留下。

　　「擔心。」莫聰終於開口了。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眼神閃爍著執著的光芒，「所以我不會讓你走。你能不能……為我留下來？」

　　林晟看著莫聰的雙眼，發現他眼裡全是自己的倒影，只有自己，從未有過別人。他怎麼可能再離開呢。

　　林晟上前抱住他，便是最好的回答了，「莫聰，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麼嗎？」

　　「什麼？」

　　林晟在他耳邊低語道：「我現在特別特別想跟你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