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誰陪著跨年
從節能企業回來之後,寧檬忽然發現自己特別愛做甩頭的動作。開始時她懷疑這是在*市落下的什麼毛病,後來是一位同事不經意的一句話,讓她恍然悟了甩頭背後的真相。
——寧檬啊,劉海太長了,該剪剪了,再過幾天都要看不見你的臉了。
寧檬這才發現自己劉海長得已經快把眼鏡都擋住了。怪不得最近總是覺得暗無天日缺光少亮的,原來是劉海把好不容易穿透霧霾的那點光線都差不多擋掉了。
寧檬很認真地想了想,她要不要繼續剪有點齊有點厚的劉海。後來另一個同事的發言改變了她的想法。
——寧檬啊,知道不,劉海擋著額頭是會擋著財運的。
寧檬立刻決定把劉海造型改變成二八斜分別到耳後去。
雖然這樣她會露出大半個額頭,讓原本遮擋她的面具組合沒了一半,讓她喪失很多安全感。但為了財運,她豁出去了。財富才是最好的安全感。
她去理髮店修整了一個新的劉海造型。剪頭小哥告訴她:“你的劉海剛開始斜分,還有一點點不夠掖到耳後,再長長就好了。相信我,你現在這個劉海造型會越長越好看。”
寧檬戴回眼鏡靦腆地說了聲謝謝。
剪頭小哥一看她的眼鏡就立刻皺起了眉:“誒?小姐姐你怎麼不配副隱形戴,你這大眼鏡一架上,別說你變得都不好看了,連我給你剪的劉海的精彩程度都立馬被打了折扣了!”
寧檬又是靦腆地笑笑,沒說什麼付了錢離開。
開玩笑,劉海撥開已經算是沒了一半面具了,連眼鏡也摘掉,那豈不是讓她赤裸著一張臉見人?這跟讓妖精現原形有什麼分別。
她可不摘眼鏡,不然她得被不安全感折磨死。
其實有時寧檬也會忍不住想,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以前上大學的時候什麼也不懂,於是什麼也不怕,沒劉海沒眼鏡也沒覺得有什麼暴露了自己的不安全感。可現在進了社會,接觸得多了學到得多了,反而處處畏手畏腳自信全無。
真是無知無畏,有知知恥。也不知道這是文明的進步還是人性的倒退。
剪了新的劉海造型的頭兩天,寧檬只要走出家門就會有一種衣服沒穿全的羞恥感。尤其和同事講話的時候,對方一聲“咦?”之後,她簡直想鑽個紙盒箱子躲起來。
好在同事們“咦?”的一聲之後,講話內容都是積極向上正能量的:“寧檬,變髮型啦?哎嘿,不錯不錯,整個人看起來都好看多了!特精神!”
漸漸地,寧檬在這種誇讚裡,沒了那種沒穿全衣服的羞恥感。
至此她明白了一個道理。性格改變命運,髮型決定顏值。
寧檬有一小段日子沒看到陸既明了。無論是出門上班還是下班回家。她懷疑他是住夠了“小不拉幾”的房子搬回他的大別墅去了。
後來她無意間聽石英提起,原來陸既明是去上海看項目了。
她一下想起以前上學的時候,班裡有個搗蛋王,女班長每天都要為他頭痛八百遍,每天鼓足十二分勁兒像個鬥雞一樣時刻看著他。忽然有幾天搗蛋王生病了沒來學校,班裡一下清靜了。可是這清靜顯得特別沒生氣,連班長都好像找不到打雞血的理由,一下有點蔫巴了。
寧檬覺得陸既明就是那個搗蛋王。
馬上就是聖誕節,街道上處處都有了節日前夕的熱鬧勁兒。等過節永遠比過節本身更有吸引力。
而到了聖誕前夜那天,寧檬又遇到了陸既明,就在她爬樓梯爬完最後一級台階的時候。
※※※※※※
寧檬下班回到家樓下,看了看電梯幾乎一層一停的蠕動,最終決定還是自己腿著走樓梯上樓,哪怕上了一天班後有點累。
她一步步輕輕地挪慢慢地上,因為鞋底和台階間沒有擦出什麼響動,樓梯間的感應燈也就沒有亮。她在漆黑的樓梯世界裡享受聖誕前夜中難得的一隅安靜。
外面的人簡直要熱鬧到沒了理智。國外泊來的節日,在大都市裡不隆重過一過,就彷彿自己並沒有活在大都市。
其實這算不上節日的節日,有什麼可熱鬧的呢?大家還不是白天該上班上班,晚上該加班加班。
寧檬上完最後一級台階,適應了黑暗的眼睛清晰看到有個人影正貓腰藏在隔著樓梯間與住戶的那兩扇鐵門後。
那人影正貓著腰透過門上一小塊玻璃往外偷看,整個造型無比鬼鬼祟祟。
寧檬在放聲大叫和轉身逃跑間猶豫了幾秒鐘。最後她兩樣都沒做,她的最終選擇是直接走上前。
她居然在一片黑暗中認出了那個背影——
貓在那的,就是多日沒見的陸既明。
她腳步清淺像隻貓似的,無聲移動到陸既明身邊,挨著他從另外一扇門的玻璃處往外望,看他究竟在看什麼。
她看到一堆人擁在陸既明家門口。一堆人馬首是瞻的那個,是正蹲在地上啪啪啪不停試著密碼想打開門的曾宇航。他一邊啪啪啪按著一邊在憤怒地罵罵咧咧:
“陸既明你個孫子!你騙我密碼是我生日!是個屁!我去你大爺的!”
“陸既明你個王八蛋!不就十個數字嗎,我特麼就不信我懵不開!”
“啊啊啊啊啊陸既明你個犢子!到底是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
……
圍觀那些人在不斷貢獻著數字組合,但都沒能制服那道鎖。
寧檬看那些人的樣子,猜測應該是曾宇航帶了一群紈袴哥們們要過來開趴體。但這一群行走的人民幣載體們,真是忽略了陸既明的領地潔癖了。
可憐的曾宇航,他終於發現自己被陸既明騙了。
寧檬正同情著曾宇航,忽然感到側臉一熱。陸既明發現她了,於是猛地扭頭看她呢。
寧檬轉頭,對上陸既明一臉見了鬼的驚悚表情,他把眼睛瞪得溜圓,一手撫在胸口上,一副受到了莫大驚嚇的樣子。
他用口型怒斥寧檬:你是鬼啊?!走路不能有點聲啊!
寧檬嘴巴動了一下想說話,卻被陸既明長臂一伸手掌一覆,把她大半張臉連帶著嘴巴都堵死了。
陸既明用另一手在嘴唇前豎手指,做著噓的動作。
寧檬點點頭。陸既明把手放開了。
她喘口氣,他盯著手看。
末了他們都掏出手機。
寧檬打字給陸既明看:不想被發現就趕緊把手機靜音。
陸既明打字給寧檬看:你臉怎麼那麼小?
寧檬:……………………
一個永遠抓不到重點的男人。
陸既明聽寧檬的,把手機連忙靜了音。
他剛調完靜音模式還來不及鎖屏,曾宇航的來電就像跳大神似的跳進了屏幕。
陸既明立馬明白了。寧檬想到曾宇航開不開門就要惱羞成怒打電話了。還好他提前靜了音,沒被發現。
他不接電話,透著玻璃窗看外面等著他接電話的曾宇航等到暴躁跳腳,他死閉著嘴憋笑憋得滿臉五官都擠成一團。
寧檬看著他那副幸災樂禍的樣子,有點後悔自己剛剛幫他補了個bug——他可真像個大傻子啊,幫了他簡直有點拉低自己智商。
鐵門外打不通電話的曾宇航氣得差點摔手機。
“明明你個孫子!祝你處男一輩子!”撂完這句狠話,曾宇航帶著一群人走了。
陸既明從鐵門前直起腰,像個剛得到全世界最驕傲獎的孔雀,挺胸抬頭得意無比地推開鐵門走了出去。
“跟老子斗,切,都還嫩了點!”
寧檬翻了個白眼,跟著走出鐵門。
她邊走邊低頭找鑰匙。
忽然覺得前方氣壓一低陰影一擋。
她下意識的抬頭,一下對上了陸既明的臉。
他突然停住腳步折回來了。
他一副打探的樣子半彎了腰在盯著她的臉看。
寧檬下意識地後腿一大步,推推眼鏡鎮定自己。
“幹嘛?我臉上有錢啊?”
陸既明直起身,微皺眉,八字手勢撐在下巴,一副端詳思索的模樣:“我怎麼覺得你有點變樣了呢?”
寧檬又往後退了一步。多退一步安全感更足。
陸既明突然話鋒一轉,從納悶變成不樂意:“你怎麼從我這離開之後越變越精神了呢?這哪行啊,你這不是給我上眼藥說我虧待你呢嗎,你想氣死我啊?!”
說完他驀地上前一步,他這一步綽綽有餘吃進了寧檬剛才後退的兩步。他趁著寧檬來不及做反應,一抬手——
把寧檬額前的劉海扒拉得稀巴爛。
“好了,這回順眼了,邁瑞克瑞斯莫斯吧蜜思寧。”陸既明往寧檬懷裡丟了個小物件,從他褲子口袋裡掏出來的,“聖誕禮物,懷疑是根據你照片做的,買回來給你鑑定一下。”然後轉身走兩步到了家門前啪啪啪按開密碼進了屋砰一聲關了門。
寧檬頂著一額頭亂劉海,氣得半天才回神。
——陸既明你神經病啊!
低頭看了下那個小物件。一個帶著大眼鏡的小阿拉蕾正在可愛地衝她笑。
她看著看著,也有點想對它笑了。
※※※※※※
寧檬回頭想了想,自己似乎正處在一個很矛盾的狀態裡。
前任老闆不見人影的時候,她有丟丟像那個看不見搗蛋大王的班長。
前任老闆出現之後,她又懷疑自己是不是又給他當成了具有陪伴他屬性的老媽子。且同時是具有陪伴他屬性的神仙姐姐的影子。
這讓她非常牴觸。
她想要是壓根不知道他神仙姐姐那一回事就好了,起碼日常交往時進可攻退可守。而現在她只能退。
寧檬開始早出晚歸,儘量錯開和陸既明出行相遇的機會。
聖誕過去幾天就是元旦。
31號那天下午,石英宣佈公司放假。
寧檬一下子覺得寂寞無措起來。
畢業以後,元旦漸漸成為她最怕的日子,因為她找不到一個可以陪她轟轟烈烈跨年的人。別人興高采烈用喊破了的嗓子倒數三二一新年快樂的時候,她正一個人蹲在家裡,淒淒慘慘慼慼地想著,明天后天大後天都放假,可干點什麼好啊,幹點什麼才不會這麼無聊呢。
本以為今年的跨年夜她還是得這樣淒淒慘慘慼慼地度過,沒想到尤琪的一通電話改變了她的命運。
“阿檬,到我家來,陪我跨年!”尤琪在電話裡說。
寧檬一方面驚喜,一方面又疑惑:“你家老何呢?先說好大過年的你倆可少喂我點狗糧!”
尤琪笑:“放心啦,沒有狗糧,老何在上海出差呢,回不來,那正好咱倆一起跨年。”
寧檬“咦”了一聲,第六感下的觸覺桿自動支起:“過新年還出差?老何和誰啊,男的女的啊?”
尤琪沒心沒肺咯噠咯噠地笑:“傻樣,你比我還像他女朋友!我們倆都這麼多年了,有什麼好擔心的!一句話,來不來?”
寧檬立刻二話不說殺到了雙井富力城。
下午快傍晚的時候,寧檬問尤琪她們晚上怎麼吃飯,是自己做還是出去吃,自己做的話現在就得出去買菜。
尤琪直拍她肩膀:“我的阿檬,都快新一年了,就給自己放個假吧,還買菜?你也不嫌累!這樣,我們干脆晚一點出去吃好了,然後找間文藝的酒吧,讓我這個藝術家帶你一起倒數跨年!”
寧檬差點翻白眼把自己翻吐了。她懷疑尤琪最近是不是加入了什麼以藝術為名的邪教組織。
傍晚之前寧檬突然接到曾宇航的電話。
電話裡,背景音嘈雜,曾宇航在一片嘈雜中扯著嗓子跟她吼:“老鐵,在家沒?過來一起玩啊!我們正在你對門開趴呢!好不容易騙明明開的門,不過來玩氣氣他可惜了啊!”
寧檬噗嗤一聲笑了,她覺得曾宇航幹得漂亮。
但她還是婉拒了曾宇航的邀請:“我今晚陪我閨蜜跨年。”
曾宇航立刻嗷嗷叫:“老鐵你不夠意思厚此薄彼!我也是你閨蜜啊你不來陪陪我?我跟你說你不來的話我們等會都有被明明那個傻逼轟走的可能!他急眼了我們可治不住他,就你能!”
——不,不是我能,是我像他阿夢姐姐的那一部分影子能。
寧檬在心裡默默地說。
“……那個不識好歹的傢伙,跨年他爹忙得很不能陪他,我就找一堆人過來陪他,結果他還發脾氣!”
曾宇航最後發的這句牢騷讓寧檬有點唏噓。這個老陸真是畫風清奇的父親,連新年都不能陪陪自己兒子嗎?真是個身體和心腸都很硬朗的父親啊。
寧檬在唏噓中再一次婉拒了曾宇航的邀請,掛斷了電話。
不到半小時,她手機又響起來。
這回居然是陸既明。
接通,聽見他幾乎半吼著問:“你幹嘛呢?我找不著人陪我吃飯,曾宇航那王八蛋把我拉黑了!”
寧檬腦子飛快地轉,聯想著曾宇航給她打的前通電話,她有了結論:“因為你把他轟出去了?”
陸既明一聲冷笑傳來:“他倒是什麼都和你說。喂,我定好位子了,火鍋,你來不來吃飯啊?”
寧檬平靜地公佈答案:“不去,我陪我閨蜜。”
陸既明直接把電話掛了。寧檬瞪著手機,喉嚨口一下堆積了八百字的罵人用語。
——神經病,有錢慣的!
最後八百字的罵人用語凝結為這一句話。
準備出去吃飯前,尤琪接了一個何岳巒的電話。之後她一臉愧疚地趴在寧檬腿邊,可憐巴巴地說:“檬檬,怎麼辦,老何剛給我定了去上海的機票,讓我過去陪他跨年呢!”
雖然這是一個再次置人於孤獨跨年的消息,但寧檬卻覺得噎在胸膛某處的一口氣終於疏解了。
這是一口替尤琪噎著的氣。
寧檬立刻做出一副凶樣子:“重色輕友?我要你何用!走走走,趕緊拿上你最性感那條小吊帶,快走!不把老何迷得七葷八素的,別說是我寧檬的馬子!”
尤琪立刻又笑得咯咯噠起來。
從尤琪家出來,送她坐上去機場的出租後,寧檬一個人佇立在大馬路旁。
富力城閃閃發亮,樂成中心大樓下有一群阿姨在跳舞,街上到處都是成雙成對的人,這個比平時更耀眼熱鬧的都城對形單影隻的人沒有一絲安撫。
寧檬在這片熱鬧繁華的景象中有點孤獨地想著,尤琪走了,那她自己該吃點什麼當晚餐呢?
沿著馬路逆著人流一邊想一邊漫無目的地走,握在手裡的手機忽然震了起來。
拿到眼前看。
屏幕上,亮著三個字:蘇維然。
這個新年,會是他陪著自己嗎?
寧檬按了接聽鍵,叫了聲:“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