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好我給你講
寧檬一直想謝謝陸既明,卻從事情發生後一直都沒有機會能見到他。
她覺得相遇這件事很奇怪,有時候怎麼躲都躲不掉,不想遇到偏偏轉個彎都能遇到;有時候又怎麼想遇到都遇不到,哪怕在那個轉彎的地方有心徘徊一百遍。
她和陸既明,住在對門,上班在樓上樓下,卻能如此完美的錯開彼此一次都遇不到,寧檬幾乎要為這樣的概率去買彩票了。
後來她把這番曲折離奇的經歷講給尤琪聽。尤琪聽後先是炸了:“哪個王八蛋敢這麼欺負你?我恨不得殺了他!”
然後她又唏噓了:“就你那個嬌毛壞脾氣的鄰居,咱倆那天一出電梯就被他拉開門吼的神經病鄰居,居然是他救了你?還為此進了局子?天,他在我心裡的壞印象三百六十度大轉變了!”
寧檬聽這話覺得特別彆扭,她忍不住糾正尤琪:“三百六十度是繞了一圈又回原點了,相當於他在你心裡還是壞印象。你應該說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才對。”
尤琪忍無可忍地吼她閉嘴,“再挑沒用的毛病我也去掐你脖子!”說到這她停了停,把被打了岔的情緒再次調回到剛剛的頻率上,忽然變得有點八卦地說,“你對門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寧檬覺得尤琪這個猜測像個帶毒刺的大馬蜂,毫無徵兆地把她蟄了一下:“這不可能。”因為他有心上人。
尤琪不服氣自己的推理被一句話否定得徹底:“怎麼就不可能了?單純鄰居為你把自己都弄去拘留了,你們倆之間的深重鄰居情怎麼就那麼純潔呢?”
寧檬無言以對。她無法解釋說:他對我出手相救是因為我們倆原來就認識,他就是我曾經和你說過的那個驢老闆。
她這樣說尤琪更會認為他們倆之間有什麼。
幾天後她在東方廣場遇到了曾宇航——多神奇,她連曾宇航都遇到了,卻依然沒能遇到陸既明。
說起那天的事,曾宇航一臉吃驚:“那之後你們就沒見著?不會吧,這得是多小的概率!”
寧檬笑了:“是啊,小到我覺得他是不是因為什麼事在躲我。”
曾宇航很明顯的怔了下。那一怔中是“不會吧?”以及“好吧還真他媽說不定是這樣”的情緒轉變。
怔了一下後,他很斟酌地告訴了寧檬一個消息:“前幾天夢姐從國外回來了,明明這幾天一直在照顧夢姐呢。”
寧檬於是算是確切知道為什麼碰不著陸既明了。
那份一直想說出口的感謝被她從嗓子眼慢慢下移,變成了埋在心裡。
不久後,寧檬居然有機會親自看到了一直像傳說一樣存在的夢女神。
那天石英拉了一個新項目,想找陸既明合作,於是她帶著寧檬到樓上既明資本去和陸既明開會。
這是最近一段時間來,鷹石投資和既明資本僅有的一次戰略夥伴間的互動。此前石英忙著找項目,陸既明忙著弄他的P2P,兩家公司居然就這樣一直沒產生出交集。
寧檬跟著石英到陸既明辦公室的時候,她有一瞬間懷疑自己眼花了。
那一瞬間裡,她彷彿看到陸既明對她有點眼神閃躲。
寧檬覺得有點搞笑。
兩個很熟悉的人好久不見後,再見時居然是很尷尬的。
他尷尬地眼神閃躲,她尷尬地把想謝他那件事忘掉。這樣也就忘了那天的事——他發現她要被打時,他掐著卿裡的脖子問“你特麼居然敢對她動手,活膩歪了嗎”。那場景太蠱惑人心了。那場景會讓她心生錯覺,以為自己在其他人心裡很重要。
但到底重不重要,這其實都是不重要的,就像在兩條平行線間找交點,這件事不是找不找得到的問題,是根本不存在的問題。
她和石英還有陸既明開著會。
雖然私事有一團解釋不清的混沌尷尬,公事上大家倒是都進入狀態進入得很快。聊到正題以後,陸既明狀態上來了。他和石英侃侃而談,寧檬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他,驚異地發現他似乎又有哪裡不一樣了。
他好像一夜之間又變得沉穩了些。所以戀愛真是一個神奇事物,它能用一天就把一個成熟女人變成幼稚女孩,也能讓一個幼稚鬼男人一夜之間變成沉穩男人。
辦公室門扉處突然響起了指骨節叩擊木板的聲音。
陸既明說了聲請進。劉一天神色有點異樣地開門進來,看到寧檬也在時,他臉上的異樣不著痕跡地又加深了些。
劉一天對陸既明說:“陸總,有位女士找您,她說她叫韓伊夢,伊是伊人的伊,不是一個的一……”
寧檬看到當劉一天說完韓伊夢的名字,陸既明整個人都繃得很緊。
然後他放下筆,草草地對石英說了聲抱歉,猛地站起,帶得老闆椅咕嚕嚕地滾開很遠。那得是多大的後坐力,才能把那麼厚重的真皮老闆椅帶得在摩擦力極大的地毯上咕嚕嚕地轉。
陸既明一路快走奔向門口,寧檬彷彿能從他身後看到一片被席捲後的狼藉烏煙瘴氣地騰在半空,像電影特效那樣。
半分鐘後,陸既明帶著那個傳說中的阿夢進來了。
他們走進來時,寧檬應聲回頭。
她看到了一個怎樣動人心弦的美女。
長發披肩,鵝蛋臉,眼睛很大,眼神略為有些怯。她很白很瘦,年紀看起來是要比陸既明大一點,但這大了一點的年紀並沒有為她的整體外觀減分。二十歲時的漂亮姑娘,到了三十歲時也一樣漂亮,所多的那一點眼角的小細紋都變成了帶著時光印記的風韻。
寧檬發現韓伊夢從身形上看,還真是和自己差不太多。差不多高矮,差不多胖瘦,差不多黑白。
但她們也有差很多的地方。她就是個長於草根的平凡人,每日為生計所思為未來所憂,她身上沒有韓伊夢那種不食人間煙火不悟人間疾苦的仙氣。
那是一種帶著無法言說的憂鬱的仙氣。
不管男人還是女人,身上一旦有了這種憂鬱的仙氣,就顯得格外的動人。
陸既明在韓伊夢面前像換了一個人。平時他對著別人,對著自己時,那麼的囂張跋扈,那麼的說一不二,可是在韓伊夢面前,他卻居然乖到甚至有點不知所措。
他在釋放的,是那麼乖的一種呵護。
寧檬默默地笑了一笑。難怪許思恬會梨花帶雨地哭著說,她要丟人了。
有這位阿夢姐姐在,恐怕誰都得丟了陸既明這個人吧。
※※※※※※
韓伊夢看到石英和寧檬後,微簇起了眉,眼底輕愁迅速薄薄的鋪開一層。
她歉意地問陸既明她是不是耽誤了他們談正事。
陸既明於是也歉意地看向石英。
石英是多麼的聰明,電光火石間就拿捏到了陸既明這歉意一看背後的意圖。
她連忙出聲說:“沒有沒有,我們談得差不多了,也該走了。那麼陸總,我就帶著寧檬先回去了,如果後續有什麼需要進一步溝通的事情,我讓寧檬,或者下邊的人,和你的人再對接。”
陸既明投來一個感激又帶著尷尬的眼神,說好的。
寧檬覺得他眼神中的尷尬,出現的時機正好是石英說到“如果後續有什麼需要進一步溝通的事情,我讓寧檬”這裡。
石英也發現了那抹尷尬吧?於是很自然地轉了口,“或者下邊人”。有了阿夢,她的存在竟已經成為他的尷尬。
石英帶著寧檬先離開了。
回往自己公司的一路上,石英有點感慨,對寧檬說:“真是難得見到陸總像今天這個樣子。他平時跟個火山似的,我一直以為只有你能壓得住他的火山口。”
寧檬為了這句話怔了怔。這是石英第一次這麼直言對於她和陸既明關係的看法。寧檬默默想,看來今天石英是真的很感慨了,不知不覺都說出了應該一直放在心裡的話。
寧檬為了這句話,終於敢明確確定,石英招攬她,也並不是那麼純粹地看準她是個人才,而是看到了她和陸既明能扯上一些舊相識的關係。這年歲,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有財人和有才人,誰還真會為了別人一句“你很有才華”而覺得自己稀罕起來。
寧檬其實很想告訴石英,陸既明對她並沒有什麼特殊對待,而她顯得比別人要特殊一點,那是因為她像一個夢的影子,並且這個影子敢勇敢懟他。
從來沒人懟過他也沒人拒絕過他,而她是懟他和拒絕他的第一個人。陸既明沒回過這股勁,所以總和她較勁兒。等他回過勁兒了,他哪還能看得見她。現在夢迴來了,是他回過勁兒的時候了。
寧檬明白自己和陸既明曾宇航許思恬以及韓伊夢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和石英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的世界還懸浮在他們的世界之下。她想讓自己所處的世界也盡快昇華上去。她告訴自己,別管這些亂七八糟的八卦事了,還是盡快培養提高自己的業務能力比較重要。
※※※※※※
那一天的會議像是重新開啟了寧檬和陸既明相遇的閥門。寧檬在第二天早上出門上班的時候,在電梯前遇到了陸既明。
第一眼看到陸既明,寧檬幾乎以為自己眼花認錯人。他變得和平常不太一樣。如果用顏色來形容他的氣場,他的氣場一直都是紅色系的——平時淺紅,給點由頭一炸就變成了熊熊的深紅。
可他此時此刻的氣場卻是淺灰色的——他整個人看起來居然有點喪。
是什麼原因呢?
寧檬收起不必要的好奇心,和陸既明打了聲招呼。那句埋在心裡的謝謝蠢蠢欲動。想說,已經時過境遷了。不說,又覺得欠他一句什麼。
她的蠢蠢欲動最後被陸既明的一句問話岔了過去。
“你之前給我講的笑話,都是從哪聽的?”陸既明一臉思索地問寧檬。他的提問因為另有所求而顯得格外的和顏悅色,比他之前探討P2P的時候更加和顏悅色。
寧檬不動聲色,回答他:“我爸給我講的。”
陸既明:“能再給我講幾個嗎?”他的表情裡,幾乎有了商量和請求。
寧檬暗暗有點驚。這種商量和被請求的狀態從前她何曾有資格擁有過?陸既明最近的變化真的是有點大,大到讓她肝膽俱顫。
他的阿夢果然是那個能夠改變他的人麼?
收起暗驚,寧檬很直白地問:“為什麼?”
陸既明卻停了兩秒鐘才回答:“有人需要這些才能開心一點。”
寧檬下意識地反問:“你的阿夢?”
問完她就有些後悔。她應該問,是那天開會我們見到的那個神仙姐姐嗎。這樣的平鋪直敘要比“你的阿夢”顯得平和得多,不會叫人誤會她有八卦的或者其他的什麼情緒。
她的問句一出,陸既明臉色起了變化,變得有點叫人看不懂。那是一種介於承認與不承認之間的怪異掙扎。
“嗯。”最後是承認在這場掙扎的角力中勝出。
寧檬:“她是,需要聽笑話,還是想聽笑話?”這兩者可是有很大區別的。他的阿夢如果有不得不聽的理由,比如聽不到就得死掉,這種是需要聽,她可以講。但如果他的阿夢只是因為愛聽,她就要負責給她講笑話,那她未免在這段人際關係鏈中顯得太廉價了。
陸既明:“……她有點抑鬱。”
寧檬看著陸既明的眼睛。他的眼尾今天挑不起來了,喪喪地耷拉著。她抑鬱所以他抑鬱嗎?
寧檬有點想奚落他兩句:你們這就是純屬吃飽了撐的,飽暖思抑鬱。要是飯都吃不飽只能操心明天得怎麼活下去,哪還有功夫抑鬱。
但這話她終究還是沒說。她不想自己變成一個仇富和惡毒的人。
想到還欠陸既明一個謝謝,想到他為了自己甚至蹲了半宿局子,想到講幾個笑話又不會掉塊肉,她決定答應陸既明。
寧檬換了打趣的語氣,對陸既明說:“要不,你求我?你求了我就講。”
陸既明一下擰起了眉毛。他要炸。
這才是他嘛。
好好的一座活火山,學人家玩什麼憂鬱深沉改做泥石流呢。
這一刻的陸既明又變成了寧檬熟悉的那個陸既明。
她決定不逗他了。剛想告訴他這要求她答應了,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她聽到陸既明說:“求你。”他居然把那份炸裂壓了下去,開口祈求她。
寧檬笑了。那笑容在陸既明眼裡可能代表著較勁的勝利:你看,輪到你求我了吧,你也有今天。
可那笑容到底是什麼含義,只有寧檬自己知道。
——哈。人啊,千萬別碰愛情,不然你看,什麼脾氣原則乃至人格,通通都丟得掉了。
寧檬就那麼笑著說:“好,我給你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