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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在湖中的大少爺》第49章
☆、鳳還

  張子山仗劍起勢,照膽青光舒耀,籠罩周身,劍色隱隱如碧山靄嵐。一嘯凌絕山林,鋪天蓋地重重劍影,將老酒鬼拘於其中。

  縱是深衣離了數丈來遠,亦覺耳邊勁風呼嘯,臉上被劍氣刮過,寒風般尖利,令她不由得攏眉眯眼,只見張子山的劍勢如層潮迭起,愈發凌厲陰辣,直讓人心栗膽寒。她奮力運氣衝穴,以求逃脫。

  老酒鬼石青色的衣袂被雄烈劍氣捲得獵獵作響,手中木劍逍遙之意,翩鴻舞鶴般信步遊走於疊山劍影之間,卻是從容不迫。

  深衣看不清張子山出劍,老酒鬼的劍招,卻都一式一式看得再分明不過。

  “劍喻於利,君子不齒!有野心者不可便借勢,有愚質者不可與利器。去!”

  老酒鬼劍意忽轉,身如神龍游空,夭矯難測。隨著那一個“去”字,木劍劍尖若靈犀一點,列缺一線,朝著那白浪吼川般的光流中刺去。一剎之間好似天開雲淡,江河入海,魔亂喧囂乍然而歇,終入萬世岑寂之境。

  張子山手腕上現出細細血線,碧血照膽哐啷落地。

  他目中驚怖之色,“你是……你不是早就死了麼!”然而說話之間,身影遽動,袖中驟現冷箭,嗤聲破空而出!

  老酒鬼卻似早料到他有此陰招,左手斜起,隔袖抄箭在手,右手木劍冷然刺穿了張子山的左胸,橫向一拉,便令之氣絕。

  深衣正待一口氣舒出,卻見老酒鬼身後一道黑影無聲無息飄了出來,若一片巨大灰燼。

  “小心——”

  冷光勁現,慘淡飄忽,遞向老酒鬼後心。

  老酒鬼旋身疾刺,木劍與長刀悶然相撞,兩兩如燃畢的香柱,寸寸斷裂跌落。

  老酒鬼此前嵌劍在張子山胸口,出劍惜晚一念。

  劍長三尺,刀長七尺。縱然老酒鬼內力雄渾,令那刀之斷裂快出一倍,木劍仍是惜短一尺。

  那僅餘一尺的斷刀,赫然透胸而過,裂開的齒口鮮血淋漓,猙獰白光,彷彿要將深衣的眼睛奪去。

  “風流絕世如你,也是會老。”

  這聲音彷彿從一椽枯朽空洞的櫟木中發出,乾燥嘔啞,沒有半分人氣。

  手指一鬆,老酒鬼的高大身軀,便如天折四極,頹然傾覆。

  深衣拼得一口氣衝破穴制,一躍前去,抱住了老酒鬼坍塌下來的身體,淚如傾盆之雨,泣不成聲。

  “老酒鬼爺爺……”

  老酒鬼目中點點星芒,漸而化成萃燦明光。五指奮力向上探去,道:“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深衣握緊了他的手指,老酒鬼嗆出一口血來,嘴角卻有桃花般的笑意綻開,“……鈞直!鈞直……我……終於……又……”

  生氣如風中之燭,一閃而滅。

  老酒鬼嘴角噙笑,溘然長逝。

  深衣聽見他臨終之前呼喚著母親的名字,卻不知他為何會與母親相識。想著一剎海與老酒鬼的相處,他待自己亦師亦父,現在竟為了救自己而死,幾乎是悲慼得背過氣去。緊緊抱住老酒鬼暖意漸漸流失的屍身,放聲大哭。

  月光淒清,寒霧漠漠。那道長長的黑影迫壓了過來,投下濃濃陰冥煞氣。

  “鈞直?”

  那人極是高大,弓□來,一指撅起深衣的下巴。深衣含恨,挺匕而刺,卻被他輕巧拿下,拎著領子提了起來。

  一張雙頰深陷的癯瘦臉龐出現在眼前,陰暗好似閻羅。身軀瘦直如削竹,足有九尺來高。深衣懸身半空,離地數尺,不由得駭然掙扎。

  虺蛇般似蒙毒瘴的眼睛打量著她,“看來是左鈞直和朱鏑的小姑娘。——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深衣心中咯噔一聲,尖聲叫起來:“我才不是!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人揪著她的衣領,任她瘋狂掙扎,四肢亂踢亂踏。忽的一眼瞅見她衣襟處滑出的一角紙張,探手扯了出來——

  “還給我!”

  這人哪裡會理睬她,手指輕抖,將摺疊的紙張展開來。冷眼掃過,臉上竟然現出可怖的笑意。

  “陌上春!陌上春!哈哈哈哈!”

  夜色中驟然爆發的笑聲森冷如魘,驚起林中群群飛鳥,呀嘎淒叫,陰森之至。骨節支棱的手指一揚,紙沫如輕雪紛揚飄散。

  濃濃的恐懼襲上深衣心頭,聽見這人恨聲厲笑道:

  “我入中土之後,最為忌恨之人,不過朱鏑、莫世靖和陌上春三人!今日拿住了你,定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他飛身而起,深衣只覺得耳邊呼呼風響,足下樹巔飛速向後掠去。一顆心越來越沉。

  她終於意識到,這個人,正是鳳還樓樓主,倚天。

  深衣被帶去了鳳還樓。

  一路上,倚天並未蒙上她的眼睛,反而是有意讓她看清楚鳳還樓的所在。

  她從未想過,鳳還樓,有鳳來儀,竟是如斯勝景。

  高崖懸空,三面環江,一方以鎖鏈長橋接峭壑深澗。十數亭台樓閣,參差間開,萬象迭入。俯仰項背之間,勝無遁形。

  其中遍植卉木荷竹,布方塘廣渠,可以想見汀風春,溪月秋,必是花繁鳥啼,蓮開水香。

  張好水胸中溝壑、江山多嬌,竟是生生將這一個黃泉幽都,造成如此一個凌虛仙境。

  倚天牽著深衣登上浮雲高樓,乾坤之間極目壯觀。但見上有黃雲萬里動風色,下有浩浩大江東流去。江上有白蘋之洲,舟棹如芥,徐徐往來。

  而鳳還樓所在的迥崖沓嶂之上,一瀑飛流直下,湯湯蕩蕩疏入樓台之間,九轉迂迴旋崖而落,匯入大江。

  倚天意氣指點道:“你們中原前朝賢者有言:‘大凡地有勝境,得人而後發;人有心匠,得物而後開。’天下第一匠張好水,確可擔‘心匠’之號。只是我讓他造出這麼一個鳳還樓,卻是為了遂此生夙願——讓你爹朱鏑葬身於此。”

  深衣道:“我爹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視他為敵?”

  倚天道:“我倚天在扶桑了無敵手,不過是為政局所迫,浪跡中原。武者一生所望,不過立於江湖之巔,睥睨八方。我建鳳還樓,早已橫掃武林,而今天下,只有朱鏑堪與我一戰!”

  “我已散出消息去,你正被我擒在鳳還樓中。想來朱鏑、莫世靖,還有陌上春,很快就會到了罷!”

  深衣倚著欄杆,輕輕笑道:“就算你武功高絕,他們三個聯手,你又如何鬥得過?”

  倚天嘴角勾出一絲陰笑,“無論鬥不鬥得過,他們三個,都別想活著走出鳳還樓。”他手執長刀,跋扈指點,“這裡……這裡……這裡……都被埋下了火藥,只要他們進來,那數條天塹索橋,便會被炸斷。我只用觸動機關,這整座鳳還樓,都會被夷為平地。”

  深衣聞言,臉色頓時煞白,強作鎮定道:“倘若這般,你也要葬身於此!”

  倚天桀桀大笑,笑聲乾硬刺耳。他一把拉起深衣,道:“來,就讓你見識見識。”

  鳳還樓中雨花石徑,踏步處叮咚作落雨之聲。聽起來曼妙情致,卻讓闖入之人無所遁形。

  松濤陣陣,柏香冥冥,隨風飄入樓閣。深衣恍覺陌上春在一剎海湖心苑聽風辨人,原來都是自此處學來。風向和曲水的秘竅,在一剎海、張府,還有這鳳還樓,竟都是一以貫之,果然全屬張好水的匠心和手筆。

  漸近一閣,水聲漸重。飛瀑如銀河白練倒掛石樑,細密水花飛濺如簾,脈分線懸。走近了方看清楚這瀑布落地成渠,竟是穿閣而過。閣中水霧霏微,滴瀝飄灑,隨風輕飏。

  閣中水上一簾大幕,倚天唰地拉開,但見偌大一個大理石砌就的深水碧池,一個透明的彗晶匣子赫然漂浮其上!

  那水流甚是湍急,彗晶石匣被一道鐵索固定,在水池中魚浮般起起伏伏。

  一般的彗晶,本是半透明的顏色。然而這個匣子通體剔透,質地均勻,竟是彗晶中的上上之品。匣中可見棉墊,用作緩衝之用,大小可容納兩人。彗晶的質地本就較石頭輕,匣子因是中空,又刻意擴大了排水體積,故而能夠浮在水上。

  “你既是左鈞直的女兒,想必博學多識,當識得這便是天外彗晶,雷火炮石皆不可摧。屆時我自乘了這彗晶石匣,順水入江,清清楚楚地看著那三個人隨著這樓粉身碎骨,豈不快哉!”

  深衣夜宿閣中,輾轉不能入眠。

  她既希望陌上春和爹爹他們來救她,卻又萬分期待他們永遠也不要來。

  縱然爹爹打得過倚天,但都是血肉之軀,如何逃得過滿崖的炸藥……

  枕中雲氣千峰近,床底松聲萬壑哀。

  菱花窗中漸漸透入微茫的青白光線,清寒之氣隱約重了。滿耳天籟清晰如鼓,深衣終究再也躺不下去,披衣而起,推開了窗子。

  霏霏細雪楊花般撲面而來。對面千山萬壑隱有銀色,天浪拍空,捲起千堆雪。

  深衣緩緩伸出手去,手掌柔白。六出飛花皎皎落上,瓊色化為透明,融為湛然清露一滴。

  一支微涼的手掌握了上來。

  深衣頸上骨節似是僵固住了,千鈞之重。

  唇上卻似有雪絮輕落。清清涼涼的,她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她想這一定是夢罷。

  所以她一打開窗子,心中的那個人,就伴著疏疏初雪和大江之景,奇蹟一般地出現在了眼前。

  他還隔著窗,流風回雪之中,輕輕地吻了她。

  只是下一刻,他身上的濃濃血腥味,提醒了她這並不是一場夢。

  心中狂跳起來。

  他竟然來了,竟然這麼快就來了。

  但是馬上又害怕起來。她沒有看到別人,也沒有聽到別的聲音。

  他孤身而來。自己的爹爹、莫七伯,都還沒有到。

  陌上春翻窗入閣,深衣急切地抱了上去,上上下下一陣摸索,只覺得他的裡外兩色的暗藍衫子全都濕透了。一看手掌,竟都是血紅。

  雙腿幾乎站不穩。

  陌上春單手握著雙刀,托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卻在她無力之際,飛指接連點上了她幾道大穴,令她登時動彈不得,張嘴亦是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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