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倒計時變相暴露了海棠總端的位置,白鹽當即決定就地整合,由信息小組開始破解發出倒計時信息的原始位置。
海棠總端的層層偽裝繁複刁鑽,奧格星最精銳的信息小組一時半會也無法獲取任何有效信息,先鋒隊被迫停在了原地。
白鹽沒有坐在被先鋒隊重重保護的中心位置,而是選在隊伍的最外側。即使如此,也有不同的視線遠跨過來觀察他。
和席來不同,他在名聲最差的廢物點心時代,也是高高在上的,他的名字從來不會變作實體出現在普通人面前,最常見的地方是機密文件的末尾簽名處。
到了奧格星也是如此,他殺伐果斷,所到之處往往是流血之地。
因此,在尋常時候,白部長都是眾人心裡特別的吉祥物。
只有眼下這種要命的時刻,吉祥物才會走出辦公室,給自己的簡歷再鍍一層金。
這樣的作戰機會太少,除了幾位和白鹽出過任務的老隊員比較穩重,新納入的人到底還是有好奇在。
白鹽對那些視線也有所感覺,好在沒人敢太明目張膽,他坐在遠處,也算是落了個清靜。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信息小組的人專注於手底的工作,剩下的士兵在逐漸升起的焦慮中放緩呼吸,開始了自我鬆弛,白鹽也不例外。
他走到現在,關乎生死的關卡經歷過多次,只有今天,他沒有考慮過失敗的後果。
萬千人類的性命,和懸在另一端的愛人的性命,似乎都不再是困擾大腦的元兇。白鹽在黑暗裡閉上眼,呼吸均勻,像是已經陷入了深度睡眠。
他的耳邊還有另一個人的呼吸聲不時響起,是席來。
兩人都沒有說話。
與此同時,在許多承載了人類文明的星球,死亡開始逐漸蔓延。
人們被迫死別,被迫成為倒計時結束後的犧牲品,被迫在臨終前閉上眼睛,所有的放不下、放得下,就在這一霎都成了不能如何的遺憾。
自倒計時結束,歷時6小時,信息小組破解出了海棠總端的位置。
白鹽暫時關閉了通訊頻道,在陰暗環境裡默默陪伴了許久的呼吸聲像退潮般飛快散去,他冷著臉,向著前方打出了出發的手勢。
不同於有所防衛的其他空間站,承載了海棠總端的這個空間站反而並不設防。
畢維斯的多疑不僅針對身邊人,看樣子是囊括了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類。
先鋒隊安靜的突破了空間站的外圍,最終抵達了他們的目的地。
海棠總端看起來和世界上其他的大型數據處理機一樣,有繁雜的面板按鈕,也配備了幾米厚的散熱器,多如牛毛的數據線將核心護在了房間的中央。
白鹽摘下手套向前走了一步,埃羅想要攔他,被擋回了手臂。
他一手接通通訊,另隻手已經觸上了操控台的面板。
席來的聲音很快在房間裡響起,這是自行動開始,白鹽第一次完全公開的通訊。
所有士兵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是最終的時刻到了。
席來的聲音像是由所有美好音符組成的一樣,清亮愉悅,先道了恭喜。
白鹽點頭:「是否開始清除數據?」
「開始吧。」
在防護盾的保護下,白鹽輕輕打開了數據清除按鈕的保護罩,只需要一點力氣,就能結束這場噩夢了。
他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
龐大的數據從頭開始運作,散熱器工作的聲音頓時擴大了幾十倍,室內溫度幾乎立刻上升到了讓人不適的度數。
所有人自覺站在了牆邊,沉默地看著海棠數據的銷毀過程。
死亡仍在繼續,但生的權利又從瘋子的手中返還給了人類。
在數據清除的同時,埃羅將新的數據注入到了服務器以作覆蓋。
沒有人商量過該用什麼數據覆蓋海棠的廢墟,但又順理成章的選擇了海棠最初的數據。
在一切還沒有開始之時,一位Omega發現了可以規避發情期的方法,他自詡天才,最終將調整數據的手段約束於黑色的海棠花裡。
那一刻,和之後十幾年的每一刻,黑色花朵的生長方向都在遠離它降臨的初衷。
而此刻,它行走過的「錯誤」成為空白,出生時的所有善念、熱情又填滿了名為海棠的實驗品。
清除工作走到進度條的末端時,室內的空氣已經到了發燙的地步。
白鹽穿著防護服確認所有植入海棠的人類的生命數據已被清除完畢後,呼了一口氣。
他踩在天平上的愛人終於可以回到地面了。
開始不像是開始,結束自然也不會是教科書裡規定的樣子。
以奧格星為中央政府的聯軍發表了第一則官方通告,關於海棠、關於畢維斯、關於死亡,所有的一切在16分鐘的視頻裡有了第一次定論。
死亡的陰影自以諾毀滅後第一次從人類頭上徹底移開,存活的人們哭泣著相擁,死亡的牆前擺滿了鮮花。
海棠總端所在的房間溫度已經回歸正常,確認沒有遺漏的未處理數據,白鹽舉起手,預備為這次行動畫上停止的符合。
他的手還未舉過肩頭,散熱器後的牆壁緩緩裂開,一個沒有出現在掃瞄儀上的房間出現在了所有人面前。
房間最多只有一平方米,狹小逼仄的空間甚至透不進任何光線,但外邊的人可以看到,房間裡坐著一個人。
一個死去多時的人。
畢維斯的生死輪轉雖然沒有超越時間,但肉體的存續算是「成功」。
房間裡的畢維斯所呈現的,是普通人類最常見的死亡遺址,屍斑和體液佈置出並不美妙的死亡場景,但也是最真實的死亡。
毫無疑問,這是真正死亡的第一位畢維斯。
在他的腳邊落了一張紙條,白鹽撿起看了眼——「我們唯有獻出生命,才能得到生命。」
在很小的時候,老師經常告訴學生,想要瞭解一件事的全貌,需要由小及大。
但少年人通常貪心,大的命題天然帶著吸引力,被宏大吸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到了這個年紀,宏大的命題依然可以讓人沉醉其中。
生命,白鹽捏著紙條向身後的先鋒隊看了看,那些臉龐都很年輕,說是寫滿了生機也不為過。
可腿邊的畢維斯屍體已經乾癟,生命的痕跡幾乎已經全部自這具肉體撤出。
他獻出了這條生命,又得到了什麼?
白鹽有些茫然,他下令點燃隔間,火光騰起的一瞬,畢維斯彷彿動了一下。但很快,隔間裡關乎生命的一切都被高溫吞噬。
先鋒隊的使命已經結束,後續的工作將由奧格星的普通工作人員接管。
龐大的組合空間站和來時沒什麼區別,毫無美學可言的胡亂組合,停放在漆黑的太空,像過氣的巨獸,哪怕張開嘴巴也不會激起任何尖叫。
白鹽沿著來路向外走,他甚至等不及徹底離開這個區域,邊走邊脫了身上的防護服。
席來的通訊請求就在手邊,他滑了一下,熟悉的呼吸聲先灑了進來。
「英雄!」席來笑著看他,「準備好來接我回家了嗎?」
「馬上就來。」
有那麼一個瞬間,這兩個人都是眉眼彎彎,風格不同的長相同時向外散發出卸下陰霾的樣子。
也是這個瞬間,信息小組的組長在末尾驚呼一聲。
屏幕裡的笑容同時撤離了。
「白部長,我發現了一條海棠副線。」
副線?白鹽接過他手中的終端,確實有一條正在活躍的海棠數據處理端。
可是總端已經下線,副線理應一起停止使用。
組長很快理順了副線背後的數據支撐,汗滴順著他的臉側很快滑了下來,他嚥了嚥口水:「是按照行為模式進行運作的,只有當……」
白鹽已經看出了其中的關鍵,喃喃道:「只有我們按照行為模式展開行動,副線就會激活。」
吳譽在數十年的相處裡瞭解畢維斯,畢維斯同樣也瞭解他,這份瞭解甚至深入到了人性的細枝末節。
外界仍然有活躍的複製品畢維斯,可畢維斯本尊的計算早已跨越時間抵達此刻。
為了被海棠威脅的生命,下線總端、清除所有捆綁的生命數據,這是勢在必行。
可是被作為要挾的籌碼擺上天平,無論是吳譽還是席來,都會拒絕用自己的性命阻止隨機死亡。
直到現在……
副線的運轉依託於吳譽的生命數據,他是海棠的母體,各項數據都是最好的衡量標準。
一旦白鹽的行動與預測的行為模式相符,副線就會自動激活,比照吳譽體內的海棠,自動運行復活程序。
唯有獻出生命,才能得到生命。
畢維斯的死確實如其所言,收穫了他的生。
席來問:「我們……無法殺死他嗎?」
組長誠實地搖頭:「只要生命數據搜索結果顯示畢維斯已經死亡,他的復活程序就會開始運行,從理論上來說,他已經是不死之軀了。」
「白部長,」埃羅緊走幾步,「海棠艦向我們發起了通訊請求,請求人是……畢維斯。」
白鹽:「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