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白鹽沒想到,席來竟然會親自來。
他看著上空塗了001的星艦,心想真是完蛋了,看著某人的星艦都覺得憨態可掬。白部長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片刻之後,笑意肆無忌憚的在他臉上流淌開來。
獨立軍不比首都星的駐軍,平民想到兩家的淵源會感到親切。可近年,由於聯盟對獨立軍的傾向性宣傳,也讓普通人下意識地將之視作災難來臨之時的權威,人群不知不覺就安靜了下來。
席來沒在以諾做過多的停留,白鹽送他的婚戒有定位的功能,他為白部長大概停留的區域遮擋了一會兒午後疲軟的太陽,就返身躍遷離開了。
比起撤離以諾逗留的人群,更重要的是空間站的調度問題。
一次躍遷後可以就近停靠的空間站數量有限,還要計算人群從星艦撤離的速度,席來記得空間站是有一套獨立運行的撤離方案的。
下一批返回以諾的獨立軍星艦就搭載了空間站的逃生艙,逃生艙雖說容納人數不如運輸艦多,但勝在只要停靠就能馬上「卸貨」。
以諾駐軍有樣學樣,撤離的速度幾乎是立刻提高了不少。
席來的星艦始終沒有停靠,只是懸停在空間站的入口旁邊。
人人都知道那艘塗了001的星艦是獨立軍團長的座駕,很多人在經過星艦時會下意識地透過舷窗想要一窺團長真容,也有人會敬禮。
席來都看到了,他的眼睛透過茫然的人群看到了他們身後的以諾。
他在以諾生活了18年,至今為止,人生大半的時間仍舊屬於以諾。
以諾四季流轉,不像現在大多數星球的恆溫天氣系統,以諾像是更早以前、更流動的生活。
即使獨立要塞都建成多年,但以諾對大多數獨立軍的人來說,仍然是家園。
獨立軍和聯盟重修於好的時間太短暫,很多人還沒來得及重新踏上以諾,也有很多人主動請纓,在今日做一個告別。
到了這一刻,席來覺得自己似乎終於消解了過去所有的痛恨和惶然,他抬起手向以諾的方向做了揮別。
平民的撤離在空間站更加井然有序,人們似乎知道暫時逃出生天,也有餘力和身邊的家人牽手、擁抱,在狹小擁擠的人群縫隙裡將自己殘餘的力量過渡給身邊的人。
三個小時很快過去了,最後一批撤離的星艦也已離開了以諾,而以諾正式地消失在了宇宙所有的監測動態上。
這顆古老的星球,在生命的最後將自己掩蓋在事件視界下,獨自走向了最終的死亡。
在以諾消失的一瞬,空間站突然檢測到了不知名的能量波動,一支突如其來的星艦躍遷至了空間站外,他們的武器已經預熱,對準的正是空間站地面上的平民。
席來的星艦幾乎是同時和能量炮出現在人群面前,藍色的能量護罩一瞬撐開,阻擋了對方幾乎是勢不可擋的一擊。
席來說:「運輸艦正常撤離。」
眼前的星艦群從未面世,除了和獨立軍相同的黑色塗裝,再沒有任何可以辨明的標誌。
但這並不是獨立軍生產的星艦,是什麼人,能夠在暗處擁有如此數量的星艦?
獨立軍未工作的星艦瞬間列隊,以一夫當關的氣勢隔開了陌生星艦和撤離的人群。
他們前邊是不知深淺的敵人,身後是驚慌撤離的平民,中間只隔了一層能量護罩。
席來的聲音依舊沉穩,因為撤離需要,他始終沒有關閉公共通訊頻道。指揮聲不時地在這片星域響起,用詞很短,很多時候只是簡單的名詞,聽起來並不像是戰術用語。
但獨立軍多年的配合完全不需要多餘的時間來消化他的指令,將能量護罩放在身後的獨立軍星艦幾乎是薄皮上陣,行動間更加需要彼此的默契配合。
獨立軍的星艦以快和短時的高火力享譽星際,但眼下,對方的星艦很明顯在速度上並沒有落了下風。
席來的思考時間很快,眼下的情況似乎被他經歷過了幾萬次,命令果決地不斷下達。
「躍遷。」
底下的平民聽到躍遷時幾乎要絕望,被拋棄的感覺瞬間砸在了所有人心頭。
但獨立軍的星艦在進入躍遷通道之後,又很快地從對方星艦的身後憑空出現。
——是獨立軍的短途躍遷技術。
獨立軍以短途躍遷聞名時主要的對手還是聯盟,眼下再次在這片星域施展,卻又是在保護聯盟的平民。
他們的星艦做的漂亮,沒有任何一寸金屬是多餘的,硬是在狹小的區域打出了眼花繚亂的場面。
只是到底沒有能量護罩的保護,有幾艘星艦損失程度過高,已經退到了邊翼靠裡的地方。
最後一艘星艦將要變換位置時,被對方星艦追擊,獨立軍的陣型可見的將要出現缺口。
白鹽根據定位剛剛躍遷到離空間站不遠的地方,離很遠就看到席來以自己的星艦擋下了致命一擊,右側方已經出現了明顯的損傷。
與此同時,方才被定位的星艦退了下去,另一艘停靠的星艦補了進來。
席來又在遠程操控了,白鹽深吸了一口氣,他沒有貿然闖入戰局,而是先通知了蒙德的援軍。
對方自然不會放過攻擊指揮艦的機會,數發能量炮幾乎是同時瞄準了001。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艘游隼號貼著席來的001插了進來,游隼在星艦中速度排名第一,艦體比席來現在的這艘輕薄了一倍有餘,輕巧地就融進了戰局。
游隼號擦著能量炮立在了001的前方,能量護罩已經撐起了100%,擋下了驚險一擊。
不僅如此,游隼號的動作強行在獨立軍的星艦前拉開了一道防線,自由軍團的戰艦緊隨其後。
席來見狀,一道新的命令在星域響起,「列隊。」
這是他的第一條動詞命令,獨立軍的陣型再次變換,為了保護平民不得已而為的弧形戰線被打散了,通過短途躍遷,獨立軍奇襲對方戰艦的後方。
與此同時,自由軍團則承擔起了正面的火力輸出。
戰局在頃刻間扭轉,對方並不戀戰,瞬間收緊陣型,向來路退去。
奇怪的是,在忙於撤離的過程中,席來的星艦被孜孜不倦地定位了。
當冷靜的電子音響起已被瞄準的時候,席來冷靜地吩咐白鹽準備撈取他的救生艙,001不退反進,以全速衝向了對方的末尾星艦。
這也是獨立軍常用的俘虜的方式,通常是遊刃有餘的,根本不是眼下魚死網破的局勢。
白鹽盯著前方無限接近的兩艘戰艦,他也定位到了001的救生艙,捕撈索已經下放待命。
001在被擊中的前一秒,強行轟出了一炮啞了對方最後一艘星艦的引擎,同時捕撈索也纏了上去。
下一秒,能量炮擊中001,在火光乍亮的一瞬,游隼號的捕撈索伸了過來,先接住了從001裡彈射出來的救生艙,然後拉回了對方被俘的星艦。
確認捕撈後,白鹽猛地轉身,飛快地跑出了艦橋。
他抵達的時候,席來已經從逃生艙裡鑽了出來,想來也是驚心動魄,幾縷黑髮濕噠噠地黏在耳邊。
席團長吹了聲口哨,向白鹽揮揮手:「好多年沒有配合,我們還是很默契!」
白鹽卻默不作聲地擁住了他,一個滾燙的吻落在他的耳邊。
白部長知道自己情義深重,也知道不能展露太多平白讓席來有了負擔,但在這個比起過去可論微不足道的時刻,他低聲說:「不一樣,席來……」
他半跪在地上,他們剛剛經歷了一場盛大的星球死亡儀式,經過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短兵相接。
在能夠撼動生死的力量間,白鹽低下了頭說:「我甚至希望把你鎖在家裡。」
愛是自私,是慾望,是人心底無法掩飾的最直接的渴求。
白鹽看著席來,他突然不再畏懼袒露自己,坦坦蕩蕩地說:「我有時真想把你鎖在床上,哪裡都去不了。那樣在你的生命裡,最不安全的因素是我,而我愛你。」
「原來糖糖想和我玩合法囚禁。」席來此時是極致溫柔的,「我特別擔心你只愛我的靈魂,聽到你也熱愛我的肉體,我真是放心。」
他俯下身湊近白鹽耳邊,聲音壓得極低:「我在你來之前給自己做了一次告解,過去不再緊迫,而且我有了你。等我們這次回家,我親自把我鎖在床上,被你愛。」
愛被他生生說出了百轉千回的趣意,白鹽毫不猶豫地拉下席團長向來高昂的頭顱,毫無章法地吻了上去。
兩人不能在依舊混亂的地方當真來一場,均是眼睛發紅、氣喘吁吁。
他們對視了一會兒,心仍是怦怦亂跳,似是無法平息,白鹽微閉著眼睛抵上席來的額頭:「席團長,教一下如何和自己告解?」
席來裝作心平氣和的樣子:「你要平靜,心中有神。」
「那要是我心中無神呢?」
席來看他的睫毛微顫,像是被一支羽毛撫過胸腔,也像是被鎖鏈扣住了命門,他說:「那席團長允許你暫時把他踢出心,迎神進來。」
白鹽不捨得把席團長踢出心,他好生護住了在自己心房端坐的席團長,牽著人一路回了艦橋。
從眼前的景象看,他們胡鬧的時間,平民的運輸工作已經到了尾聲,新的運輸艦已經接走了很多待撤離的人。
今晚這個空間站的星艦造訪量恐怕達到了建成之日至今的最高值,有一艘單獨的星艦也躍遷到了這裡。如果有人對十幾年前的事情還有記憶,那麼不難分辨出,這是獨立軍的舊式星艦。
星艦末尾還畫著聯盟和獨立軍的共同標誌,深藍色的艦體也和現在完全不同。
對方的艦橋大亮,有一個人站在那裡,白鹽的呼吸突然粗了,他不自知地攥緊了席來的手。
——白意城!
一條通訊請求送至了游隼號,白鹽欣喜若狂,他突然有些手忙腳亂,眼睛緊盯著艦橋裡的白意城,手指胡亂在操控台上摸索著。
也就是在他剛剛通過了通訊請求的同時,一粒能量炮從遠方而至,精準的擊中了舊式的獨立軍星艦。
而本已連通的通訊頻道,從未響過,就在爆炸發生的同時靜悄悄地斷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