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席來沉默了很久,掌心握著枚鑰匙,尖銳的一端隨著時間的侵蝕已經無比圓潤,他低頭看了眼鑰匙,對等待的阿諾說:「我給你半個小時撤離。」
他站起來,又吩咐埃羅:「超出一秒就開火,所有的星艦不留。」
「席來!」阿諾咆哮,「你為什麼幫助以諾星的平民撤離?你都忘了嗎?你就不能再往前走一步!你現在袖手旁觀可以,日後聯盟不存,你的獨立軍還可以獨善其身嗎?現在刀架在我們頭上,下一個就是你,沒有人能躲得過去!」
席來覺得好笑:「聯盟已經不存在了,你們狗咬狗就好,不要牽連我們這些自由身。」
阿諾:「今天畢維斯可以控制一個星球的人,明天他可以控制星際代表,你不能小看一隻蝴蝶扇起的風。獨立軍當日叛出聯盟,是因為總實驗室被毀嗎?不是!是那道關閉躍遷通道的命令,是當權者為一己私利掩蓋事實真相的不作為。」
他站得筆直:「首都星有2億植入了海棠的平民,上個月暴斃2472名平民,這只是個開始。到處都在流血,毫無尊嚴、卑微的死亡就懸在所有人的頭上,包括您尊貴的頭顱。」
席來並未低下他尊貴的頭顱,鑰匙在他掌心劃過一圈,帶起了一縷明顯的紅痕。
白鹽默不作聲地握住他的手,將鑰匙自他掌心抽走,又把通訊頻道設為單向:「陳歡登艦了,死掉的人確實都植入了海棠,和下午的那些平民是相同的死因。」
席來想搶鑰匙,奈何雙手都被制在身側毫無自由,他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這又能證明什麼?我不想出兵,不想再沾任何聯盟、海棠的爛事,還是你想替我管獨立要塞?」
白鹽不管他的氣話,只是抬起手晃了晃鑰匙:「我只是怕你後悔。」
席來一顆心生得剔透,世間萬物都能從那顆心坦坦蕩蕩的經過,有些留下經年的痕跡,有些像飛過的小鳥再不見蹤跡。
要說他的痛苦,是失而復得,也是得而復失。
白鹽知道,他到底是怕了,也許是心有了歸屬,往常一條路走到黑、撞倒南牆的席來在海棠的事上太漠然,不是純然的無視,更像是下意識的逃避。
他擋住席來,在即時通訊的死角吻他的鼻尖:「我在呢,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我向你保證,我永遠都在。」
說聽起來就不靠譜的話,白部長恐怕是天下第一。把不靠譜的話說得無比真誠,第一還是他。
席來湊上去咬他的下唇,用了些力氣,又用舌尖輕輕撫慰被咬疼的地方:「我是一朝被蛇咬,我承認,可是眼下形勢確實不明朗。現在是阿諾跳出來指控畢維斯,明天畢維斯指控榮耀軍團如何?我能盡全力保下的只有你,要我向其他人掏心肝是不可能的。」
白鹽裝作一臉憤怒:「我都不敢讓你掏心肝保我,其他人誰敢?」
席來嘆氣,似乎說了「你啊……」,又似乎什麼都沒說。他轉身恢復了通訊頻道,揚聲提醒:「你還有十三分鐘。」
近五十艘星艦,八成的乘員都死在了齷齪的過度亢奮裡,阿諾忙得焦頭爛額,他本就不擅長遠程操控,眼下存活的人注定無法撤離所有星艦。
榮耀軍團是三大軍團裡最枝繁葉茂,也是最早成立的,到了今日,有生力量卻只剩下不足半百的星艦和三百餘人。
阿諾只覺得心底一片蒼涼,他從小在榮耀軍團長大,恪守的誓言被同僚無情推翻,信仰的精神被同陣營的人踐踏。他質問席來是否明白這其中的痛苦,實際是在質問自己,獨立軍當日忍受的、逃離的,如今正一一驗證在榮耀軍團身上。
能量警報幾乎同時響起在這片星域的所有終端,刺耳、尖銳。
席來在聲音響起的一瞬升起了指揮艦的護盾系統,將通訊頻道轉為公開。
能量炮毫無預警地擊中了已經沉默的星艦,襲擊者的艦尾塗著熟悉的海棠標誌。
「混賬玩意兒!」席來將已經預熱的能量罩撐起,001經過短途躍遷驚險地滑入了交火線,他大聲問,「陳歡呢?」
陳歡還在那些死亡星艦上,白鹽急匆匆往傳送台走:「我去找。」
席來毫不猶豫鎖住了傳送台:「等獨立軍到,你留在這兒。」
星艦爆炸的餘波交織在一起,攪得這片星域愈發晦暗不明。
阿諾仍在通訊頻道:「我們在側翼。」
「知道。」席來眼裡醞釀出一片血色,他盯著那些海棠,勾起了嘴角。
獨立軍的護衛隊立刻插入了戰局,不像獨立軍平時的隊列,現在的隊形看起來異常散亂,就像未約好統一的躍遷點一樣。
但從指揮艦的角度看,獨立軍把握了海棠艦的所有撤離點。
護衛隊是以小型戰艦構成的,以火力兇猛享譽星際,這些戰艦居首,被籠罩在瑩瑩的能量罩後,只等一聲令下。
席來出聲的下一秒,小型戰艦群以銳不可當的姿態衝進了海棠艦群,率先撕開了對方的第一層防禦。指揮艦的能量炮緊隨其後,貼著防禦縫隙擦了進去,將要爆炸的一瞬,數條捕撈索飛快將護衛隊拖回了原位。
一擊得手,席來活動了下肩背,他將指揮權移交給了白鹽,自己則強行登陸了那些死亡的星艦。
海棠艦的第一波攻擊擊毀了十二艘星艦,阿諾的及時反應沒有讓餘波摧毀更多星艦,即便如此,全須全尾的星艦也只剩下了二十多艘。
但靠一人之力遠程操控這些星艦依然非常難,即使是席來,也瞬間激起了一頭冷汗。
畢竟是交火現場,除了需要常規注意的宇宙塵埃,交火產生的碎片也足夠讓人焦頭爛額了。
他手下動作飛快,一雙好看的手幾乎只能撇見殘影,在他的操控下,剩下的星艦開始了緩慢的移動。
「埃羅,準備對接!」
從開始就蟄伏在黑暗裡的埃羅應聲而動,他帶領了一隊嶄新的游隼號捕撈了這些太空幽靈,飛快地將艦群拖離戰場。
白鹽注意到這邊的撤離得手,問道:「星艦損壞度?」
這話自然不是問席來,阿諾回:「55%。」
他的星艦在逃離時就遭遇了攻擊,眼下只有55%的損壞度已經非常不錯了。
「準備傳送。」白鹽輕飄飄地說,他吩咐身邊的士兵,「定位榮耀軍團那幾個活人的位置。」
為了躲避海棠艦幾近無敵的監測系統,所有的命令都清晰地響在這片星域,海棠艦的所有火力立刻集中在了側翼的榮耀軍團身上。
隨著榮耀軍團星艦的損壞度不斷提升,救生艙從星艦自動脫落。
席來親自接手了定位坐標的工作,他本就擅長這類工作,比身旁的士兵還要快了一些。
白鹽:「瞄準偏導儀。」
他自己則瞄準了那些自動脫落的救生艙,隨著爆炸範圍的不斷縮小,在防護罩的藍光下,四處飄著星艦的部分殘骸。
「成了。」席來用力拍向傳送鍵,傳送台重新亮起了工作燈。
白鹽仿若沒聽到一樣,反而問:「咱家有錢嗎?」
「有錢,咱家是全宇宙最有錢的組織了。」席來作客觀狀。
等待被傳送的阿諾感覺自己的後背瞬間濕了,這兩廝公然調情他也認了,公然炫富是什麼路數?
白鹽:「那就好。」他溫溫柔柔說,「撤離。」
時間早超出了席來之前給的半小時,現場只剩下半殘的九艘星艦,以及將火力重新轉向獨立軍的海棠艦。
埃羅帶走的那批星艦已經進了獨立軍的艦庫。
席來的指揮艦護盾系統只剩17%的能源。
充當先鋒的護衛隊得令迅速經由秘密躍遷通道撤離了。
阿諾帶著滿頭大汗衝出了傳送台,他仿若看到海棠艦緩緩舉起了屠刀。
席來不靠譜,白鹽不靠譜,這個宇宙都瘋了!
白鹽將早已預先瞄準的能量炮全部打了出去,除了對方的指揮艦,多數能量炮都落在了榮耀軍團的星艦上,星艦爆炸的碎片迅速鋪滿了星域。
海棠艦的偏導儀被方才短暫的集火削弱了功能,在爆炸碎片的襲擊之下不可避免地出現了艦體受損的情況。
阿諾屏息看著殘局。
白鹽和席來似乎分享了指揮權,他們一起操控著眼前的局面。
巨大的榮譽軍團的星艦被能量炮擊中,武器庫的傾情爆炸掀起了一股駭人的熱浪。由於偏導儀受損,海棠艦立刻選擇沿來路撤離。
席來就在這時調出了躍遷點的星艦坐標,他笑著看倉皇逃離的海棠艦,清了清嗓子:「裴鳴。」
裴鳴應了一聲,獨立軍在廢星建立的防禦系統第一次面世。
除了通常的監測以及反導功能,獨立軍的特色防禦系統更重視制空權的歸屬,他輕而易舉地定位了在場的所有星艦,導彈呼嘯而出。
在海棠艦即將躍遷的瞬間,白鹽打出了指揮艦最後的能量炮,導彈和能量炮相輔相成,輕而易舉地炸燬了之前的公共躍遷點。
席來眼尖手快,強行捕撈了最末端的海棠艦,在和海棠艦對接成功的一瞬,指揮艦趕在爆炸來臨前躍遷離開了現場。
他轉頭對阿諾說:「歡迎你到獨立要塞做客。」
阿諾連笑都擠不出來,硬邦邦地說:「相信財大氣粗的席團長一定能讓我賓至如歸。」
席來:「小意思。」
與此同時,接收到戰艦全毀消息的新聯盟首都星,畢維斯的臉陷在一片黑暗裡,旁人辨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他身旁的紅發男孩開口道:「您現在已經是光桿司令了,強壓消息不如釋放煙霧彈,只有我們控制更多的人……」
畢維斯卻笑了,他俯下身看著倫恩,說道:「我只要控制了你,不就足夠了嗎?」
在紅發男孩尚未反抗之際,他抓起手邊早就準備好的試劑,狠狠地扎進了男孩的手臂。
倫恩的胳膊下意識地彈了一下,他低著頭感受著體內迅速生長的海棠,目光溫柔深遠地投向了漆黑一片的窗外:「你早就控制我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