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謝御醫之死
「噔,噔,噔……」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在寂靜的牢獄之中顯得十分明顯。
「徐御醫,別來無恙,看樣子你倒是過得挺自在。」一個稍顯尖細的男性嗓音隨著腳步聲的停止響起來。
被稱為「徐御醫」的男子此時正斜躺在牢房的簡陋床鋪上,手撐著腦袋閉目養神,聽見來人的話語之後緩緩睜開了眼睛,一雙細長的丹鳳眼配上那精緻的面容竟顯出幾分比女子更勝的豔麗來。
「原來是林公公,有段日子不見了。」謝茯靈仰起上半身,盤腿坐在稻草上和來人打起了招呼。
林海山見這人即使身陷牢獄,卻仍遮不住那一身的氣質,不禁對他生出幾分好感來,遇事不慌不亂,不怪皇上會如此看重於他,可惜,卻偏偏礙了皇后的眼,如今竟是要落得個身死的下場。
想到這裡,林海山的態度不禁柔和了一些,輕聲說道:「徐御醫,雜家奉皇后娘娘之命送你一程,應不會有太多痛苦的。」
謝茯靈聽見林海山這話,嘴角輕輕勾了勾,淡笑著說道:「看來應是毒酒了,皇后娘娘還是一如既往的看重傳統。」連選個讓人死的方式也那麼無趣。
謝茯靈這話不能算十分恭敬,但事到如今倒也沒人再去計較,林海山對身後的小太監揮了揮手,那人立刻捧著一個墊著錦布的木案走出半步來,上面放著一把造型優美的執壺和一個小巧的酒杯,意思不言而喻,謝茯靈猜中了。
謝茯靈忽然抬頭直視林海山,說道:「林公公,我想見皇上。」
林海山微微垂下眼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以為謝御醫是知道的,娘娘是不會有那個耐心的。」
這話回得好似根本沒有在點上,但謝茯靈卻聽懂了,其實他也猜到了,皇后連「穢亂後宮」這種罪名都能隨意加給自己,可見想將他置於死地的心思十分迫切,既然是趁著皇上南巡的機會得手的,又怎麼會給他見皇上的機會,皇上此時想必是還未回宮的。
林海山見謝茯靈不語,突然升起一股兔死狐悲的淒涼感,明明在這深宮中摸爬滾打了這許久,以為自己已經鐵石心腸了呢!林海山上前一步,貼著牢房看著謝茯靈,用只有兩人聽見的聲音說:「謝御醫,今次若不是太醫院的那幫老御醫的胡言傳到了娘娘耳中,娘娘也不至於下狠手。」
謝茯靈半掩眼瞼,長長的睫毛撲簌著,看不出他此時在想些什麼。
林海山歎口氣,再度站起,示意獄卒開啟牢門,親自拿起那酒托上的執壺和酒杯,低頭進入牢房,從壺中倒出一杯晶瑩無色的酒,緩緩蹲下身子,將酒杯遞到那謝茯靈面前,歎息著說了一句:「怪就怪謝御醫你擋了太多人的路了。」
謝茯靈卻因這句話露出了一個不合時宜的明豔笑容,伸手接過了那酒杯。
接過酒杯的瞬間,他作為醫者的本能竟開始分析其這酒裡會是什麼毒物來,等他瞬間判斷出這是再尋常不過的鴆酒之後居然還失望了一瞬,緩過神之後,不由對自己的這一舉動感到好笑。
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謝茯靈突然想起了自己剛進宮的那一幕,那時的他在民間四處行醫的時候,揭下了那一張改變他一生的皇榜,這之後,進宮給小太子治病,成功治癒病症後當場被嘉仁帝欽點為御醫。
本以為是尋常之事,但進了太醫院的謝茯靈才發現,太醫院的大夫是分等級的,第一等的才能被稱為御醫,且只有十三個席位,太醫院上上下下近一百人都對這位置虎視眈眈,而他這個僅憑一時「運氣」治好小太子就直接霸佔了一個名額的「民間大夫」自然而然就成了他們憎恨的對象,各種冷言冷語還是小事,暗中使手段都是常事。
這裡並不適合自己,謝茯靈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也曾經直接的向嘉仁帝提出回歸民間之事,然而嘉仁帝卻捨不得他的醫術,用權利禁錮著他,漸漸的,他也放棄了,然而他仍舊改不掉自己隨性懶散的個性,沒法讓自己迎合那幫老匹夫的生存之道,讓太醫院的眾人喜歡他,於是他決定用實力碾壓他們,讓他們知道再多的嫉妒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沒有絲毫價值。
就這樣時間不知不覺過了五年,在他入宮當御醫的五年間,嘉仁帝確實兌現承諾護他許多,但仍舊護不住所有。
一如現在,那幫老御醫只是用了「謝茯靈怕是萬歲爺的面首吧」這毫無根據的流言便輕易的讓皇后這個因為不得寵而心裡已然有點扭曲的女人相信了,且成功的抓住了嘉仁帝不在皇宮的機會給自己冠上莫須有的罪名下了天牢,賜了毒酒。
當意識漸漸抽離的時候,謝茯靈心想,原來他還是有點不甘心的,沒想到自己竟然是因為這麼不知所謂的理由丟了性命……
若不是老頭子的遺願就是讓天下人都能知道謝家醫術的厲害,他又怎麼會明知麻煩還去揭那一張惶榜,如今謝氏醫術沒了他這最後一個傳人,一切都成了空,他該用什麼表情去見黃泉下的老頭子呢?
林海山在看到謝茯靈不再有呼吸起伏的身體後,沉默了許久,然後才對跟著的獄卒吩咐道:「好好安葬了,畢竟是在萬歲爺跟前有過臉面的。」
「林公公……」小太監似乎有些驚訝林公公的這個吩咐,想出口提醒。
林海山一個手勢制止了他的話頭,說道:「娘娘會問的只是結果而已。」
言外之意就是你不說我不說,沒人會知道這件事。想起皇后臨行前咬牙切齒說出「屍體就給我隨意丟出去」那猙獰的樣子,林海山搖搖頭,娘娘怕是魔怔了,恐怕萬歲爺回來是怎麼也交待不了了,到時候遭殃的也許就是自己,也不知憑著那以往在萬歲爺跟前的臉面能不能保住這一條命……
林海山帶著一幫人像來時那般不急不緩的回了,那寂靜的天牢依舊安靜如初,仿佛一條生命的逝去是如此的平常,如此的不值一提。
……
「喂,謝茯靈,醒醒,喂!」
「子俊,你幹嘛呢,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我跟你說,老劉頭的點名可是精確到秒的,再被點到一次我的出勤可就沒分了!」
「你看我怎麼叫都叫不醒謝茯靈,不會是生病了吧?」
「嗨,你管他幹什麼,昨晚就一個勁的說夢話,害我一宿沒睡好,自己倒是睡得挺熟。哎,真來不及了,你不走我走了啊!」
「可是……哎,等等我啊。」
隨著話音的落下,一陣疾跑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此時,躺在寢室床上的謝茯靈原本緊緊閉著的眼睛有了一絲眼球的轉動,幾秒後,他的眼睛慢慢的睜開了。
睜著眼睛定定的看著天花板許久,謝茯靈神色有些複雜的慢慢掀開被子,在那只有1米寬的小床上坐了起來。
他應該是死了的,那毒酒引起的劇痛記憶還停留在他的腦海裡。
然而他現在卻是又活了,甚至有了一段不屬於他的記憶,一段對於他來說只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的記憶。他竟然來到了幾百年後的世界……
他隱約記得,那個渾身散發著陰沉氣息的年輕人對他露出了一抹輕鬆的神情,仿佛等待這一刻已經許久,帶著明顯的情緒說著自己短暫的一生以及無法再承受下去的心理,而那些在謝茯靈聽來都只是不值一提的自怨自艾罷了,所以他安靜的聽完了全部,然後沒有絲毫遲疑的從這年輕人手中接過了他丟棄的人生。
再後來,他就醒過來了。
謝茯靈轉轉頭看了看現在自己所處的環境,雖然他從原主那裡接過的記憶告訴他這些都是十分尋常的東西,但對於謝茯靈自身來說卻是十分新鮮的,刷的雪白的牆壁,置身高處的窄床,以及視野所及之處所有和自己那個時代沒有半點重合的物品,著實有趣。
謝茯靈收回打量的眼神,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習慣性的將左手手指落在了右手手腕處,感受那脈搏的跳動,下意識的診斷起這具身體來。
恩,沒什麼大毛病,不過小毛病挺多,營養不良,脾胃也不算好,氣血也有點不足,所幸還比較年輕,調理一下還是可以很快恢復的。
慶倖這身體沒什麼大問題的謝茯靈掀開被子從宿舍床上爬了下來,因為有原主的記憶,所以一切做的還是比較順手的。
這房間果然很小,還沒有皇宮裡宮女太監們住的地方大,謝茯靈四處打量了一番後,按下了衛生間外的開關按鈕,衛生間一下子亮了起來,進去之後便看見了鏡子裡的自己,在感歎這鏡子的成像清晰度之前,謝茯靈的臉先黑了下來。
鏡子裡的人五官和他年輕的時候有幾分相似,只一雙細長的丹鳳眼變成了烏黑溜圓的杏眼,顯得愈發稚嫩起來,刻意留長的右側劉海幾乎遮住了半張臉,將所有的青春氣息遮掩的一乾二淨,但即便是如此,謝茯靈依然很快的注意到了右臉上那一條明顯的疤痕,從嘴角一直到耳旁,存在感極強。
謝茯靈摸了摸那疤痕,一段原主的記憶立刻湧上心頭,那飽含酸澀壓抑的情感差點把謝茯靈淹沒,過了好一會才平復下來。
撩開劉海再次觀察了一下那道十分顯眼可怖的傷疤,謝茯靈扯了扯嘴角,看來得先把這難看的疤弄掉先。
他雖沒有太在意美醜,但對自己的臉還是有底線要求的,這麼影響美觀的東西必須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