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左少白道:“唉!眼下他已把咱們看成了不世之敵,如想取信於他,實是困難無比,別說他是先父的故友,就是和先父毫無交情,咱們也不能無緣無故的逼退死他,何況此事屈不在人,想不到一日之差,競造成這大憾事!”
黃榮道:“盟主見解精闢,調查細微,胸襟氣度無一不使人心折;但人心難測,難道不會故意裝作麼?”
左少白又道:“看他形色的激忿,決不似偽裝做作,只有另行籌思一個法子……”
高光突然接道:“我瞧那瞎老頭老奸巨猾,八成是假裝的。”
左少白道:“江湖險詐,咱們固然是不得不防,但那劉瞎子卻不是險詐之人。”
他幼小飽經難險苦難,流亡天涯,小小心靈中歷盡了悲歡離合,酸甘苦辣,這些磨折若難,使他有了較常人為早的成熟,也使他養成過人的辨識善惡之能。
那高光為人看上去奔放粗豪,不善心機,但卻是個粗中有細的人,搖頭說道:“棋差一著,滿盤皆輸,那遺物既然對盟主重要無比,豈可就此放手,不如咱們在附近隱藏起來,暗中查看那劉瞎子的舉動,再作決定如何?”
沉默了很久的黃榮,接口說道:“此計雖佳,只是大耗時間,兄弟愚見,不如先使他失去反抗之能,生擒了他,然後再設法迫使他說出經過,那時,他縱想一死了事,也是有所不能了。”
高光一挑大拇指道:“高見高見,這法子當真的不錯……”
忽然一皺眉頭,又道:“不行,不行,兄弟和他動過手,實是一位勁敵,黃兄和兄弟都無法擒得住他,盟主武功雖高,也是難在一招之內,點中他的穴道,使他失去反抗之能。”
黃榮接道:“不錯,那劉瞎子的武功,雖然難是盟主之敵,但決不在咱們兄弟之下,但左老前輩的遺物,又和盟主的關係重大,咱們勢在必得,說不得只好隨機權變了。咱們三人調勻真氣,閉著呼吸,重行潛入那劉瞎子的茅草棚中,各自選擇一個方位,藏起身來,然後出其不意點了他的穴道。”
左少白道:“兵不厭詐,手段雖然有欠光明,但也算不了什麼,只是他乃先父故友,如何能這般對他?何況他頗有風骨,如他堅不吐露,又當如何?”
黃榮沉吟了一陣,道:“如若此策不可行,那就只有軟求一途了。”
左少白道:“先父昔年,不肯傳授我白鶴門下武功,至使我不知本門中救命三招,自是難怪他生出疑心,眼下緊要的,是如何讓他相信於我?”
高光道:“我瞧是沒有法子,那瞎老頭固執得很。”
黃榮忽然一拉左少白,低聲說道:“有人來了,咱們快些藏起身子。”
只聽得得蹄聲逐漸行近,一匹白色高大駿馬,緩緩放步而來。
馬上是一位身著華衣的少年,二十四五的年紀,面如冠玉,眼似朗星,馬鞍上掛了一柄長劍,紅色的劍穗,隨風飄飛。
只見那駿馬行到劉瞎子的茅舍外面,突然停了下來,四面望了一眼,緩緩下了馬背,直向茅屋中走去。
黃榮低聲說道:“這人華衣駿馬,一派富家公子氣質,何以會光臨那劉瞎子的茅屋?咱們瞧瞧去吧!”
左少白道:“行蹤確有可疑,但他神定氣足,分明是個身負上乘武功之人,咱們如若追蹤而去,只怕要被他發覺。”
高光道:“盟主如此多慮,豈不是永無成事之日,在下之見,縱然被他發現,也不要緊,還是過去瞧瞧的好,也許這人就是那騙取劉瞎子保存遺物的人?”
左少白道:“好!有勞兩位在此相候,我去瞧瞧,如若我被發覺,甚至鬧翻動手,兩人亦不要過去相助,想法子追查他落腳之處就是。”
黃榮道:“好,但我和高兄也分開去,設法查他的落足行蹤。”
左少白一提真氣,疾掠而出,落在路中,又緩步向那茅屋走去,將近茅屋,突然轉身一躍,斜斜飛出了一丈多遠,伏身在竹籬之下。
探首望去,只見那華衣少年正和劉瞎子站在廳中說話。兩人似是在商討一件事情,左少白凝神聽去,隱隱可辨語聲。
只聽那華衣少年說道:“……既已交出遺物,何必還要守住這一片荒涼的茅屋?”
劉瞎子道:“人各有志,勉強不得,請上復令師,就說我活的很好!”
華衣少年道:“此事一旦洩露出去,整個武林上,都將和你結下了深仇大恨……”
劉瞎子搖頭接道:“令師雖出於一片好心,但我已過慣了這等清淡生活,如若迫我離去,還有些不便之感。”
那華衣少年還待開口,卻被劉瞎子推出了廳外,呀然一聲關上了木門。那華衣少年望著木門,長長吁一口氣,緩步退了出來,跳上馬背,放轡而去。他來的很慢,去勢卻快如飄風,眨眼之間,走的蹤影不見。
左少白正待挺身而走,忽見那緊閉的廳門忽然大開,劉瞎子也緩緩走出廳外。左少白心中暗道:“看來他是有意的隱住此地了,那華衣少年不知是何許人物,看氣度當非泛泛之輩,何以這劉瞎子對他竟是毫不客氣?”
只見那劉瞎子凝目而立,側耳靜聽。左少白驀地警覺,趕忙閉住呼吸。
那劉瞎子凝神聽了一陣,長長吁一口氣,來回在那落葉堆積的院子裡,打起轉來。顯然,他心中正有著一件難以決定的困擾,使他極為不安。
左少白暗道:我何不借此機會,進入他房中瞧瞧,也許可以找出一點父母遺物,此舉雖然有欠光明,但誤會已成,也是情非得己了。
心念一轉,閉氣長身而起,輕步繞向室後,一躍而過竹籬,閃入室中。那劉瞎子似是正在想著心事,競是毫無所覺。左少白穿過廳堂,直入那劉瞎子的臥室。
室中佈設十分簡單,一椅一榻外,別無長物,幾件破舊的衣服,散亂了堆在塌上,一條露出棉絮的被子,堆放在木榻一角,當真是家徒四壁,一無所有。
左少白四顧一眼,緩緩走近木榻,正待伸手搜尋,突然一聲大喝,道:“什麼人?“
左少白吃了一驚,縮回右手,貼壁而立,屏息凝神,連大氣也不敢出。
只聽一個宏亮的聲音,道:“阿彌陀佛,老衲四戒,打擾劉施主了。”
左少白突然想起了生死橋前一段艱苦的血戰行程,那身軀高大的和尚,和那隻燦爛生光的月牙鏟,留給了他極深的印象,也留給他血的記憶,是以聽得那人自報法號之後,登覺熱血沸騰,幾乎忍不住要衝出房去:
只聽那劉瞎子高聲說道:“大師降臨寒舍,可是想推算流年嗎?”
四戒大師長長嘆息一聲,道:“劉施主風塵奇人,老衲訪查了數年之久,才找到劉施主隱跡之處,想和劉施主研談一段昔年武林的公案。”
劉瞎子冷笑一聲,道:“老夫雙目已盲,借命卜以度年,對武林中事,從不問聞,大師只怕是找錯人了?”
四戒大師道:“劉施主不用欺騙老衲了,老衲費了數年之功,明查暗訪,才找到此地,只望能和施主談談昔年一段……”
劉瞎子怒聲喝道:“談什麼?”
四戒大師道:“有關白鶴門一百餘口的血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