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那少女道:“原來是左相公,我叫韓蓮兒,你以後叫我蓮兒就是。”
左少白道:“不敢!韓姑娘言重了。”
韓蓮兒笑道:“爺爺叫我蓮丫頭,左鄰右舍,叫我蓮兒,你不用客氣了。”
她雖是正正經經在說話,但眉挑眼飄,自自然然的有一種撩人情態,竟使左少白不敢多看,別過頭去,道:“有勞姑娘帶路。”
韓蓮兒忽然格格一笑,道:“你怎麼轉過頭去?”
左少白輕輕咳了一聲,舉步踏出艙門,道:“姑娘請。”
韓蓮兒笑道:“爺爺說家裡太小,要我帶你到鎮上杏花居里去。”
左少白只覺到和她目光一觸,心神就有些不定,目光投注在滔滔江流上,口裡卻應道:“我瞧姑娘不用去了,告訴我一下去路即可。”
韓蓮兒道:“要我一個留在船上,那還得了?”
左少自接道:“姑娘既不願一人留此,咱們就一起走吧!”舉步下船而去。
只聽韓蓮兒叫道:“左相公,你的刀劍不帶上?”
左少白暗自責道:“怎的連兵刃也忘記取了,此女天生媚骨,我不可在此久留,見了那韓老前輩,早些告辭。”念轉心定,大步入艙,取了刀劍下船而去。
韓蓮兒急急的追了上來,道:“別走的太快了,我追不上。”左少白只好放慢腳步,和她並肩而行。韓蓮兒找話搭訕的問道:“你的武功好不好?”
左少白道:“不算壞,但也不能算太好。”
韓蓮兒道:“你可不可以傳我兩手?”
左少白想到別人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不好拒絕,說道:“好吧!我傳你三招,用作防身。”當下仔細的說出口訣,一面用手作勢,比給韓蓮兒看。
韓蓮兒聰明絕倫,不大工夫,竟然把三招記熟。
左少白心中暗自震駭道:“似她這般才智,強我十倍,如有明師指點,不難入登峰造極之流。”
那市鎮距江畔,不過四五里路,兩人一路研說武功,不覺已然入鎮。這時,大約申末時分,街道上行人不多,兩側的店面,看上去卻十分整齊,顯然這座小鎮,十分繁榮。
韓蓬兒輕車熟路,帶著左少白直奔杏花居。這座酒館,生意很好,三開間的大店面,兩進院子,上有七成酒客。
韓蓮兒行蹤過處,只引得滿座酒客,一個個兩眼發直,盯住她看。左少白偷眼瞧去,只見她行若無事,對那投注過來的目光,似是毫未放在心上,大步而行,帶著左少白闖入了二進院裡一座廂房中。
這等小鎮上的酒店,人手不多,招待難周,兩人進入房中之後,才有一個酒保跟了進來。那酒保是認識韓蓮兒的,嬉皮笑臉的說道:“啊呀!大姑娘,快十天沒有看到你了……”
韓蓮兒接道:“不要嚕嗦啦,我爺爺來過沒有?”
那酒保道:“來過了,韓大叔丟下了話,要你在這兒等他一會,他就要回來。”說話時,兩隻眼死命盯在姑娘身上瞧,一付貪食飢餓的可憐像。
韓蓮兒一皺眉頭,道:“去給我們拿兩斤黃酒來!”
酒保無話找話的問道:“大姑娘一個人要吃兩斤麼?”
韓蓮兒道:“你眼睛瞎了麼?再瞧瞧是幾個八”
那酒保目光一轉,看到了英挺秀偉的左少白,笑道:“大姑娘有了人啦!”
左少白頓覺一股怒火,由心底衝了上來,一按桌面,身子陡然飛了過來,怒聲喝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呼的一掌,拍了過去。
他急怒之間,忘去了自己已然是身負絕學的武林高手,隨手一掌拍去,內勁山湧而出,但聞那酒保“媽呀”一聲大叫,全身飛了起來,向外摔去。
左少白怔了一怔,一頓足,疾飛而起,懸空一把,硬把那酒保疾飛的身子抓住。他雖然及時搶救,但那酒保,已然是口鼻間湧出血來,奄奄一息,形將氣絕。
左少白大步入室,提聚真氣,右手在那酒保身上推拿起來。韓蓮兒圓睜著一雙妙目,望著左少白出神。
大約過有一盞熱茶工夫,那酒保才緩過一口氣來,睜開雙目,挺起身子,望了左少白一眼,突然拜倒在地,道:“公子爺,你大人不見小人的怪,饒了我這一條狗命。”
左少白長吁一口氣,道:“以後不可隨便欺侮婦道人家。”
那酒保連連應道:“小的記下了。”忍著傷疼,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韓蓮兒見那酒保去後,震動的心情,才逐漸的平復下來,說道:“你的武功很好。”
左少白道:“在下一時急怒,失手傷人,姑娘不要見責。”
韓蓮兒眨動了兩下又回又大的眼睛,道:“我求你一件事好麼?”
她的眼神充滿著一股媚力,撩人春情,只瞧得左少白垂下頭去,道:“姑娘乃在下救命恩人,只要在下力所能及之事,自無不答應的道理。”
韓蓮兒突然格格一笑,嬌聲說道:“左近數村的人個個都稱讚我美貌如花,凡我行蹤所經之處,無人不瞪著眼睛瞧我,你看我究竟是不是當真的很美?”
左少白呆了一呆,道:“這個,這個……”他這個了半天,這個不出所以然來。
韓蓮兒抿著嘴一笑,道:“說說看嘛,怎麼吞吞吐吐的?”
左少白道:“姑娘如若一定要在下評論,說錯了但望姑娘勿怪。”
韓蓮兒道:“不要緊,儘管說吧!”
左少白道:“如說人人稱讚姑娘美麗,倒不如說你妖媚來得恰當些。唉!這難怪姑娘……”忽聽一陣步履聲傳了過來,韓老兒大步走入室中。
左少白起身說:“老伯伯請坐。”
林老兒笑道:“老夫適才遇上幾位故友,被他們拖去吃了幾杯,有勞你久等了。”
左少白道:“老伯言重了。”
說話之間,一個酒保,捧了酒菜進來,此人一進門,兩隻眼睛,就被韓蓮兒的美麗吸住,差一點撞在了桌子上。韓蓮兒忍俊不住,竟然“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左少白暗暗嘆息一聲,忖道:“她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但看上去卻如十六七歲的人,布衣荊裙,已無法掩遮住她天生的妖媚,再加上她這般輕浮的性格……”
忽聽那韓老兒道:“老弟,來!咱們幹一杯。”
左少白在無憂谷中,常陪乾坤一劍姬侗喝酒,酒量大了不少,舉起杯子,一飲而進。韓蓮兒伸手挽起酒壺,笑道:“左相公,我也敬你一杯。”替他斟滿酒杯。
左少白望著韓老兒,手中端起酒杯,心中卻不知如何是好,是否該喝下這杯酒去。
韓老兒笑道:“老弟乾杯吧!這丫頭從小看我喝酒,竟然也養了酒量,一斤半斤酒醉她不了。”左少白舉杯飲乾。酒過三巡,韓蓮兒更見嬌豔,如花盛放,媚態醉人。
左少白突然覺著,自己也該早些走了,緩緩站了起來,一揖到地,說道:“老伯伯和韓姑娘相救之恩,在下感激不盡,此情銘心,沒齒不忘,但在下尚有急事要辦,不能久留,就此別過……”轉身行了兩步,突聞韓蓮兒嬌聲叫道:“左相公不要走!”
左少白回過身來,道:“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韓蓮兒笑道:“前天有一位算命先生。替我推算命運,說我不會一生打漁,有一天我將會揚名天下……”
左少白接道:“姑娘喝醉了……”轉身對韓老兒道:“老伯伯,姑娘大了,你也該多多管教她些。”
只聽鼾聲傳來,原來那韓老兒,已經力不勝酒,伏案睡去。
韓蓮兒道:“左相公,你如肯帶我走,爺爺定然不會拒絕……”
左少白吃了一驚,接道:“在下日後有暇,再來拜望兩位。”縱起一躍,急急而去。
但聞韓蓮兒嬌媚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左相公,那算命先生說的,三個月後,我就不會再打漁了。”
左少白不再多說,奔出酒樓,放步行去,一口氣奔出十幾里路,才放慢腳步。他雖是初入江湖,但卻有著八年流浪的生活經驗,又聽得姬侗講說過江湖上諸般情形,是以心中並無慌亂之感,只是愁懷惘惘,深覺對不住韓氏祖孫。
太陽將要沉入西山,晚霞燦爛,映照著大道,左少白回顧來路,腦際間卻浮現出韓蓮兒那妖媚早熟的倩影,只覺她有著特殊的一股氣質,充滿誘惑,可愛到極處,但也可怕可厭到極處!
他呆呆的站著,直到晚霞消去,暮色蒼茫,才轉身上道。他長長吁了一口氣,拋去了惘惘的愁懷,潛伏在心中的仇根,沸騰起胸中的熱血。
他摸摸腰間的佩刀,背上的長劍,暗自警惕道:“左少白啊!左少白,你身負父母的沉冤,白鶴門上百條人命的大仇!這是何等沉重的責任,何等艱苦的前途,天下的武林人物,大半都是你的仇人,你必得保持著冷靜和鎮定,去挑起這副沉重的擔子,豈可為那韓蓮兒分去心神?”
幼年的流亡生涯,使他磨練出堅毅的性格,提得起,放得下,也使他磨出了早熟的智慧,十八九歲的人競能保持不該有的冷靜。
他迅快的決定了自己的行蹤,該先回岳陽故居白鶴堡,憑弔一下故居殘垣斷壁,也許那荒涼的故居中,能喚起一些模糊的記憶,然後到榆樹彎去,找那位劉瞎子,去討回父親托寄的遺物。
他決定了行程,使憂悶的心情,為之一暢,放開大步,向前行去。夜暮的宮道上,不見行人,寒風飄起了他的衣袂。他已然習慣了孤獨,冷清的夜行,並沒有引起他淒涼的感覺。
突然間,聽到了一陣沉重的呼吸之聲,傳入了耳際。那聲音似是個患染了重病的人,又不願就此死去,掙紮著吐出胸中的憂悶之氣。這沉重的呼吸之聲,引起了他的好奇,不自覺的尋了過去。
繞過一片荒涼的雜林,是一片平闊的草地,朗朗的星光下,只見兩個黑衣人,正在作生死的搏鬥,每人都不停的發出沉重的呼吸聲。
左少白一皺眉頭,暗道:“這兩人不知有什麼深仇大恨,這靜夜中,約在荒涼的郊野,作生死之搏。”
忖思之間,緩步走了過去。仔細看去,只見兩人都是二十三四的年輕人,一對判官筆,和一隻長劍落在兩人丈餘之外,顯然兩人先經過一番兵刃相搏之後,無法分出勝敗,才相約內功硬拚。
但見兩人盤弓坐馬,四掌相觸,各以內力,攻向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