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左鑑白道:“這一瓶藥,足夠你們兩人敷用了。”伸手解開那美婦頸間白紗,只見一條刀痕,深約寸許,環繞半頸,傷口處仍然湧出血來,不禁心頭駭然!暗道:“如此厲害的傷;竟然未傷筋骨,也算得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小心異常的由瓶中倒出些白色藥粉,敷在那婦人傷處,又替她包好白紗,說道:“娟兒,你過來吧!”
左文娟解開臂上白紗,走了過來,她這傷口,已有數日,末得敷藥治療,再經風雨吹浸,已然有些潰爛。
左鑑白一皺眉頭,嘆道:“娟兒,若是再晚上兩天,傷口全部潰爛,你這條左臂,是非得殘廢不可了。”盡傾玉瓶中的藥粉,敷在女兒臂上傷處,揮手拋去玉瓶,黯然接道:“但願這最後一段行程,不再被強敵迫上……”
左少白突然接口說道:“爹爹!孩兒有一事心中不明,不知是當不當問?”
左鑑白雙目凝注愛子臉上,只見他一臉傲憤之色,長嘆一聲,道:“你問吧!唉,你們就是不問,我也該告訴你們了。”
左少白道:“孩子記事之日,咱們一家人都在逃亡之中……”
那中年美婦忍不住黯然淚下,道:“孩子,咱們開始逃亡那年,你不過剛滿七歲。”
左少白道:“孩兒今年幾歲了?”
左鑑白道:“十五歲了。”
左少白道:“孩兒七歲亡命,今年一十五歲,整整的逃亡了八年,翻山涉水,走遍了天南地北,塞外冰雪,大漠風沙,競沒有咱們一家人立足之地,處處都有追蹤咱們的鐵蹄,爹爹呀!你究竟是做了什麼錯事,天下武林人物都變作了咱們對頭……”他數年來積存在胸中的疑問,悶氣,一旦發洩出來,心情大是激動,聲音也愈高地接道:“每次和爹媽、哥哥、姊姊動手搏鬥的人,都不相同,難道那些人都和爹爹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那些人都是凶惡的壞人不成?”
那中年美婦突然厲聲喝道:“住口,對你爹爹說話,也敢這般放肆。”
左少白聽得母親一叱,激動的心情,突然平復了不少,望著父親,哭喊一聲:“孩兒錯了。”撲身拜倒地上。
左鑑白回顧了愛妻一眼,嘆道:“不要責罵他,唉!我左某無能,連累了妻子兒女,隨著我亡命天涯……”舉起手來,輕拂著左少白頭上散發,悲苦地接道:“孩子,你沒錯,為父的無能解雪誤會、沉冤,使兒女們也蒙上不潔之名。”
左少白緩緩拾起頭來,說道:“爹爹身蒙的沉冤,不知可否告訴孩兒?”
左鑑白點頭苦笑道:“自然要告訴你們,此刻也就是最後的機會了,孩子,你縱然不問,為父的也要借此機會,講給你們。“
左文娟眨動一下圓圓的大眼睛,道:“爹爹,不用氣餒,咱們能夠逃亡了八年,未為敵人所乘,為什麼不能夠再逃下去,大哥的武功日漸高強,女兒亦覺著劍術精進甚多,待女兒臂傷痊癒,就可以放手和追蹤之人一拼,唉!女兒不解的是,爹爹寧願傷在人的刀劍之下,卻不肯施下毒手傷敵?”
左鑑白悲苦的臉色上,綻出一片安慰的笑意,道:“為父不能一錯再錯,我已是年過半百之人,生死亦不足借,豈能為你們再樹生死仇敵。”
左文娟泫然接道:“爹爹雖然有慈悲心腸,但那些緊迫不捨的強敵,卻不肯留給咱們一步餘地,爹媽八年來,身經百戰,受傷空次,可是仍然無法感動那些追殺咱們的人,爹爹的豪氣似已挫折將盡了!”
左鑑白搖頭接道:“非是為父的豪氣已消,實是大勢所趨,已非咱們父子同心合力,可渡難關,唉!九大門派聯名傳柬,昭告武林,凡是生擒為父的人,可任意選學九大門派中三種絕技,取得為父的首級,亦可選學一種絕技,此等開自古未有之先例的重賞,對武林人物而言,實是比懸賞價值連城重寶,尤為珍貴,不論何人,只要學得當世九大門派中三種絕技,三九二十七絕,那是足以傲視江湖,雄居當世武林魁首了。”
左文娟道:“女兒明白了,那些人為了想學九大門派中的絕藝,雖是和他們漠不相關,卻也要苦追咱們不捨了。”
左鑑白道:“正是如此,所以,天下武林人物,大部變成了咱們一家人的對頭,此等聲勢,豈是咱們父子們能夠抗拒……”
他長嘆一聲,臉色嚴肅地接道:“因此,咱們一家人只有逃命一途,我原想天下之大,豈能無一處立足所在,但八年經歷。證明此願難償,只有死裡求生,試試這最後一條路了。”
左文娟正待詢問,什麼是死裡求生的最後之路,左少白卻搶先問道:“爹爹究競是為了何事?竟然使九大門派聯名傳柬,不能相容?”
左鑑白望了愛妻一眼,淒涼一笑,道:“此去生死福禍難科,如若再不告訴他們,也許將永無告訴他們的日子了。”
那中年美婦道:“全憑夫君做主!”
左鑑白仰起臉來,長長吁一口氣,道:“孩子,這是一件很難解釋的誤會,到目前為止,為父還是無法想得出,是有人存心嫁禍,還是一件偶然的巧合,不過,如不是九大門派中人聯手追殺為父,為父相信這八年時光,我已查出真正的元兇。”他似乎自知說出來亦難取得子女相信,長嘆一聲,突然住口不言。
左少白道:“爹爹蒙受了何等冤屈,怎的不說了?”
左鑑白道:“說將出來,只怕你們也難以相……”突然提高了聲音,道:“繼白,你進來,為父有事情對你們說。”
左繼白應了一聲,奔入廟中,抖一下身上雨水,說道:“爹爹有問訓教?”
左鑑白緩緩站起身來,說道:“你可知道九大門派為什麼要聯名傳柬武林,要把咱們全家皆置於死地嗎?”
左繼白輕輕嘆息一聲,道:“孩兒知道爹爹身負沉冤。”
左鑑白道:“你可知道原因何在?”
左繼白道:“起因於九大門派中四位掌門人受人暗算身死,他們懷疑是爹爹所為,不問青紅皂白,也不容爹爹解釋,就派出九大門派中精銳弟子,夜困白鶴堡,血洗白鶴門,逼咱們舉家逃亡……”
左少白望了哥哥一眼,突然接口說道:“哥哥,他們為什麼會懷疑到爹爹的身上呢?”
左繼白怔了一怔,道:“這個,為兄就不太清楚了!”他緩緩把目光移注父親臉上,接道:“好像是爹爹恰巧趕在少林、武當、峨眉、崆峒四派掌門人被害之後,到了那白馬山煙雲峰上。”
這幾句話無疑是向父親質問,顯然左繼白內心之中,也存著甚多懷疑。
左鑑白輕捋長髯,苦笑一下,望著愛妻說道:“也難怪九大門派要聯名傳柬江湖,必欲得我而後快,唉!就是我們自己的兒女,也對我這做父親的,存有懷疑。”
左少白突然屈下雙膝,脆在地上,泣道:“非是孩兒對爹爹懷疑,但望爹爹能夠詳告內情,孩兒等日後也好查明此事,洗刷爹爹身負沉冤。”
左鑑白臉色大變,全身微微顫抖,顯然內心中亦有著無比的激動,但卻好久說不出話。
那中年美婦忽的接口說道:“夫君告訴他們吧,唉!事到如今,也不用替賤妾保留顏面了。”
左鑑白輕輕嘆一聲,道:“你們可知道,咱們此行的去處嗎?”
一直靜站在一側的左文娟,插口接道:“生死橋。”
左少白心中疑團未解,還待追問下去,但見母親雙目中淚流如泉,只好忍下不問。
只聽左鑑白道:“你們可知道,那地方為什麼叫作生死橋?”
左文娟道:“女兒不知。”
左鑑白道:“那是至險至惡的所在,但在武林中,卻是盛傳不衰,源起為何?為父的也不盡知,但卻有千百武林同道在那裡送了性命……”
左文娟道:“既是至險至惡的所在,咱們又為何要去呢?難道這遼闊的世界,當真就沒有咱們一家存身之處?”
左鑑白道:“沒有了,深山大澤,大漠邊荒,咱們能去的地方就會有追蹤咱們的鐵蹄,只有‘生死橋’那處至險至惡的地方,或可能找出一線生機。”
左文娟道:“爹爹請恕女兒多口,那地方何以叫做‘生死橋’呢?”
左鑑白道:“傳說中,那是一座石橋,終年為陰暗的黑霧封繞,踏上了那座橋,生死就由不得自己做主,數十年來,只有兩個人走過了那座橋,但也是生死未卜,此後,不知有多少武林人物希冀渡過橋去,但卻無一人能夠得償心願。”
左文娟道:“爹爹呀!咱們可能渡過去嗎?”
左鑑白搖頭笑道:“為父的也不知道,但既有兩位前輩高人渡過,總算是死中有生,形勢所迫,為父的只好帶你們冒險一試……”他臉色突然轉變的十分嚴肅,緩緩接道:“只要你們之中,有一人能夠度過,替左家保留一脈香火不絕,也就夠了……”
突聽一聲馬嘶,遙遙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