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深白還在數著指頭盤算林淵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過來的時候， 其實林淵已經提前一天過來了。

　“我想先過去看看， 不會驚動其他人的，如果有人發現， 我就說過來提前買點生活物品。”他是先通過明遠和章局長說過之後才將車票改簽的。

　就帶了簡單的衣物而已，用的還是他從山海鎮出來時用的那個行李箱， 先去醫院附近的便捷酒店隨便租了一個房間， 把東西放下之後，林淵立刻出去了。

　他先是直接找上了報社，徑直表明自己的來意， 他表示想要見一下寫“青合醫院無頭案”的記者， 不過卻被告知對方並非與他們報社直接有合同關系的記者， 而是自由記者。

　“不過，據我所知，他現在應該就在青合醫院住院，之所以能發現這個案子， 其實也是他住院的時候發現的。”臨走前， 對方又多透露了一條消息給林淵。

　向對方表示了感謝， 之後， 林淵去了醫院。

　和一看就很“高級”的黝金醫院不同， 青合醫院看起來更像林淵心里醫院該有的樣子， 除了住院部以外，樓層都算不得很高， 不過佔地面積很廣， 里面分布著數棟大樓。

　在主樓的一樓記了一下地圖之後， 林淵並沒有去住院部看深白，而是向外面走去。不緊不慢的走在醫院內，他將地圖上標注的大樓功能和實際建築一一對號入座，挨個走了過去。

　外面看起來普通，青合醫院內部實際上卻相當大，林淵看了看時間，不知不覺間他都走了一個小時了，這才看到醫院後方的圍牆。

　這里有一棟相對較小的建築，看起來不像是住人的，林淵仔細回憶了一下之前記下的地圖，發現上面居然沒有標注這棟建築。

　他就走了過去。

　這里的草雜亂而高，又種了好些樹，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八成不會有人注意到這邊有這樣一棟房子。

　不過草叢中間卻是有一條小徑，雖然路面被過長的草遮掩住了一部分，不過只要分開草叢，便可以看到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看的再仔細一點就會發現，這條石磚砌成的小路上，石磚與石磚中間草很矮。

　顯然，這條路還是經常有人走的——林淵想。

　他終於走到了那棟不高的建築物前。

　這算是一排平房吧？然後，最右端高很多，最上方還有個煙囪一樣的東西，就在林淵站過去沒多久，那個煙囪里忽然冒出一股淡淡的白煙。

　有人。

　心里想著，林淵直接走到了那個煙囪所在的房門處，用力敲了敲門。

　無人應門，不過稍後門卻開了，一位清瘦的老人從里面開了門。

　他個子不高，大概就到林淵的肩膀，不過精神矍鑠，背脊也挺得極直，林淵迅速掃了一眼他的全身——他穿著一套灰撲撲的制服，胸口還有“青合”兩個字。

　聯想到一路走來看到過的、青合醫院的各種制服，林淵判斷這人身上穿得應該是青合醫院的工人制服。

　老人沒有說話，看了一眼林淵，他語氣硬硬地道︰“您是過來探望病人的嗎？這里不是病房區域。”

　林淵就又看了看他，手指忽然指向天空︰“我看到這里有煙冒出來，這里是醫院，可以這樣嗎？”

　老人的眼神便柔和了一點點，再次開口說話的時候，語氣也不像之前那般生硬︰“放心，這里的煙囪上裝有專門的污染物處理裝備，吹出去的煙沒有污染，我也是觀察過風向才焚燒的，這些煙也根本吹不進醫院里去。”

　林淵抬起頭看看︰果然，那些煙是向反方向消散的。

　“請問這里是什麼地方？我進來的時候有看過地圖，然而地圖上根本沒有標注這里。”

　老人眼珠一轉不轉看著林淵，半晌，他臉上忽然露出一道有點僵硬的笑容︰“這里是太平間。”

　“哦。”林淵淡淡道。

　兩人就這麼對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老人先拍了拍肩膀︰“進來坐一會兒吧，你不是想知道這里是做什麼的嗎？”

　看著沒有立刻跟他進來的林淵，老人又僵硬的笑了笑︰“放心，這里絕不是太平間。”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林淵就站在房間里，看老人幹活兒了。

　完全沒有請林淵喝茶什麼的意思，叫他進來似乎也真的就是為了打消林淵的好奇心而已，老人一進屋子就重新繼續幹自己之前幹到一半的事了——

　他在焚燒東西，屋子里有兩個焚燒爐，左邊的開著，右邊的沒開，煙囪里的煙就是從開著的、左邊的焚燒爐里吹出去的。

　林淵看了看老人正在焚燒的東西︰一次性用的針管、紗布之類的，還有一些就是醫院的日用品。

　“這里是醫院的垃圾處理中心，放心，所有設備都是經過有關部門檢驗、目前最高級的處理設備。”一邊將垃圾裝填入焚燒爐，老人一邊對林淵道。

　“不是應該有專門處理醫療垃圾的地方嗎？”對這方面不太了解，不過印象里是有這種地方的，畢竟，醫療垃圾可不同於普通生活垃圾。

　“是有，更專業的處理要交給他們，普通的、我們自己這里能處理的、醫院自己就處理了。”老人說著話，手里的活兒絲毫不停︰“垃圾運輸期間很容易讓一些細菌繁衍，有的時候垃圾處理人員職業道德不過關，還會將醫療垃圾賣出去，之前發生過一次這樣的事兒，後來我們醫院就花大價錢購入相關設備，能自己處理的垃圾就自己處理了。”

　林淵點點頭。不再說話打擾老人工作，他的目光移向旁邊，他注意到，焚燒爐前的箱子里固然是垃圾，不過旁邊卻又有一些東西被撿了出來，比如一個花瓶，有點破舊的花瓶，里面還有一叢還沒完全枯萎的花；比如一個玩具娃娃，就是孩子們經常抱在懷里的那種，這個娃娃大概是經常被抱吧，看起來也有點舊了，娃娃的衣服有些髒，不過應該是之前被扔在垃圾箱里的時候沾到的，是新蹭上的髒。

　除此之外，還有幾本書，一把木吉他，甚至還有一副象棋。

　“這些，不燒嗎？”指了指這些東西，林淵再次開口。

　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老人看到了這些東西，手上的活兒停頓了片刻，他搖了搖頭。

　他年紀雖大，幹活卻利落，沒多久就把垃圾箱里的東西處理完畢，垃圾箱也一並扔入焚燒爐處理掉，換上一副新手套，他蹲下來，開始將地上的花瓶、娃娃、書……一一撿起來。

　“這些都是病人的東西。”

　“算是遺物吧？”

　“治療好身體出院的病人對陪伴了他們許久的東西往往很愛惜，輕易不會丟棄，一旦丟棄，都是實在沒法帶走了的。”

　老人說著，將這些東西帶到旁邊的清洗池旁，將花瓶清洗乾淨，給書籍做消毒處理，他甚至還把娃娃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洗了個乾乾淨淨……把所有東西晾起來，他自行去收之前晾曬在那邊的東西。

　林淵注意到︰那些也是類似的東西。

　“也是病人留下來的？”

　老人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我說你，接下來是不是有空？”一個箱子裝不下，台子上的東西最終裝了兩個箱子，看了看箱子，老人回頭問向林淵。

　輕輕頷首，林淵問︰“要我幫忙嗎？”

　“幫我把這些東西搬到前面那棟樓吧。”老人說著，指了指門外的一個方向。

　對照著腦中的地圖想了想，林淵腦中出現了那個方向唯一一棟建築物的名字——化驗樓。

　果然，抱著一個箱子走在前面帶路，老人最終進入的樓就是化驗樓。

　外面看起來還算新，不過進去才覺得光線昏暗，這里似乎已經停用了？

　“這是醫院原本的主樓，也是最早一棟樓，現在時間長了，已經太舊了。”一邊爬樓梯，老人一邊道︰“這里沒樓梯，只能用爬的，我一個老頭子都沒事，你一個年輕人應該也不至於叫累吧？”

　“還行。”淡淡回答了一句，林淵一邊上樓梯一邊打量著周圍，適應了樓梯間的昏暗之後，他很快發現︰這個地方其實一點也不像她以為的昏暗沒人氣，相反的，這里布置的很溫馨。

　和醫院其他的牆壁不太一樣，這里的牆壁用的不是油漆而是壁紙，是淡淡的蘋果綠色，上面掛著大大小小的畫框，這些畫框里的內容並不拘泥，有患者和醫生護士的照片，有風景照，還有病童們的涂鴉。

　被沿途的畫框吸引住了，林淵的腳步越來越慢。

　“都是病人們的畫作還有照片，他們沒有帶走的，我就都給貼到這里了。”似乎知道林淵在看什麼，老人對他道，還故意放慢了腳步。

　看到林淵現在正在看的一幅畫，老人也跟著看了看︰“那張應該是孩子們自己貼過來的。”

　那張畫沒有被畫框包起來，只是一張白紙。

　說穿了就是小孩子的亂涂罷了，畫的內容是三個疙瘩，看起來就像三個球，球下方亂涂了幾根叉，畫上方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三個好朋友。

　那張畫沒多遠的地方，又貼了一張同樣風格的畫，不過這一次，畫上由三個疙瘩變成了四個疙瘩，新畫上的疙瘩明顯個子大一點，上面寫著“深白”兩個字，看得出來這個筆畫較多的名字讓寫字的小朋友很煩惱，那兩個字被寫得幾乎散架。

　看來深白已經交到朋友了——林淵默默想。

　“是一個新來病人的名字，我記得護士們討論過他，說他……很帥。”老頭子說著，撇了撇嘴。

　看不出，老人還挺八卦的，連護士們的閑聊也知道，林淵悄悄看了一眼他，然後，視線繼續落在牆壁上的畫上，略過幾張相當不錯的作品，又走過兩張照片，忽然——

　他的腳步停住了。

　他再次看到了第三幅出自同一人的畫，不過這第三幅畫，卻讓林淵看得皺起了眉。

　畫上是一個沒有頭的女人。

　穿著大裙子，畫畫的孩子甚至連那個女人裙子上的花邊也畫出來了，可是，卻沒有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