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謝滿月怔了怔,隨即,臉上爬上一抹紅暈,她不是羞澀,就是有些不好意思。半響,她囁囁的動了動嘴,解釋道,「也不是,我就是方向感不好,第一回走容易弄不清,多走幾次我就不會迷路了,你看我剛剛走回來就沒有迷路。」
這解釋看起來多蒼白呀,剛剛從喬瑾瑜的院子那邊走來,攏共就只有一條路,再怎麼迷路都不可能走岔,謝滿月的聲音越來越低,她有點心虛,每次撞見他,都是迷了路。
「嗯。」喬瑾瑜沒有反駁她的話,而是點了點頭。
謝滿月眼神閃爍,肯定了語氣又說了一遍,這會兒底氣足了些,「真的,只要我走過三遍,就肯定不會認錯。」她就是方向感不好,第一次去的地方會拎不清東南西北,但是隻要多走上兩趟,她就不會弄錯了。
喬瑾瑜安安靜靜的看著她,也沒有說相信,也沒有說不相信,謝滿月神情裡一抹悲憤,好麼,已經落下這樣的印象了。
看她臉上一會兒羞愧,一會兒肯定,一會兒又惱羞的模樣,喬瑾瑜想了想,安慰她道,「四歲那年我在宮中也迷路過。」
謝滿月心中略平衡,追著問,「那後來呢。」
喬瑾瑜看著她熠熠灼然的望著自己,想搖頭說後來沒再迷路了,又覺得不對,「後來也迷路過。」
謝滿月算是看出來了,他在安慰她呢,安慰的還特別牽強。
衝著他呵呵一笑,謝滿月收回視線,低下頭去看石塊旁的青草,伸手揪了一根繞在指間,聲音輕了些,「小的時候我就經常迷路,我爹就時常得出來找我。」
祁夫人去世後祁大將軍把祁玥帶去毫安,人生地不熟的,祁玥又調皮,在軍營裡的時候三天兩天迷路找不著人,等她混熟了,還是三天兩頭的讓祁大將軍找不到人。
喬瑾瑜知道她是謝侯府家去年認親回來的二姑娘,聽她這麼說,問了一句,「村子裡也會迷路?」
謝滿月回神,繞指的青草崩斷,她轉頭笑著,「會啊,怎麼不會呢,村子裡的屋子也都差不多,可難認了,他們就得時常出來找我,有一回,我還掉溝裡了呢。」
那是原來滿月的記憶,年幼時身子骨差,走路都不太利索,在外玩的時候直接就溜進了水溝裡,要不正好是入秋的季節,水溝裡沒積什麼水,否則她都沒這再活過來的機會。
喬瑾瑜沒有接他的話,對他而來,能和她說這麼幾句話已經是多了,謝滿月確實興致勃勃的看他,眼底還有著好奇,又是有話就直說的脾氣,「太子大婚那日你那樣豈不是惹皇上生氣。」
這個和謝滿月想的邏輯不太一樣,既是被重視的皇子,不是應該更顯乖巧來獲取注意力,或者低調到像個隱形人,不會做任何事來觸怒別人。
喬瑾瑜深看了她一眼,聲音沉了許多,「你不知道七年前方昭儀毒死嵐妃的事麼。」
謝滿月點點頭,就算過去不知道,現在也知道了。
「永業七年,年三十,宮中大慶,碧瀾宮內,嵐妃被人下毒,當場身亡,凶手為與她素日裡較為親近的方昭儀,方昭儀的宮中被搜出下毒之物,她當場招認,皇上盛怒,把她打入冷宮,還把她所出的兒子也一併打入了冷宮。後來皇后求情,孩子無辜,方昭儀的孩子被帶去養在了恭妃膝下。永業七年,二月十三這日,方昭儀上吊自盡,十七這日,方昭儀才被人發現她在冷宮中自盡。」
喬瑾瑜像是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語氣平淡到沒有絲毫的波瀾,他靜靜的看著謝滿月,說了最後一句,「他們不在意她是什麼時候過世的,也沒有找太醫來驗,就把她過世的日子定在了十七,發現她的那天。」
七年前九皇子不過才五歲,多大的孩子,就算是再聰慧懂事,遇上這種事他都會彷徨無助,他的生活也是從頂端一下跌入了谷底,關進冷宮,繼而母妃畏罪自盡,他成了罪妃之子,在宮中不被人喜歡,甚至兄弟姐妹之間都會擠兌。
若不是皇后和太子對他照顧有加,要不是當時的恭妃自己提出要把他養到膝下,他如今應該還在冷宮中,做一個被人真正忘記的棄子。
謝滿月這個時候總是容易想起祖母說過的話,是非論斷,不是隻憑是非去看,而是要因時因地因人而異。
太子大婚是二月十三,大約宮中沒有人記得方昭儀真正死去的日子,否則太子大婚也不會選在這樣的日子。
喬瑾瑜說完,見她還是這般清澈的看著自己,不免一愣,「你……」不覺得我討厭麼。
謝滿月擡手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轉了話題,笑著問他,「你知道海棠花可以吃嗎?」
喬瑾瑜一愣,沒反應過來她這樣的轉變,謝滿月已經起身朝著斜坡下的海棠樹走去,挑了一棵開的好的,踮起腳,一手扶著樹,另一隻手高舉著去勾那樹梢上開的正好的海棠花。
她踮著腳夠不著海棠花,喬瑾瑜看到她微頓了頓身子,作勢一般,扶著樹,向上一跳,直接把那綴滿了海棠花的枝頭給抓住了。
拉下來的時候扯的枝頭猛抖,樹上已經開熟了的花並不堅固,她這麼一抖,花瓣撲簌的從樹上往下掉,掉在她的頭髮上,衣服上,喬瑾瑜這樣看去,猶如下了一場花瓣雨,襯著她的翠綠。
謝滿月終於心滿意足的摘到了那兩朵海棠花,喬瑾瑜又看到她對著海棠樹拜了拜,摸摸樹幹後才回來,不免覺得有趣。
「險些忘了這兒是佛門重地,不應這麼野蠻的摘花,萬物有靈呢,我剛剛道了歉,它應該不會生我的氣了吧。」謝滿月把其中一朵海棠花遞給他,「你嚐嚐。」
海棠花釀製而成的東西他吃過,可直接吃海棠花卻沒有嘗試,謝滿月摘下手中的花瓣往嘴裡送,看他沒動,託了一下他的手,「真的很好吃。」
喬瑾瑜看她連著往嘴裡送了三瓣,擡手摘下一瓣,在她的眼神下送入口中,只有一股清淡的香氣,等到咀嚼開時喬瑾瑜嚐到了一股甘甜從花瓣中滲透出來,還透著花香,味道很特別。
「甜的,對不對。」謝滿月期盼的看著他,喬瑾瑜點了點頭,謝滿月顯得很高興,「對呢,村子才沒有零嘴呢,不過一年四季有很多東西可以找來吃,這個時候剛好能摘海棠,入了秋,山上還有更多的東西。」
「家裡種的?」喬瑾瑜沒有再動其餘的花瓣,光是那一瓣的甘甜就已經在他口中縈繞了許久。
「不是啊,村子裡別人家種的,我偷偷去摘。」謝滿月衝著他眨了眨眼,喬瑾瑜擡起手伸向她的頭,從她的頭髮上拿下了一片剛剛掉落花瓣。
謝滿月一怔,喬瑾瑜拿著花瓣的手也跟著微微一僵,他斂藏的神情之下時刻注意著她的反應,若是她露出厭惡和不喜的神情。
「哎,掉在頭上了嗎,你看看還有沒有。」謝滿月鼓了鼓臉,轉過身來給他看,喬瑾瑜臉上的神情一瞬軟化了下來。
她背對著他看不見他臉上表情,只聽見他低聲說了一句沒有了,謝滿月臉上的神情也感嘆,若是剛剛她有半點露出不喜,恐怕以後再難和他說上一句話了。
謝滿月正要轉身回去時,不遠處就在他們來的那條小徑上,一陣車軲轆聲傳來,謝滿月擡起頭,就在紅漆門那邊,一個男子推著輪椅朝著這邊過來,輪椅上坐著和她年紀一般大小的少年。
謝滿月認得他,只匆匆在碧瀾宮見過一面,十皇子。
喬瑾昊坐在輪椅上,身後是一個黑衣侍衛推著,他看到小斜坡上的喬瑾瑜,泛著蒼白的臉上笑意很無害,「九哥,原來你在這兒。」
喬瑾瑜起身,臉上適才的神情早已斂去,他低嗯了聲,走上小斜坡,看了那兩個侍衛一眼,準備回別院去。
「九哥,為我介紹一下你的朋友麼。」喬瑾昊笑著朝謝滿月看過來,「不知是哪家的姑娘,都不曾見過九哥與誰相熟。」
「碰巧遇到。」喬瑾瑜淡淡說了一句,並沒有要介紹相互認識的意思。
喬瑾昊不介意他這樣冷淡的口氣,推動了一下輪椅,命身後侍衛推開,看著喬瑾瑜笑說,「九哥,你要回去了麼,我們好久沒有說話,不如一起走吧。」
喬瑾瑜卻不為所動,他只是淡淡的瞥了那個鬆開輪椅把手的侍衛一眼,「抓好輪椅,小心別摔了。」繼而,直接朝著來的那條路回去了,連和謝滿月道別一聲都沒有。
喬瑾瑜一走,這兒就只剩下謝滿月和十皇子了,當初在碧瀾宮沒看仔細,如今這麼近距離,這十皇子的身子看上去的確不大好,聽聞是嵐妃當時吃的東西十皇子也吃了一點,嵐妃被毒死,十皇子則是大病了一場,落下病根,常年在福國寺養身,等於是住在這邊。
「謝姑娘,九哥他就是那樣的脾氣,你千萬別在意。」喬瑾昊從喬瑾瑜的背影裡收回視線,轉頭看謝滿月,笑的靦腆又親近,讓人覺得沒什麼距離感。
他剛剛拒絕了你,不推你回去,你才是要在意的那個吧。謝滿月心裡嘀咕了聲,嘴上卻說,「原來如此,多謝十皇子殿下告知。」
「這兒確實是個觀景的好地方,可惜我過不去。」喬瑾昊略有遺憾的看著剛剛謝滿月他們呆過的地方,末了,盈著那笑意看謝滿月,「謝姑娘,剛剛你與九哥聊的可好,他素日裡可不大愛說話,就連我們兄弟幾個,他都是不怎麼搭理。」
十皇子十一歲的年紀,和喬瑾瑜一樣,都是像自己母妃多一些,看起來如年輕的文質書生,笑地淺淺,語氣柔和,並未有讓人覺得不舒服的地方,反而是透著些親近。
他的語氣裡不似打聽,倒像是關切,謝滿月搖了搖頭,「也是恰好遇到,九皇子也沒同我說幾句話。」
謝滿月擡頭看了一眼天色,朝著喬瑾昊行禮,「十皇子,唯恐家中長輩久等,民女先走一步。」
看著謝滿月順著另外一條路往上回去,喬瑾昊始終是笑盈盈的神情,他轉頭看了一眼剛剛她和喬瑾瑜呆過的地方,溫和的神情下閃過一抹鋒芒,繼而,輕輕敲了敲輪椅的把手,輕吐,「好久不見六哥。」
「屬下這就命人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