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筆嗎?」
「嗯?」
「我把我的夢給你畫下來。」
李懟懟給我找來了一只圓珠筆和一個小筆記本:「沒別的。」他說這話,好像是怕我以工具簡陋為借口畫不出來一樣,我給他翻了個頗為不屑的白眼,接過圓珠筆和筆記本就埋頭畫起來。
作為一個沒有想象力的職業漫畫作者,紮實的畫功是我安身立命之本。我把我描述不了的場景在紙上速寫下來,筆觸很快,畫面難免有些潦草,但景和人比例沒有一絲偏頗。
我畫畫的時候不言語,李懟懟也沒有說話,吸協安靜的地下辦公室裏就只有我筆尖摩擦過紙面摩擦的輕響,還有我隨著筆觸時重時輕的呼吸。
當我停下筆擡頭的那一刻,才發現李懟懟沒什麽也幹,就一直專註的盯著我的畫,見我停筆,他也一擡眼瞼,四目相接,呼吸很近,瞳孔裏彼此的身影是可以依偎的距離。
我把畫舉了起來,擋在我和李懟懟中間,像是一個能隔開我和他的屏障:「畫好了。」
李懟懟往椅背上一靠,抱著手叫我:「蘇小信。」
我見他這姿態,立即防禦起來:「行了行了,沒讓你看我畫得好不好,你就看看這意思……」
「你的畫還不錯。」
「咚」我心跳快了一拍,不為其他,只為……李懟懟這懟穿腸居然誇人了!
「你畫畫的模樣也不錯。」
我睜大著眼睛,看著李懟懟,當我最引以為傲的本事得到了最不認可我的人的認可,在最初那一瞬的震驚錯愕之後,我嘴角微微一翹:「那當……」
「下次見我別說話了,畫畫就行。」
「……」
呵呵,我真是天真,這家夥嘴裏能吐什麽象牙?
我拿筆頭敲了敲筆記本:「看這個!重點在這兒!」
李懟懟跟著我的筆頭又掃了一眼我的畫:「大轟炸時期的防空洞,看樣子不大,這是個丟了小孩的母親吧,把她面部給我精細刻畫下來,我拿去讓人掃描覆印散發出去。」
我一楞:「掃描覆印散發?」
「嗯,你看見的,大概就是咬你的僵屍生前的模樣。」李懟懟表情冷淡的說這話,讓我後脊梁陣陣發寒,「李陪陪昨天和我說過你做夢的事,我和幾個醫師還有趕屍匠探討了一下,估計是僵屍粘液進入你血液導致中毒,毒性讓你看見僵屍生前的事,照理說僵屍粘液不會有這樣的毒性,可失控的那幾只或許有變異,粘液毒性帶有未知不確定性。」
「我……」我顫抖著開口,「我這是中了屍毒?我是不是……要死了?」說到最後,我語調一轉彎,竟在自己沒法控制的時候就帶出了一絲哭腔。
李懟懟瞥了我一眼,那充滿嫌棄與自負的眼神好像在說,有爸爸在呢,你想死還沒那麽容易。
我稍稍控制了一下情緒,隔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開始在心裏默默盤算,要回去給沒完結的漫畫好好寫個大綱了,萬一我遭遇不測,故事也總要給讀者一個交代!這是作為職業漫畫家的操守!
我一邊想著,一邊把筆記本翻了頁,起了個大形,然後開始用圓珠筆畫起了夢中女人面容的素描。畫著畫著我忽然想起了一點,擡頭問李懟懟:「上次我被那個僵屍咬了,為什麽那個時候不直接讓我畫那個僵屍的模樣?」
李懟懟擦著眼鏡的手微微一頓,瞇眼問我:「哦,那你還記得那僵屍女人長什麽樣嗎?」
……
很抱歉,我忘了,關於那天晚上的回憶,我只記得那個連臉都沒看清的黑衣人了。恩……好像,確實也是,在被僵屍襲擊後的一兩天裏,我根本沒有在意「被咬了」這件事,而全身心投入到「一見鐘情」的情緒裏面去了。
我沈默,垂頭畫畫,李懟懟擦好了眼鏡,將它架在鼻梁上,然後站起了身:「在這兒畫著,我去帶個人過來,今天和我們一起回去。」
沒給我再發問的機會,他揣著手走了出去。
大概一個小時後,我圓珠筆尖停在女人的眼角上,著重加深了一塊陰影,然後挺直背,呼了口氣,左右一審視,又在她嘴角的位置添了兩筆。
「哇!」我聽到一個孩子稚嫩的驚呼,旁邊一個黑乎乎的腦袋立即湊了過來,驚嘆似的欣賞著我的畫:「畫得好好啊!」小孩說著,仰頭看了我一眼,眼珠子像黑曜石一樣透亮,「你好厲害!」
像這麽會欣賞的小孩已經很少了,我心頭得意,正想謙虛兩句,手裏的本子就被拿了過去,李懟懟拿著本子看了看,直接用前台小萌妹的座機打了個電話出去:「餵?來前台拿文件,今天給我發出去。二級通緝。」
他們吸協的通緝令分為特級通緝和一級二級三級四級五級通緝。
一般一級通緝就是最高通緝令了,像是發生了非人類連環殺人事件,或者非人類大規模鬥毆死傷慘重,就會對主要罪犯發布一級通緝,二級通緝算是普通事件裏面的最高級別,看來僵屍這個事,給他們的壓力還挺大的。
而至於特級通緝,李陪陪說這是屬於他們非人類事業工作機構裏面的機密了,一般人都不知道……
「小姐姐,你不僅畫畫得好看,人怎麽也這麽好看啊,我都看呆了。」
嗯?
我把目光從李懟懟身上挪開,看到半人高的小朋友臉上,小男孩眨巴著一雙透亮如黑曜石的眼睛盯著我,我一時半會兒還有點不敢置信是一個小男孩說了剛才那句話:
「小姐姐眼睛好漂亮,一定是因為一直用這麽美的眼睛看世界,所以畫的畫才那麽好看。」
嗯!?
等等!這小孩!這小孩簡直……
「哎呀,被漂亮小姐姐一直盯著看,我都臉紅了。羞羞!」小男孩說著就把腦袋往我腿上埋,就在額頭要蹭到我時,背後一只蒼白的手提了他的衣領就把他拎了起來。
李懟懟斜眼看他:「一把年紀了,就別瞎賣萌占人便宜了。」
「咦?叔叔你在說什麽啊?我怎麽聽不懂?」
李懟懟頗為嫌棄的盯著他,手一揮,像扔垃圾一樣直接把他往墻上砸去,我一聲驚呼,還以為小男孩要頭破血流橫屍當場了,沒想到那孩子抱著頭在空中幾個旋轉,雙腳穩穩的在墻上一蹬,腰腹一扭,像奧與會裏看到的那些體操隊員一樣,完美落地。
他赤著腳沒穿鞋,腳踝上系了個鈴鐺,但是剛才那一套動作下來,腳上的鈴鐺吭都沒吭一聲。
「別就知道看臉,這家夥對你來說已經是四五十的大叔了,收收你那一臉看神童的神情。」
「咦?四五十?」我驚訝,「天山童姥?」
「哪有,我真的就是個小男孩啦。」他笑瞇瞇的看著我,「我叫於邵,小姐姐可以叫我小邵邵或者小於於。我是一個趕屍匠,今天要和小姐姐回家住。」
「一棟樓而已,你別想太多。」李懟懟打斷他。
「我今天要和這麽漂亮的小姐姐住在同一棟樓裏了,想想就覺得好開心。連有這麽煞風景的外國僵屍在我都覺得沒什麽了。」
「不高興你可以繼續睡辦公樓裏。」
於邵看也沒看李懟懟一眼,走到我面前,伸出手來:「我們要走了呢,前面好黑喲,我怕看不見,要小姐姐牽,不然走不動。」
我靜靜的看著他,又看了看李懟懟,李懟懟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我這才放心的把手交到這個奇怪小孩的掌心裏,而在他握住我手的那一刻,他一直看似天真可愛的眼神倏爾鋒利的一瞬:「小姐姐幾天前被僵屍咬了老做噩夢是吧?」
「嗯……」
「那這幾天要小心哦。」
我心裏打突:「小心什麽?」
「小心做夢的時候被僵屍帶走哦。」
媽的,這話說得太嚇人了,我當即腿一軟,有些走不動路了,他見我被嚇到,又笑開了,一邊牽著我走,一邊說:
「不過小姐姐放心,你們那棟樓本來就有外國僵屍下的結界,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他確實挺厲害的,那幾只不聽話的僵屍是沒有能力闖進去的,就是想闖進去的,可能不是那幾只……」他簡單提了句,又轉了話題回來,「不過,不管什麽僵屍,現在那棟樓有我住進去了,就不會讓這麽漂亮的小姐姐跟他們去玩的,要玩,也只能和我一起玩。」
聽到這兒,我算明白了,這趕屍匠,原來是李懟懟找來的護衛啊。
「那幾只走丟的僵屍就是你趕掉的嗎?」
於邵輕輕一笑:「小姐姐,我好久沒親自趕過屍了,那些都是手下的人做的,不過這次碰到了麻煩,讓我從湘西趕過來收拾場子,正好我也好久沒來重慶玩過了,想念這邊的麻辣老火鍋。」他往旁邊一指,「都賴這摳門工作狂怪叔叔,我都來了兩天了,一直讓我在地下室工作,都不讓我出去玩的。」
說話間,我們已經離開了吸協的地下辦公樓,在法陣的一閃一滅間,又來到了下午走進去的那個破爛危房裏。
於邵推門出去,輕車熟路的走上了磁器口的正街上,現在已經是淩晨,相比於白天的磁器口,大晚上的古鎮倒真有點古鎮的樣子,只是商業化的痕跡還是難以避免,偶爾有一兩家店趁夜趕工裝修,其他的店都關著門,有幾個小酒吧不知夜的傳來幾句配著吉他的民謠。
春風已不寒,帶著江水濕意,柔柔拂過臉,吹出了我幾分睡意。
「火鍋的話,改天到樓上來我們買了菜可以自己做。」我打了個哈欠,看路邊賣麻花的店正要打烊,這家麻花從小爹媽就愛買來給我吃,到現在他們白天的生意十分火爆,排長隊要最少也要十幾分鐘,這大晚上倒是一個人也沒有,我撐著睡意蹦跶過去,在老板手機只有3%電量的情況下,強行支付,買了兩包糯米小麻花。
「小邵邵,來,見面禮。」我給了他一袋,「以後麻煩你照顧啦。」
「哇!小姐姐你真好!」於邵開開心心的接過,直接撕開就吃了一個,瞇著眼直誇好吃,旁邊賣家看見了,趁著還沒打烊,把於邵叫了過去,抓了兩大把麻花塞他手裏:「小朋友喜歡就多吃點。」
長得可愛又會說話的小孩果然上哪兒都討喜。
於邵在那邊將店老板一個勁兒的誇。
我這邊看了李懟懟一眼,他正盯著房頂上的貓,我將另一袋麻花遞給他:「這袋給你的。」
李懟懟這才垂頭看我:「給他的是見面禮,給我的是……保護費?」
「那你收嗎?」
李懟懟默了一瞬,擡手,將小麻花提了過去。
我強調:「收了保護費,可是要幹事的。」
收了保護費,可是要保護我的。
他瞥了我一眼,在那邊於邵抱著麻花跑回來的時候,只輕輕說了一句:「安心畫你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