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二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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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睿淵聽了探子回報,只覺得好似一場夢。
他與茗之在上一世那麼多的波折,還能相伴到二十有七。
怎麼這一世,除了『破緣』一切安好,那人卻才二十五就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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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自己只是思索了一瞬,再回過神時窗外的太陽卻已西斜。
他吩咐身邊的太監與侍衛擺駕出宮,去了柳鈞安的墓前卻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是該說他早就知道他騙他卻甘之如飴,還是該怨他這麼早就又丟下他一個人走了?
楚睿淵沉默地佇立到天快亮才回了宮,剛要吩咐直接準備上朝的事宜,口中卻是將血噴了出來,斑斑駁駁染紅了地上的金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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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說他是急火攻心,需要靜養休息。
這些年來一直將所有心力放在小兒子身上的太后,也日日過來掉了些淚,口中說著些「那便是個禍害妖孽」的話語。
楚睿淵聽了卻有些迷茫,他的茗之若是禍害妖孽,為何反而是他自己不足而立便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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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共靜休了七八日,身體才恢復得差不多。
待他上完早朝、處理了政務,方想起今日已經是八月初八。
上一世茗之便是在這一天想要娶親,卻被他「娶」進了宮,一身新郎服地做了新嫁娘。
楚睿淵的嘴角微微向上翹了一翹,卻又很快收了回去。
他這幾日努力不去想柳鈞安,卻在轉瞬間破了功夫,等他回過神來,已是點了侍從再去柳家的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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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睿淵站在柳鈞安墓前仍舊是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湊得離墓碑極近極近,輕聲說了句:「茗之,朕想你了。」
方別十日,已似十載。
他將「想你了」又喃喃地說了一遍,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便只是輕輕摩挲著墓碑上的名字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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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看著,卻發現了些許異狀。
柳鈞安墳前的土似乎有這兩日新翻過的痕跡。
楚睿淵幾乎是顫著聲地命令侍衛將柳鈞安的墳重新挖開,打開棺材後,裡面果然已經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他在那一瞬間忽然不知道,生離與死別,到底哪一個更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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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和帝君只花了半個月便命人將事情暗中查了清楚,卻用了兩年的時間也沒想明白,他究竟是歡喜柳鈞安還活著多一點,還是惱恨他丟下自己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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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的茗之又回來了。
然後他終於知道了這個想了許久的問題的答案。
可他寧願這一生一世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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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睿淵聽到寧公公傳話說太后帶了人去他寢宮時心中就是一顫,他拋下朝中百官,兩世為人裡第一次在宮中狂奔,卻只來得及將嘴角流血癱軟在地的柳鈞安抱在懷裡。
他興許是喊了御醫,興許沒有;他好似是哭了,好似沒有。
直到茗之在他懷裡嚥了氣,他都是有種身處戲中的不真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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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也許,茗之又是做戲詐死騙他呢?
他這回才不會上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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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睿淵將柳鈞安的屍身抱到床上,守了三日,守到那具身體完全僵硬、生了斑,他才茫然地意識到:原來他的茗之是真的去了。
在二十有七這一年,化生離為死別,不再是騙他的。
可他寧願自己是又被騙了,寧願將人埋入皇陵後,還有誰去把棺槨打開,將活生生的人變回來、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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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的茗之那麼多年的戲都演了,怎麼這一回就不騙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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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兒,你這當真是胡鬧。」太后聽聞柳鈞安被葬在了承和帝自己的陵中、只待死後二人合葬,便過來勸誡:「那是皇后的儀制!」
年輕無後的帝王卻看了自己母親半晌,緩慢卻不容反駁地說道:「母后這些年料理宮中事務辛苦了,也到了該頤養天年的時候。城郊那棟皇莊母后不是一直很喜歡嗎?從今日起母后就搬過去住吧,宮中自會有女官來掌管,母后不必再掛心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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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被「請」去皇莊住了五年,五十有一上壽終正寢薨了。
她手上歷來有一支私兵,卻在臨死前暗暗交給了小兒子。
楚睿淵聽了密探回報,面上卻當做未聞,對他這個皇弟儲君照樣是親和有加、委以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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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四年,儲君起事謀反,領兵圍了皇宮,卻在陣前被最信任的心腹從背後砍下馬去,只能束手就擒。
再一年,皇弟被奪了儲君之位、賜毒酒,死在了天牢中。
同年,皇叔瑞王六歲的孫子被出繼承和帝,立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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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又七年,楚睿淵再次駁回百官立后的奏議時,忽然意識到,他自九歲重回到這一世已有三十四年,而茗之離他而去也有十七載。
他這一世,便是一半與茗之或咫尺或天涯,一半與茗之陰陽兩隔永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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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十七年,承和帝駕崩時恰逢花甲之年,臨終口諭傳位過繼於膝下的太子。
他在位的四十四年裡,河清海晏、國泰民安,便是南疆鄰國最終也俯首稱臣,史稱一代明君。
觀其一生,雖早年曾有逸聞留於野史,後宮中卻終生未有一人。
而在史書與野史記載不到的地方,遺詔之下,一個已葬在帝陵三十餘年的骸骨卻被啟出,重新與他同棺同槨地合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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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從此同穴葬,不知來世能否同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