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病書”

　　米陽拿著那本書認真觀察了一下，魏老師的這個書，只是看著脫頁有些嚴重，問題並不大，拆開再上一遍膠就是了，個別頁面上汙損的地方也只是墨水，都屬於比較好清理乾淨的。

　　旁邊的白洛川略微有些嫌棄這本舊書，猶豫道：“要不你戴個手套。”

　　米陽頭也沒抬地看著那本書，道：“嗯？看書戴什麼手套？”

　　白洛川就從旁邊的抽屜裏拿出來一副透明的塑膠手套，遞到他面前，米陽一看樂的不行，那是前幾天他們在家吃大骨頭的時候，戴著啃骨頭的一次性手套。他搖搖頭，道：“不用了，這個戴上手感不好，會打滑。”

　　白洛川還在猶豫，米陽就對他道：“我一會去洗手。”

　　白少爺這才答應了。

　　米陽抱著書去了書桌那邊，打開臺燈攤開來左右翻看一遍，基本上已經胸有成竹，下一步就開始從抽屜裏翻找工具。

　　白洛川看的奇怪，也從床上下來，走過去道：“你找什麼？”

　　米陽道：“我記得前幾天還放抽屜裏，我瞧見過……啊，找到了！”他說著拿出一把小剪刀來，哢嚓動了兩下，瞧著挺鋒利的，特別滿意的拿著剪刀坐在了書桌前。

　　白洛川湊過去，好奇道：“你拿剪刀做什麼？”

　　米陽歪頭看著他，道：“這書‘病’了，我想治療好它，你不是也嫌它髒了嗎，等我弄好了魏爺爺一定也很開心。”

　　白洛川有點不太明白，但是米陽想做的事兒，他都沒阻止過，尤其是這次聽著還挺新奇的。

　　米陽把書攤開，拿著那把小剪刀開始給書籍“治療”。

　　開了書桌上的臺燈，就更能看清楚它的“病因”了，和米陽預想的一樣，這書跟魏老師在南方待了多年，濕度原本就過高，主人愛書心切又暴曬過，紙張內的水分迅速蒸發，書頁變得乾燥、脆弱，邊角有輕微的皺縮開裂。還有幾頁是翻看的久了，磨損過度，版心中縫的部位也開裂了一些，不過現在還是“早期病症”，只是半開，一張書頁變成兩張單頁。

　　換了別人可能是補膠，不過米陽想做的完美一些，決定重新上一遍膠。

　　他搓了搓手，很久沒有做過這些小手工了，手癢癢的厲害。他動作很快，一邊拆書，一邊順手清除了灰塵，小手越動越靈活。

　　白洛川在一邊看著，瞧著他拆膠線、拆封面、拆書頁……然後眨了眨眼，他怎麼瞧著小乖是把這書給大卸八塊了啊？

　　白洛川略微皺了下眉頭，不過瞧著米陽認真做事的樣子，很快就鬆開了，他向來是無條件站在米陽這邊的，小乖說要給書“治病”，他就幫著，大不了三天后魏老師回來了，他去道歉，然後讓家裏再陪一本就是了。

　　米陽忙著手裏的活，不怎麼說話，白洛川就坐在一旁陪他，偶爾也會湊過去小聲問他：“這書怎麼會散開呀？我看魏爺爺看的可愛惜了。”

　　米陽道：“光照時間太久了，喏，你看這裏。”他指指邊角的地方，又點點書頁裏面，“邊角更嚴重，曬的顏色都不一樣，比裏面深多了。”

　　白洛川道：“哦，我還以為這是髒的。”

　　米陽笑道：“哪兒能髒的這麼均勻呀，邊角還壞了兩個地方，明天得去找紙來修補一下。”

　　白洛川驚奇道：“小乖你還會這個嗎，從哪兒學的？”

　　米陽大言不慚地道：“我看電視學的。”

　　白洛川追問：“哪個台？”

　　米陽繼續編：“中央一台！”

　　白洛川道：“五點半演大風車那個？是後面聰明屋裏教的嗎？”

　　米陽跟著點頭，白洛川就信了，還跟著道：“大拇哥是很聰明的，他教的好，你也學的好。”

　　米陽樂得不行，自己在那笑了半天。

　　米陽做的修補屬於非常枯燥的活兒，需要安靜耐心地做上好半天，他做了一會就沉下心去進入那個世界，眼裏心裏只有修補著的書了。

　　白洛川大部分時間是安靜的，但畢竟是小孩，耐不住了也會跟他說話，他看一眼書頁上的字，這本是講漢字的演變過程的，大篆、小篆、籀文、隸書什麼都有。白洛川好奇道：“還有這麼多種字，寫什麼樣的好？”

　　米陽一邊拆書，一邊道：“學喜歡的唄。”

　　白洛川又看他，道：“你很喜歡寫這個吧，以後是不是要做書法家？”

　　米陽樂了：“沒有啊，我就是有點感興趣，覺得好玩。”他找了個軟毛小刷子清理書縫，低頭看書的時候長睫毛也跟著撲閃幾下，“以後呀，我就想做點小手工。”

　　白洛川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擺弄那本舊書，忽然靈光一閃，指著它道：“就像這樣修書嗎？”

　　米陽點頭道：“對。”

　　他想了很久，這輩子還是做點不讓自己後悔的事兒好了，比如堅持自己最感興趣的事情，做自己喜歡的工作，他上一次的人生沒有珍惜，難得可以回檔重來，還是選擇讓自己開心的好。米陽把手裏的小剪刀放下，抬頭看了旁邊幫他排列書頁的小白洛川，心裏默默的也加了一點疑惑。

　　他還是對那個吻有些在意，夢裏的自己，也是自己，感情是騙不了人的。

　　白洛川察覺到，也抬頭看向他：“怎麼了，我拿錯了嗎？”

　　米陽搖搖頭，隨便找了個理由含糊道：“沒，我剛剛眼睛好像進東西了……”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白洛川湊過吹了一下，米陽被他吹的睜不開眼，緊跟著又被捧著小臉認真多吹了兩口，米陽眼睛裏一下就反射性地帶了淚，水汪汪起來。

　　對面的小孩擔憂道：“現在好了嗎？”

　　米陽：“……好了，你鬆手，臉疼。”

　　白洛川不放心，拉著他的手去認真洗了一次，又湊過去檢查一遍，一臉的不樂意：“那書髒了，你以後玩兒新的好不好？”

　　米陽揉揉眼睛，道：“沒事，我下次注意點。”

　　白少爺有點潔癖，但是對上米陽，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晚上的時候白洛川偷偷開了一盞小燈，撐著被子努力把小臺燈的光亮遮住，讓米陽躲在裏面修補。兩個人偷偷不睡覺，一個躲著幹活，一個雙手撐著被子擋在書桌前一邊側耳聽著門口的動靜一邊回頭又看看米陽，沒一會倆人就熱的一腦門汗。米陽小臉熱紅了，白洛川則是汗濕了額前的頭髮，活像兩個狼狽的小賊，他們互相看了一下對方，咧嘴笑了。

　　白少爺笑了一下，很快又收斂了笑容，抿著唇不笑了。

　　他最近開始換牙，不怎麼願意露出來讓人看見。

　　這本老書嚴重髒汙的地方也就七八個地方，還是墨水滴落的痕跡，瞧的出還是愛惜的。米陽第一天晚上就是簡單做了一個拆頁和清潔，把需要修補的也分別記錄好，等著明天買膠水和一些修補的清潔劑就可以繼續動工了。他心裏盤算好了之後，就把這本拆開的書藏到白洛川翻出來的一個大紙盒裏，白洛川還特意在上面放了一個玩具，掩飾了一下。

　　米陽打了個哈欠，道：“明天我也不回家了，在這邊修書……”

　　白洛川眼睛都亮了：“好！”

　　倆人一起去洗漱完，躺在小床上睡覺的時候，米陽已經累的連講故事的力氣都沒有了。

　　白洛川精力比他充足許多，他這塊電池還沒完全耗電完畢，躺在那心思很快就動到了別的地方。他忽然翻身看向米陽，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小乖，這本書要修幾天啊？”

　　米陽困的睜不開眼，但是聽見他問還是在心裏算了下時間，含糊道：“唔，怎麼也得三天。”

　　白洛川道：“白天晚上都修，對吧？”

　　米陽道：“對。”

　　白洛川哦了一聲，道：“書現在已經散了，也不好帶回去……你在我這裏修？那你禮拜一也過來睡吧？”

　　米陽蹭了下枕頭，道：“嗯，過來睡。”

　　白少爺心裏美的不行，連聲答應了，道：“那我把房門關好，誰也不告訴。”

　　米陽輕輕笑了一聲，摸索著去碰到他，跟以前一樣拍了拍他就睡了過去。睡夢裏，好像有人輕輕碰到了他的嘴唇，手指伸進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牙齒，似乎確認過他的牙齒都還完好健在，這才放心地退了出去。

　　米陽想咬一下那個手指，但是睡得迷迷糊糊的，只含著磨了兩下就又陷入更深的夢鄉。

　　第二天睡醒了，白洛川第一反應就是要和米陽繼續修書。

　　米陽打了個哈欠，道：“不急，一會還要去買點東西。”

　　白洛川道：“買什麼？”

　　米陽想了想，道：“宣紙和膠水，唔，還得要個噴壺。”

　　白洛川道：“噴壺？澆花的那種嗎？”

　　米陽搖搖頭，給他比劃了一下，道：“和我巴掌這麼大的，最好小一點，噴的水很細，水霧一樣的。”

　　白洛川想了一下，道：“我媽化妝臺上就有不少你說的小瓶子，還是玻璃的，我去看看……”

　　米陽：“你回來！”

　　白少爺站在那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米陽拽著他不放，頭疼道：“你要是動了那些‘小瓶子’，咱倆晚上都得加餐。”

　　白洛川奇怪道：“加什麼餐？

　　米陽道：“竹筍炒肉絲，吃過沒有？”

　　白洛川皺了下小鼻子，道：“竹筍？沒有，只吃過清蒸的，不好吃。”

　　米陽被他這幅沒受過人間疾苦的樣子逗的不行，裝作嚴肅的樣子，伸手在白少爺屁股上拍了一小巴掌，自己拍下去還在那一邊配音：“啪！”

　　白洛川嚇了一跳，捂著屁股跳到一邊，紅著小臉道：“你幹嗎突然打我？”

　　米陽道：“這個就是‘竹筍炒肉絲’，到時候拿竹竿打才疼呢。”

　　白洛川擰了半天眉頭才想明白過來，立刻反駁道：“不會的，我還沒挨過打。”但是他很快又看向米陽，視線落在他屁股上，“程阿姨這麼打你了嗎？她用竹竿打的？”

　　米陽認真想了下，他這輩子聽話懂事，沒以前那麼淘氣了還真沒挨過打啊。他搖搖頭，道：“沒有，我是看別人這麼挨過打。”

　　白洛川鬆了口氣，但是米陽攔著，他也就不去打白夫人桌上那些化妝品瓶瓶罐罐的注意了。

　　這本“病書”需要的工具並不多，米陽大概在心裏想了一下，去除書頁上的墨水斑跡，最簡單的是用高錳酸鉀溶液和草酸溶液，但是他現在只是一個小學生，一般也不會讓小孩接觸到這些，想了一下，決定用肥皂水和堿水代替，這些在浴室和廚房就能找到。

　　米陽就拉著白少爺的手，一邊下樓一邊道：“咱們先在家裏找找看，一會瞧著什麼沒有，再去商店買。”

　　白洛川道：“好，我有錢。”他想想，又自豪地補充道，“很多！”

　　打掃樓梯的保姆吳阿姨聽到了，笑道：“陽陽和洛川醒了？這是找什麼去呀？”

　　米陽道：“阿姨早，我們找‘寶藏’。”

　　吳阿姨笑道：“早餐在桌上呢，吃完了再去找啊。”

　　“好！”

　　這些在普通人看來沒什麼用的小玩意，對米陽真的有點“寶藏”的意思，他重新開始接觸修書的那一刻，腦筋開動的比什麼都快，以前的一些小技巧也不自覺地都用上了，簡直熟能生巧。

　　而他身邊的白洛川一直興致挺高，大概是當成了新的尋寶遊戲，玩的津津有味。

　　米陽拿到堿水和肥皂水之後，按劑量配出清潔劑，用一個小碗盛著端到二樓去藏好。另外一邊，白洛川也找到了宣紙，抱了不少走進來，問他道：“小乖，這些夠嗎？”

　　米陽道：“這都哪兒找來的？”

　　白洛川道：“上次爺爺給我買的，說等我以後練字可以用這些紙。”

　　米陽湊過去看了一眼，白老爺子自己就寫個硬筆書法，用的都是鋼筆一類的東西，對宣紙並不懂，生宣熟宣混著放在一起，種類和品級什麼都有——不過薄紙宜畫，厚紙宜書，準備齊全了倒也方便。

　　白洛川先給他拿了一張，道：“用這個吧？”

　　米陽看了一眼，蠟生金花羅紋，一眼就能瞧出貴氣精緻難怪小少爺先看中它。他搖搖頭，道：“這是熟宣，不用這個。”他伸出手指頭摸過去，摸到一張軟一些的，就拽出來道：“用這個吧，這個好。”

　　白洛川奇怪的對比了兩個區別，道：“是有點不一樣，你們三年級都學這些嗎？”

　　米陽含糊道：“對，最近美術課還讓寫毛筆字呢。”

　　白少爺就閉上嘴不再吭聲了，心裏想著的是等魏老師回來還要再加一門書法課才成。

　　米陽拿的那一張是棉連紙，便宜又耐用，做修補的時候用最好，找不到合適的吸水紙的時候用它疊起來幾層用也可以，修書的萬金油了。

　　剩下的膠水和噴壺沒找到，倆人去了一趟商店，找了半天才買齊。

　　小噴壺好找，米陽要的膠水不太好找，最後還是跑到一家小的書畫裝裱店裏才找到一罐白芨水漿糊，這種膠黏性很強，粘縫最好使了，修補厚頁書的時候用它最為合適。米陽以前修過兩本大部頭佛經，都是用的這種膠水，只是裝裱店裏那一罐實在太大了，米陽就花五毛錢讓老闆分了一小瓶子給他。

　　白洛川的視線還停在那一大罐白芨水漿糊上，忽然道：“你要那個嗎？”

　　米陽立刻搖頭，拽著他的手出門道：“不要，不要，我有這一小瓶就足夠了，這些都用不完！”

　　他出門的時候可是都看到了，白少爺從那個小狗儲蓄罐裏掏出兩張十元的票子，米陽真是特別的羡慕。他也有一個粉紅色小豬的儲蓄罐，還是程青去銀行存錢的時候送的，不過裏面放著的都是硬幣，偶爾有票子也是幾分的鈔票，大概留個十幾年之後能增值百倍——可以換好幾塊錢的鉅款了。

　　米陽覺得拿出去換幾塊錢，不如自己留著疊鳳梨塔算了，好歹還能留個老物件做念想呢。

　　買好了東西，倆人回到家，匆匆吃了午飯，借著“午睡”的名義一起回了樓上小臥室，繼續開工。

　　米陽幹活，白洛川給他放風。

　　比起米陽的悠閒，白小少爺還是略微有一點擔心的，米陽跟他說過的那個“竹筍炒肉絲”一直讓他不敢忘記，米陽在他家，他可以護著，要是被程姨發現拆了魏爺爺的書，被打了可怎麼辦？

　　這種憂慮一直持續到米陽重新把那本書組裝起來為止，白洛川在一旁瞧著米陽把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都用上，書頁就跟施了魔法似的一下又組裝回了一本書，不過是用棉球蘸著之前配出來的那一碗什麼“清潔劑”，書頁就光潔如新；拿噴壺裝著熱水噴過書之後不但沒壞，竟然書頁都一點點撫平了；宣紙竟然還能修補到破損的書頁裏去，融為一體似的連新舊顏色都一致……白少爺覺得特別神奇！

　　米陽把吸水紙襯在裏面，又在書上壓了兩大本厚厚的硬殼百科全書，甩了甩手道：“好啦，壓一晚上，明天早上就差不多了。”

　　白洛川看著那本被壓在下面的書，都忍不住有些期待起明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