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藺策畢竟國事繁重,他又習慣凡事親力親為,能扔下那些俗務陪游彥在這行宮玩上兩日已經算得上一時貪歡,時日久了,將朝政都托於別人手中,藺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安心。因此,在出發前就已經計畫好,第三日一早起程返回都城。
卻沒想到,還是出了變故。
游彥在睡夢之中是被熱醒的,他夢見當年陪著藺策在山裡過夜的不是遲徹而是自己,山裡風寒,他們兩個人生了火堆取暖,他為了禦寒,離火堆湊的特別近,出了一身的汗,而後就從夢中驚醒。
游彥睜開眼時發現自己還像往日那般被藺策摟在懷裡,臉埋在藺策胸前,兩個人四條腿也糾纏在一起,是十分親密的姿勢。熟悉的姿勢讓他怔了一會才徹底醒過神來,突然察覺到夢裡的那個火堆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與藺策肌膚相貼的地方,燙的驚人。
游彥所有的睡意登時消散的無影無蹤,掙扎著從藺策懷裡爬了起來,伸手去摸床邊的外袍。藺策在睡夢之中感覺到懷裡人的離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怎麼了?」
游彥摸了摸藺策的額頭,果然滾燙,不知是不是昨夜在溫泉著了涼,才讓這鮮少生病的人在一夜之間發起熱來。游彥看著藺策憔悴的樣子,忍不住湊過去吻了吻他幹裂的唇,安撫道:「睡吧,沒事。」
藺策實在是難受的緊,根本就沒聽清游彥說了什麼,只是胡亂地應了一聲,又昏睡過去,游彥替他掖好了被角,這才出了內室的門吩咐高庸去傳御醫。
病來如山倒,即使是藺策這種自詡身強體壯的人也沒有辦法。
藺策這一宿睡得格外不安穩,一直在半夢半醒之間徘徊,連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夢境之中還是已經醒了過來。就這麼折騰了大半宿,等他終於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藺策剛要坐起,才後知後覺地感到頭疼的厲害。他揉了揉額角,扭過頭發現本應該在自己懷裡的人正坐地上的軟毯上,上半身趴在榻上,在睡夢中還不忘拉著藺策的手。看見游彥這副樣子,藺策立刻皺起眉,重新坐直身想要下床將這人抱回榻上,頭卻暈的厲害,下一刻就又倒回了床上。
這一來一回地動作自然驚擾到游彥,他睜開眼皺著眉看著藺策:「醒了?」
「怎麼睡在那裡?」藺策開口才聽出自己的聲音格外的嘶啞,也感覺到喉間隱隱的痛感,不由詫異,有些茫然地看著游彥,「我這是病了?」
「那不然呢?」游彥直起身體,扶著他躺回枕上,重新掖好被角,而後伸手摸了摸藺策的前額,「總算不燙了,我讓人煮了粥,喝一點?」
藺策側著頭看了看游彥,向裡面挪了挪身體,啞聲道:「地上涼,上來陪我躺會。」
游彥伸手止住了他的動作,將一個毛絨絨的東西塞到藺策懷裡:「我去叫御醫,你要是覺得無趣,正好讓它陪著你,反正你們現在也算是難兄難弟。」
說完,轉身出了門,留下藺策跟那隻紅眼睛傷了腿的灰兔子對視。藺策看了那兔子一會,突然笑了起來,剛剛游彥的語氣,分明是生了氣,雖然並不明顯。游彥這個人,或許因為想的太通透,所以極少會因為旁人而動怒,能說出剛剛的話,就已是十分不愉的表現了。
藺策戳了戳小灰兔,經過了一宿的時間,這兔子似乎放鬆了不少,不再像前一日那樣風聲鶴唳的樣子,正好奇地蹲在藺策的胸前東聞聞西看看,藺策的手指伸過來它也不再覺得怕,反而湊過去蹭了蹭。
藺策被它轉變的態度逗笑,故意向後縮了縮手指,小灰兔也不氣餒,追過去繼續蹭。
游彥帶著御醫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平日裡在朝臣面前不苟言笑的藺策此刻正跟一隻巴掌大的小兔子玩的不亦樂乎,看見游彥進來,還抬起頭回給游彥一個帶著討好意味的笑。
游彥對於這副樣子的藺策早已習以為常,二人相識多年,不管身份地位如何變化,相處模式卻是從未有過改變的。倒是他身後兩步的御醫簡直要瞪裂了眼眶,根本不敢相信榻上躺著的那個人就是當今聖上,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上前施禮:「臣參見陛下。」
「起來吧。」藺策掀了掀眼皮,朝著御醫點了點頭,目光轉向游彥,在小心地考量著他此刻的情緒。游彥彎了唇,回他一個笑容,還順便將及其影響帝王形象的小灰兔拎走,而後轉頭看向一臉不知所措站在一旁的御醫,「勞煩。」
御醫小心翼翼地上前,輕輕托起藺策手臂,墊上脈枕,僅完成這幾個動作,他的前額就已經沁出了汗,慌忙擦了擦,才半跪在榻前為藺策診脈。
室內突然就陷入了靜默之中,游彥拎著小灰兔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替它順毛,目光卻始終落在榻上那人身上。半晌,這御醫才放開手,朝著一直候在他身邊的游彥道:「雖然陛下的熱已經退了,脈象也比晨時好了些,但風寒之症卻一時不能痊癒,卑職早上拿給高總管煎的藥還需繼續服用,另外,陛下似乎思慮過重,太過操勞,還需靜養才是。」
藺策眉頭皺了起來:「按你這麼說,朕今日不能回宮了?」
「行宮藥材畢竟沒有宮裡全面,吃食也及不上宮中用心,歸途也用不了太多的時間,如若路上能夠注意不再染了風,臣以為還是回到宮中休養更為合適。」御醫立即答道。
藺策這才滿意,跟著才想起抬頭去看游彥的臉色,游彥對上他試探的表情,忍不住失笑:「既然御醫都說了,我去通知高總管準備車馬。」
在藺策記憶裡,自己還沒有如此脆弱的時候。長到這麼大他都鮮少生病,當然,少時就算真的病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讓所有人都如臨大敵,還會有人寸步不離地守在身邊。回都城的路上,為了讓游彥心安,藺策一直在閉目養神,偶爾睜開眼,看見那人正靠在身邊,讓他覺得病都好了大半。
御輦一路進了都城,穿過主街,朝著皇城而去,高庸的聲音適時地傳了進來:「陛下,馬上要路過游府了,要停一下嗎?」
游彥伸手摸了摸藺策的額頭,見沒有再發熱才安下心來,朝著外面回道:「不用,直接回宮。」
藺策聞言睜開了眼,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游彥:「你不回府了?」
「我若是回府了,這皇城裡還有誰能看著你別再操勞?」游彥拿了個軟枕墊在藺策腰下,讓他能夠坐的更舒服些,「我知道朝局紛雜,事務繁多,所以你難免勞碌,但我最近一直有種感覺,你似乎心事重重,在為什麼事而憂慮。」
藺策抬眼,正對上游彥的目光,逃避似的轉開。他與游彥太熟悉了,以至於游彥可以輕而易舉地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他確實是憂心忡忡,可是又怎麼可能對游彥說出口?難道要他告訴游彥,你便是我所有的憂慮?我每日患得患失,因為我擔心終有一日你要離開我,我卻不知道還能用什麼將你留下?
藺策微微閉了閉眼,而後又慢慢地睜開:「現在朝中局勢你也清楚,李埠背後搞不好就牽扯了大半的朝堂,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老臣也該收拾一下了,但拿掉了他們,他們的位置總要有人做事,所以我打算明年初春開一次恩科,挑選一些有才能的人替代他們。大概是一直在考量這些事,所以會顯得思慮過重。」說到這兒,他輕輕地嘆了口氣,「等這些料理乾淨,肅清了朝野,我也就能安下心了。」
游彥微微蹙眉:「朝中老臣表面不管如何,背後卻是因為利益勾結在一起,若是想要一下拔乾淨,極易引起反噬。懷騁,我覺得你太急了。」
「我沒辦法不急。」藺策握住游彥的手,「肅清朝堂只是第一步,其後我還有太多的事要做。我已經登基四年了,不想在他們身上再浪費時間。如若他們能夠安分守己,我倒是可以再忍耐他們一段時間,可是現在你看看李埠,他已經將手伸到了後宮,若是由著他們這樣下去,將來不管我想做什麼,都要看他們的臉色,那這個皇帝當的還有什麼意思?」
游彥還是不怎麼贊成藺策的想法,但想到此刻人還病著,本也只是隨口提起,他不想再引著藺策去想這些事,只是伸手掖了掖被角:「朝堂局勢瞬息萬變,也不在這一兩日,這段時日我會在長樂宮看著你,如果當著我,你還一心撲在這些瑣碎之事上,那我只怕是會挫敗的很,從此再也不想進宮了。」
藺策一愣,隨即笑了起來,他側過身子,將頭枕在游彥腿上:「有你在我還哪來的心思去想旁的。若是你能天天在我身邊,這皇帝不當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