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如藺策所言,他並不算一個好大喜功之人,最起碼在他的治國理念之中,開疆擴土這種事永遠都不會排在前面。他有心成為一個明君,卻並不希望拿疆域的範圍來證明自己的英明。他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南魏也沒有,他只希望在自己有限的時間內,能夠肅清朝堂,讓真正有才能者能夠入朝為官,讓國家更加富庶,讓南魏子民生活更加安定。
在實現這些之前,他願意做出適當的退讓。因此,他傳令給郭准,命西南大軍放棄交州城,退守至樊國邊境,按兵不動,嚴陣以待,以觀察樊國接下來的走向。
南魏隆和五年三月二十,在各地學子紛紛入京之後,春闈準時舉行。
南魏開國至今已有數百年,卻從未有過如此大規模的分科取士,不分地域,不看家世出身,看重的只有參考者是否有真才實學。這對許多的寒門學子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機會,因此他們願意不遠千里萬里,有的甚至要提前數月便遠離故土,趕往都城,為的只是抓住這次百年難得一遇的時機。儘管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知道,想要在此次春闈之中數千的學子之中脫穎而出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比起先前寒門子弟永無出頭之法,這次春闈已是無限生機,最起碼,只要他們足夠努力和刻苦就總會有出頭之日。既然這樣,他們不顧一切也要來嘗試一次。
這也是藺策願意見到的場景。
為了讓春闈能夠順利舉行,他派了專門負責護衛皇城的禁軍前去維持貢院周圍的秩序,保證參與考試的學子的安危,參與主考的官員皆是藺策精心挑選,考生提交試卷之後,密封考生姓名,讓閱卷人無法辨別考生身份,儘可能地規避在考試過程之中發生舞弊。
糊名之後的考卷提交給負責主考的禮部,由禮部負責批閱,並且挑選出其中文采斐然或是見識卓越之人,提交給藺策,由藺策做最後的定奪。
也正是因此,春闈一開,藺策將會變得更加的忙碌,除了本就處理不完的朝政,又將多了許多來自全國各地的學子的文章要去看。
但游彥能夠看得出來,藺策對此十分期待。
春闈這一日早朝暫歇,但藺策還是早早地便醒了過來。等游彥察覺到枕邊空空如也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看見藺策正站在窗邊,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不知在思索什麼。
游彥輕手輕腳地從榻上下來,走到藺策身後,墊著腳將下頜壓在藺策肩上,順著他的方向朝著窗外看了看,時辰尚早,天還濛濛亮,淅淅瀝瀝地細雨正落個不停,順著敞開的窗子帶進室內淡淡的水汽。
「一年大概也只有這一日不用早朝,怎麼這麼早就醒了?」游彥說著話,打了個呵欠。
藺策握住他的手,側過頭看他:「吵醒你了?」
「是啊,」游彥彎了眼角,「你不在身邊,我就不能安眠。」
「我是聽見了窗外的雨聲,所以醒來瞧瞧,」藺策視線轉向窗外,「這場春雨都城的百姓等了許久,卻偏偏在今日落下,也不知是何兆頭。」
「春雨日時,草木怒生,自然是好兆頭。」游彥歪著頭與他貼了貼臉,側過頭偏見他一臉凝重,不由失笑,「像你這麼緊張的時候真是少見,當年先帝最終改立你為太子時,也沒見你這副表情?」
「嗯?」藺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麼,和平日有很大的區別?」
游彥笑著搖頭:「沒怎麼,和平日裡一樣好看。」
藺策挑眉,下一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轉過身將游彥的兩隻手都握住:「時間尚早,我陪你再回去睡會。」話落他低下頭,發現眼前的人赤著雙腳忍不住嘆息,「怎麼大清早起來就赤著腳,若是……」
游彥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止住了他後面的話:「我真的是好奇,當年那個沉默寡言的小韓王現在怎麼有這麼多的話說?」他抬起腳故意朝著藺策晃了晃,「怕我著涼的話不如抱我回去?」
藺策的看了一眼,下一刻就伸手將他整個人攔腰抱起,幾步就來到床榻邊,小心翼翼地放下,剛要抽身,卻被游彥環住了脖頸,跟著就得到一個幾近熱烈的親吻。
大清早的起來這樣一個熱切的親吻極易挑撥起人的渴望,正當藺策摟著游彥的腰,想要順著這個吻繼續下去的時候,游彥卻突然抵住了他的肩膀,嘴角上揚:「我已經有了別的計畫,但如若你還想繼續的話,那我也只好奉陪到底了。」
藺策的手已經順著衣擺摸到了游彥的腰線,聞言他的動作頓了頓,虛虛地壓在游彥身上將臉埋在他頸間輕輕蹭了蹭,慢慢平復自己的呼吸,而後才回道:「你有何計畫?」
游彥親了親他的唇,而後坐直了身體,朝著殿外吩咐道:「高總管,勞煩吩咐人準備車馬和衣飾,我與陛下待會要出宮。」
藺策因為封府較晚,在宮外生活的時間其實並不長,卻格外喜歡宮外的自在,尤其他與游彥相識之後,二人常常結伴出行。但繼位之後卻再難有這樣的機會,幾次私服出宮最多也只是到游府去,再難有機會像以前那樣僅他們二人肆意自在。
因此,當藺策換上一身私服,與游彥一起坐上馬車的時候,他心底難得有幾分雀躍,游彥坐在他身邊,側耳聽著車外的雨聲,二人緊握著手,就好像又回到很久以前。
馬車行駛了一段路程,游彥突然側過頭看向藺策:「你都不問問我今日是要帶你去哪嗎?就丟下一堆的朝政跟著我出了門,也不怕後悔?」
藺策笑了起來:「當年不也是這樣,你帶著馬車到我府裡去接我,帶我去一些聞所未聞的地方,卻從未讓我失望過。」
游彥偏頭看了他一眼,唇角向上揚起:「我自小在這都城長大,每日不務正業,只想著如何的消遣,當然知道許多別人不知道的好去處。」
藺策看了他一眼:「近兩年你卻不如以前自在了。」
「那是因為我有了別的消遣,回頭再看起來,過往的種種都不值一提。」游彥說著話,掀開車簾朝外看了一眼,「不過雖然近幾年不怎麼外出,對都城的瞭解也不若從前,但今日的地方,肯定是你會喜歡的。」
說著話,馬車停了下來,車伕的聲音傳入:「公子,我們到了。」
游彥起身掀開車簾,率先下了馬車,朝著馬車內伸出手:「公子,請吧。」
藺策從馬車內探出頭,看見游彥伸到眼前的手,嘴角微微揚了揚,握住那隻手,順勢跳下馬車,而後才朝著四下張望了一下,面上是明顯的訝異,游彥晃了晃藺策的手:「怎麼樣,今日可還滿意?」
藺策先前在馬車上不是沒猜測今日遊彥一大早將他從宮中帶出是要去什麼地方,卻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游彥會帶他來貢院。
天色尚早,還未到開考的時辰,參考的學子陸陸續續從都城的各個方向而來,侯在貢院門口,等著入場。他們有的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不知在爭論什麼話題,也有的孤身一人坐在避雨的地方,手裡還捧著本書,看得格外專注。
藺策二人從馬車上下來也並沒有引起過多的注意,他們二人今日出行衣飾低調,看起來與這些候考的書生們並無兩樣。藺策視線從那些書生身上掃過,回過頭看向身邊的游彥,輕聲道:「你怎麼想著帶我到這兒來?」
「反正就算是在宮裡,你的心思也都在這兒,還不如過來瞧瞧,反而心安。」游彥笑著看他,「全國上下的心懷天下的有才之士都在這裡了,你說若是我也進去參考,最後會考成什麼樣子?」
藺策扭頭看他,笑著搖了搖頭:「斷沒有出題人入場參考的道理吧?」
此次春闈的考題原是有禮部準備,但考的都是一些詩賦經籍內容,毫無新意,並且這種題目考驗的不過是考生之記憶,以此挑選的考生或許經過十年寒窗苦讀,勤奮刻苦,卻未必是藺策所需。藺策為此煩惱數日,最終游彥看不下去,提筆匆匆寫下一句話,而後便成為了此次春闈的考題。
藺策看了一眼不遠處一個仍在看書的書生,不知等他進到貢院之中,發現考題只有一句話,與他先前所讀之詩書毫無關聯,而是與先前震驚朝野的李埠一案相關,又會作何感想。
這種考題大概也只有游彥敢提筆寫出,因為只有他清楚,藺策想要的不是只會死讀書的書生,他想要的是有遠見,有卓識,敢於直言,針砭時弊之能臣。
游彥頗為遺憾地晃了晃頭:「早知如此,那我就不會給你寫那幾個字,到時候說不定還能混進去試試。」
「那怕是不行,」藺策無奈道,「你的字跡若是送到我眼前,不用看內容,這次的榜首也只能是你了。有你在,我一心防止的舞弊可能自己就要破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