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瞧一瞧,外面的世界
陳萱的精神境界一下子拔高到了世界潮流的地步, 她雖然還沒思考出世界潮流是個啥, 但, 陳萱忽然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開闊感。譬如, 魏金總愛挑她不是, 譬如, 魏老太太對媳婦刻薄啥的,一時間, 陳萱就覺著,魏家這點事,在世界潮流的大課題前, 當真是不值一提了。
雖然陳萱對世界潮流的瞭解僅限於知道這四個字怎麼念怎麼寫,對於其中內涵,那是沒有半點瞭解。非但她不知道, 魏年也說自己不知道。陳萱琢磨著,連魏年這樣的聰明人都不知道的事, 肯定是一樁了不得的事,怕是短時間內不能明白的。為此,陳萱念書愈發用功,她想著,憑她現在的智慧,怕是不能理解世界的事兒。可她多念書, 說不得以後就知道了呢。
於是,陳萱除了做家事做針線,她的心思, 就全放在了念書上。
而且,陳萱發現,念書能使人聰明。她私下同魏年說,「我剛開始學認字,一天認十個字,就占了我所有的空閒功夫。可現在,連同認字背書,還有學洋文,我每天能認三十個字,能背下一大段的書,我半點兒不覺著吃力。洋文也是一樣,越學越覺著,並不難學。阿年哥,原來學習竟能讓人變聰明啊。怪不得念書多的人就格外比沒念書的人聰明,的確是有道理的。」
魏年見陳萱一本正經的同自己說她變聰明的事,心下倍覺有趣,魏年也有模有樣的對陳萱的觀點表示了贊同,「可不是麼。你看你,剛來的時候,都不怎麼說話,現在說話都是一套一套的。這就是念了書的緣故。」
陳萱認真的說,「那會兒你成天臭著個臉,我哪裡敢跟你說話。」
魏年想到自己剛成親那會兒的態度,也有些不好意思,同陳萱解釋,「我那也不是全衝你,你還不知道,現在外頭都是要男女雙方相處一段時間,倘合得來,再做夫妻。咱們家,還是那老一套。咱們倆,先前也沒見過面,乍一見面,就是陌生人一般,怎麼就能做夫妻呢?如今也有那樣的親事,家裡父母長輩定下親事,男人或者女人不願意,有的男人,勉勉強強做對怨偶。有的女人,與別的男人私跑出家去。哎,這些事,說得上誰對誰錯?可我想著,要是就因著家裡定的親事,我原不樂意,就勉強與你做了夫妻。這對你,也不公道。你有什麼不是呢?我當時,是不曉得要如何待你,有些遷怒。如今外頭,雖說男女平等,說到底,女人到底不比男人。倘不管不顧的就在一處,以後,我或是有心儀之人,你或是有心儀之人,又要如何?我是男人,外頭話再不好聽,無非就是風流罪過。你們女子如何一樣?你稀裡糊塗的進了魏家的門,我若再使你失了清白,以後再有了別人,那樣,我成什麼人了?是不是?」
陳萱以往並不知魏年是這樣的想頭,陳萱現在心裡有了世界潮流,對於魏年之事,也就不大在意了,陳萱笑,「還說我說話一套一套的,你還不一樣。」
從抽屜裡拿出洋文書,陳萱招呼魏年,「別盡說這些沒用的了,過來多教我幾個洋文。」
魏年心說,以前求人,還一口一個阿年哥,現在可好,阿年哥也不叫了。看魏年不說話,陳萱還催他,「快點,傻愣著做什麼。」
「好好。」魏年打起精神,過去教陳萱洋文了。
陳萱現下在學習上,勁頭兒比以往更足了些。
魏年沒幾日還送了陳萱兩本洋文書,陳萱有些吃驚,接了書道,「好端端的,怎麼買洋文書給我啊?」魏年雖然聰明,並不是愛買書的人。
魏年見陳萱先用帕子把兩本書的封皮細緻的擦了一遍,就知她喜歡,提起桌上的茶壺,倒盞茶,「不是買的,史密斯知道你在學洋文,送你的。」
「好端端的,史密斯怎麼送我書?我跟他可沒交情。」這是兩本封面印刷極是精美的洋文書,陳萱打開來看了幾行,還有些許的洋文詞彙,陳萱就先把書放小炕桌上,問魏年,「他是不是有事求你?」
魏年笑,「不過是相中我手裡的東西,投咱們所好罷了。」
陳萱就有些明白魏年的意思了,魏年搗鼓了好幾個瓶瓶罐罐,這還沒出手呢。說到瓷器,陳萱就很有些不解之處,「這也怪,我看咱們去那西餐廳吃飯,那些西餐的盤子碗,也都是瓷的。可見,洋人也用瓷,他們怎麼這麼喜歡咱們這裡的瓷器啊。」
「他們用瓷才幾年?咱們老祖宗才是燒瓷的行家呐。」魏年別看學洋文,他對於洋人的許多事都不以為然,陳萱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沒幾天,史密斯又來了一趟魏家,陳萱招待起客人來更加熟練,能說的洋文也漸漸的多起來。就是史密斯與魏年的對話,有時也能聽懂幾句。這一次,史密斯直接帶走了一個匣子,神色上亦極是歡喜。
倒是史密斯走後,魏年遞給陳萱一卷花花綠綠的鈔票,讓陳萱收著。陳萱見這鈔票上面有數字,也有洋文,細看過,陳萱不禁道,「這是美國人的錢。」
「嗯,美金。」
「這錢可是沒見過的。」陳萱第一次見洋人的錢,抽出一張正反看過,問魏年,「這洋人的錢,在咱們這裡也能用麼?」
「當然能用,到銀錢就可換成現大洋的。」魏年教她一回。
陳萱先把錢數清楚,在筆記本上記下數目,想放箱子底兒又覺著,她給魏年存錢好麼?陳萱試探的問魏年,「我也沒存過這許多錢,要不,讓老太太幫你存吧?」
「你這可真是好主意,一進媽的手,那還是我的嗎?」魏年悄悄同陳萱道,「叫你存你就存著,你不還想多種草莓麼,全指這錢租地了。這可別叫媽知道,知道不?」
魏年這麼說,陳萱就明白了,陳萱連連點頭,「明白明白,就是私房,是不是?」陳萱也悄悄問魏年,「賃田地的事,有準兒沒?」
魏年看她臉離得近了,燈光下透出一股蜜色,兩隻眼睛又圓又亮,透出隱隱的期待,魏年就與她說了,「要說現去郊外賃二畝地,這個就算了,郊外地雖便宜,卻是不太平。我尋好了幾處院子,只是還得等等看,這錢你先拿著,說不得就得用上。」
陳萱連忙應了。
陳萱問,「這賃院子不便宜吧?」
「賃院子?」魏年濃眉一挑,「眼下北京城的房價物價都在漲,與其賃院子,有錢不如買一個,放著又不會抽,倒是這現大洋,一年不如一年。」
陳萱道,「以前聽我嬸子說,早些時候,三塊現大洋就能買頭牛,後來,就得五塊了。」
「是啊。」魏年道,「雖說做生意來錢快,要是有閒錢,置些產業也是好的。」
陳萱說,「你這置宅子,不用跟老太太、太爺商量麼?」
魏年連忙叮囑她,「你可得嘴嚴緊些,我隻與你說,到時這院子買了,也先掛你名下,知道不?要是叫爸媽知曉,他們再不肯置院子的。再說,這都是我私房,這會兒也沒分家。到時就說,院子是賃的。」
陳萱心下很有些驚駭,就是在鄉下,分家也是大事,這沒分家,魏年就自己弄錢攢私房,陳萱心臟砰砰直跳,魏年怕她膽子小瞞不住事,還嚇唬陳萱一句,「你要是說出去,這草莓可就種不成了。」
「我,我一準兒不說!」陳萱還指著多種草莓來還魏年的錢呐,當下立刻作保。
買院子的事還沒成,倒又出了一樁事,許久不見的焦先生過來找魏年,也不知倆人說了些什麼,焦先生走時,臉色很是不悅。魏年也沒相送,陳萱看焦先生既無奈又感慨的模樣,想著人家到底是先生,有大學問的人,陳萱也不好就看焦先生這麼走,連忙送焦先生出門。焦先生到了門口,原想就這樣走的,又似心有不甘,轉頭同陳萱說,「二少奶奶,我與二少爺相識一場,知他是個十分聰明機變之人。若是便宜,還請二少奶奶勸一勸府上二少爺,那些個瓷器,都是我國的國寶,雖國家一時危難,可身為中華民族的一分子,當不使國寶流失,才是我等本分。如二少爺這等,竟將國寶轉賣洋人,恕我實不能認同。」
陳萱嚇一跳,說,「那不就是些瓶瓶罐罐麼,聽說,都是別人家不要的,如何就是國寶了?」
焦先生一歎,想著陳萱一舊派婦人,又能知曉什麼,只得又是一歎,拱手告辭。
陳萱回屋,見魏年神色倒還好,換了茶杯裡的水,給魏年倒盞新的,才說了焦先生的話,魏年唇角一撇,眉眼一挑,露出幾分誚,「你聽他那鬼話,什麼國寶?國寶能落到我手裡,那不過是些以前大戶人家用的瓷器,真正好的,早叫人買走了,這些留下來的,也不過是些中下等貨色!這些個知識份子,就是會說大話,他不早說他要,他要早說,我一準兒轉手給他。我這都轉了手,他又來這裡三噓四歎,什麼意思?!」
聽了魏年話裡的來龍去脈,陳萱坐下勸魏年一句,「把你的難處好生與焦先生說一說就是了,我看,焦先生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你不知道他們這一種人,我就賣幾樣器物,就好似我做了什麼對不起天地的事一般。這些東西,多了,只要是祖上做過官發過財的,誰家沒幾樣?子孫不爭氣,留不住,往外賣,自然有人接手。我不明白他們的意思,賣給洋人就是對不起民族,賣給他們,就是對得起民族了?不過一件小小器物,叫他們說的天一樣的大,真是好笑。有這功夫,多做幾件於家於國有益之事,也不枉他們讀那滿肚子的詩書文章。」魏年手裡茶盞往桌上一撂,發出「啪」的一聲,「我難道不盼著國家好?要是國家好了,我做生意也不用與這些洋人虛與蛇委了。可國家如此,先得說咱們自己把日子過好,再說別的吧。」
魏年抱怨一回,一到國家層面,陳萱就聽不大明白了,不過,她也不覺著魏年哪裡不對,便又寬解魏年一回,「焦先生也不過是一時沒想通吧,待他想通,自然會好的。」
「書待一個,不必理他。」
「也別這樣,我看,焦先生是個有學問的人。這人,誰沒長處,誰沒短處呢?你到底是隨他念了這些時候的書,阿年哥,能緩和一下,還是緩和一下。這不過是些誤會。」
魏年翹起二郎腿,「我可不去跟他說好話。」
陳萱心下一動,「這也沒事兒,在我們鄉下,要是兩家子不痛快,請個中人緩和一二就好了。不如,請個與焦先生認識熟悉的人,緩和一下。」
「不成,搗騰東西的事,不能給太多人知道。」
陳萱是很願意與有學問人打交道的,雖說焦先生是個男子,可聽魏年說,現在男女都一樣了,外頭也不禁男女來往。陳萱大著膽子同魏年商量,「阿年哥,要不這樣,我過去同焦先生說一說,你看行不?」
「你?」
陳萱點頭,「你們那些大道理我不知道,可你們是各有各的理,我過去聽焦先生說一說,他把心裡的道理講出來,心裡舒坦了,估計也就好了。再者說,咱們主動過去,他也得給咱們個臺階下。我把你的難處,也跟焦先生說一說。」
世界潮流是啥,陳萱不清楚。可陳萱知道,世界潮流這東西,不在魏家。既不在魏家,肯定在外頭,家裡有魏老太太,她能出門的機會太少了。陳萱就想著,能尋機多出去瞧一瞧,瞧一瞧,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