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魏銀
待趙家老太太的壽宴過了, 魏老太太第二天急忙慌的就催著魏年把魏金接回家來, 又讓李氏到菜市買了上好的羊肉回家, 魏老太太心疼的, 「昨兒那壽席, 你們也都眼見的。在咱家, 一家人還不都是一個桌上吃飯,就是家裡擺席請人吃酒, 我也從沒讓兒媳婦們站著伺候的。這都什麼年代了,新時代了,就她趙家還要擺這樣的譜兒!就知道刻薄兒媳婦!看你們大姐, 這才回趙家幾天,人就瘦了一圈兒!趕緊把人給我接回來,我再不能叫閨女受這樣搓磨的!」
魏年依著魏老太太的話去接人。
魏金早收拾好包袱, 一見弟弟來了,過去請示了一回趙老太太。趙老太太正因著壽宴後剩下許多好肉好菜, 倆兒媳婦見天兒在家吃心疼呐,一見魏年過來接魏金,當下便點了頭,同魏金道,「去吧,你家老太太也記掛你, 我知道,她是一刻都離不得你的。你去伺候你家老太太吧。」
魏金當下就道,「哎, 媽,那我就去了。」
魏年一看他大姐在趙老太太跟前兒這做低伏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窩囊樣兒,再聽趙老太太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口氣,笑嘻嘻道,「哎,可別,嬸子,我媽也就是提一提,看您這裡可有空閒。嬸子您這兒要是忙,我大姐嫁您家,那就是您家的人了,她在嬸子您身邊伺候是應當的。什麼時候回娘家都一樣,我媽那裡有倆兒媳伺候哪,不缺人伺候。嬸子你是正經婆婆,就是我媽,也得排您後頭。」
魏年因生得俊,嘴也巧,趙老太太平日裡看他倒很順眼,聽這話也不惱,笑道,「算了,什麼先什麼後的,我同你媽,老姐妹了。讓你大姐過去吧,兒媳婦再孝順,跟閨女那能一樣?你媽有福,倆大閨女在身邊兒,我就倆禿小子,福分上就大不如你媽了。」
「您只管把我大姐當閨女,是一樣的。」魏年也就是說上幾句,又不是要跟趙老太太鬥嘴分勝負,笑道,「您老嘗嘗我給您老買的黃油棗泥餅,我大姐說您愛吃,我來時去稻香村買的,今兒早的第一爐的點心,正香。」打開點心的油紙包裝,拿了一塊兒還帶著溫熱的點心給趙老太太遞過去。趙老太太接了,嘗一口便贊味兒好。
說幾句話,趙老太太留魏年在家吃飯,魏年說鋪子裡還有事,就接了魏金和倆外甥過去。一回家,剛把包袱放炕頭兒,魏金就數落起魏年,說他,「你那話是什麼意思?不想讓我回來啊?」
魏老太太見著大閨女和外孫們來家正高興,一聽這話,忙問,「怎麼了?」
李氏陳萱魏銀都在老太太這屋兒織毛衫,見魏金回來,陳萱放下手裡的毛衫,倒了兩杯熱水,一杯給魏金,一杯給魏年,魏金水也不喝,就跟老太太控訴起弟弟來。
魏年接過水暖手,聽魏金說他竟攔著不要魏金回娘家,真是無語了。不緊不慢的待魏金控訴完,魏年才說他姐,「你也就是個窩兒裡橫,在娘家你就這麼厲害,怎麼在婆家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你就聽不出我那是客氣,你婆婆說,讓你過來服侍咱媽,她那裡不要緊。我難道不跟人家客氣幾句?我要不想你回來,根本不會接你!」把茶杯往炕桌兒上一放,魏年起身,「我去鋪子了,沒空理你。」抬腿走人。
魏金「哎」了兩聲,沒叫住魏年,這會兒估計自己也醒過悶兒了,嘟囔一句,「這說來說去的,倒成我的不是。」
「行啦,親姐弟,哪兒就要爭出個對錯。」魏老太太笑,「我叫明哥兒他娘一大早的就買了上好羊肉,中午咱們打羊肉餅吃。」
「好!媽你不知道,我回婆家這些日子,就沒吃過一回熱乎飯。」接著又是對婆家一通埋怨。
李氏陳萱魏銀三個就在一畔織毛衫,雲姐兒也拿著兩根竹針一小團毛線戳來戳去的織東西,順帶聽魏金抱怨。陳萱真是,一句話都沒招惹魏金,魏金就找尋到她頭上,魏金問,「二弟妹,我婆婆做壽的那天,你是不是同男人喝酒了?」
饒是陳萱老實,也覺著這話不好聽,陳萱低頭織毛衫,「是阿年哥叫我過去,他的許多朋友沒見過我,人家敬我酒,我要不喝,會叫阿年哥沒面子的。」
魏金一幅不贊同的神色,嚴肅的教導她,「你一婦道人家,管男人們的事做什麼。阿年一向是個沒譜兒的,就是他叫你過去,你也不該跟男人吃酒。這不是咱們女人的本分。」
魏銀道,「大姐,你這老一套就歇歇吧,二哥的朋友頭一回見著二嫂,人家敬酒,那是敬二哥的面子,二嫂能不接?」
「就是接了,叫阿年替她喝,不是一樣?怎麼腦子就不轉個彎兒?!那些個壞小子們,向來會作弄人的,你這樣好說話,以後他們還要作弄你可怎麼辦?」
陳萱老老實實的說,「我聽阿年哥的,阿年哥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魏金氣的大腿拍的啪啪響,「你有聽他的,還不如聽我的。」
「那不能,老話說的好,出嫁從夫。就是說,這嫁了人,就得聽丈夫的,我聽阿年哥的。」陳萱這一根筋的回答,簡直沒把魏金氣死。
魏金私下同她娘說,「二弟妹這也忒死心眼兒了。」
「你還不知道她,就一個老實頭,早被阿年降伏的服服帖帖。阿年叫她往東,她不敢往西。」魏老太太說著,其實還挺得意,覺著兒子有本事。
「那媽你說,她就聽阿年一個的。」
「唉呀,你較這個真兒幹什麼,人家兩口子,不聽阿年的,還聽你的。」
魏金搖頭,「這鄉下來的,就是軸,一根兒筋,腦子不會拐彎兒的。」
不過,當魏金知道織羊毛衫能賣錢後,她也就顧不上陳萱不聽她話的事了,問了妹妹一回這羊毛衫怎麼個賣法兒後,魏金立碼也加入了織毛衫大軍。魏老太太見家裡的女人這麼知道掙錢過日子,心裡甭提多美了,見天兒的帶著雲姐兒和倆外孫去戲園子看戲去。
待文先生沙龍那日,魏金聽說陳萱魏銀都要同魏年去沙龍,因忙著織毛衫賺錢,都沒顧得上碎嘴。魏銀一身桃紅的鑲毛邊兒的簇新棉旗袍,還有條白狐狸毛的滾流蘇邊的披肩,那叫一個貴氣逼人。魏年忙說,「太華麗了。穿素雅點兒。」
魏銀就不用白狐狸毛的披肩了,外面罩一件深色的呢料大衣,魏銀很滿意。看陳萱還是上次的行頭,魏年說,「別總穿這件襖,去年做的那件呢料大衣,現在天兒冷,正好穿。」
陳萱覺著還沒到用大毛領的時候,「那我也摘了那大毛領,像阿銀似的這麼穿。」
魏年點頭,待倆人換好衣裳,還說,「今兒回家時,去趟成衣鋪子,做兩件外頭穿的衣裳,你們衣裳都太少了。」
魏銀最喜歡做衣裳,連聲應了。陳萱就有些猶豫,「那得不少錢吧?」
「你這個月也賺五六塊大洋了吧?」
「沒,我織的慢,就賺了四塊。」這四塊大洋是陳萱攢來還債的。
「沒事兒,不夠的我給你添上。」
「二哥!」魏銀一聽就不樂意了,板著臉說她二哥,「你怎麼能叫二嫂自己拿錢做衣裳,二嫂的衣裳,該是你出錢才對!」
這說話沒留心,叫魏銀挑出不是來。魏年連忙補救,「是是是,我跟你二嫂都是開玩笑。」
陳萱卻是心裡有了主意,同魏銀商量,「阿銀,咱們不去成衣鋪子做衣裳。到成衣鋪子,料子一塊錢,再加人工,就得兩塊錢了。咱們又不是沒手藝,買了料子在家自己做,省錢。」
魏銀倒是不反對這個意見,想一想二哥賺錢也不容易,不能總叫二哥出錢。魏銀道,「是這個理,那咱們就去買幾塊好料子,回家做。」
陳萱打定主意,她就做一件。
到了文先生的沙龍,陳萱親自介紹了魏銀給文先生認識,陳萱再三誇讚魏銀,「阿銀上次聽我說了先生的風采,對先生的學識特別羡慕,她現在每天都跟我一起念書學習,還有我家阿年哥,以前我勸他學習,他都不聽,到先生這裡來了兩次,不必勸就知道自己拿起書本了。我都說,先生這裡的風水好,有向學之風。」
魏銀聽陳萱這一套話都吃驚不少,想著二嫂在家話從來不多,不想出門這樣會說話。
文先生見著魏銀也很喜歡,魏銀是那種極為奪目的相貌,見到魏銀,便讓人想到一句詩,卻嫌脂粉汙顏色。魏銀就是這樣的相貌,魏家人天生的肌膚雪白,魏銀正是十七好年華,那一等的炫採奪目,便是文先生也不由多問了魏銀幾句。魏銀亦不是陳萱這等有些害羞內向的性格,她天生就有種等不卑不亢自然之態,又帶著一點兒少女的嬌憨,「我看過先生寫的小說,心裡很受啟發。」
文先生笑,「我的小說,難為你這麼小的女孩子還願意看。」
魏銀說了兩篇小說的名字,「我看的這兩篇都是悲劇,悲劇不如喜劇讓人愉快歡笑,可是,悲劇能帶給我們更多的思考。先生寫悲劇,怕是為了更多的讓人避免現實中的這樣的悲劇。我看過後也心裡不大好受,還是願意看。平時出門少,知道的道理也不多,先生的書,正可為像我這樣涉世未深的晚輩引路。」
魏銀這種天性中的聰明、機敏,在她第一次正式踏入社交場時就展露無疑,魏銀為了這次沙龍之行,非但開始學習英文,重要的是,她聽聞文先生的名聲,還借閱了文先生寫的小說,準備了恰到好處的恭維之詞。文先生笑,「難得,我都以為,現在如你們這樣年輕的女孩子,更喜歡雲先生的詩。」
魏銀笑,「我二嫂喜歡詩,她每天都會背一首詩,最喜歡的是蘇東坡的那句,腹有詩書氣自華。」魏銀其實根本不知道蘇東坡是哪個,是上次陳萱與她提這一句,她便記得了,如今隨口說來,委實精彩。
便是魏年都不禁暗道,原想著陳萱已是了不得的了,不想,他妹也是個深藏不露啊。這些女人,都成精啦。
文先生笑著頜首,「你們姑嫂都是極聰慧的女子。」上次陳萱過來,文先生還要為陳萱引薦陳女士帶一帶陳萱,到魏銀這裡,不必文先生引薦,便有好幾位或著長衫或著西裝的年輕男子過來,笑著打招呼,「今天來了新人。」
文先生介紹,「這是魏年的妹妹,魏家二姑娘。」
魏銀念書有限,可是,這半點兒不影響魏銀在沙龍上的受歡迎。魏年是新派人,並不介意魏銀與些男子說話交談,不過,他還是悄悄叮囑了陳萱一句,讓陳萱與魏銀在一處,畢竟,魏銀是第一次來這種場合。
倒是魏年,較之前兩次在沙龍上的冷遇,魏年這次都不必上趕著與人攀談,就有好幾位不大睬他的學者教授向魏年表示了善意。就是陳萱,上次邀請她參加北京大學未果的吳教授,這回也重新展露出熱情的邀約,請陳萱去北京大學參觀。
陳萱想著,魏年同他說過,社交場上,許多話是當不得真的,人家吳教授說不得還是客套,於是,陳萱就沒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