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老套的預言
安沒有回答。她跟沒聽見似的, 徑直走到廢屋角落,掀開腐朽的地窖門。
“下去。”她說,“我們走下面。”
說罷她第一個跳了下去, 剩下三個男人面面相覷。艾德裡安第二個動身, 鎖鏈似乎並沒有給他造成多大的麻煩, 他的動作利落,落地聲聽上去輕而穩。尼莫向地窖中望去, 只能看到漆黑的一團。而奧利弗猶豫片刻, 雙手扒著地窖邊, 然後小心翼翼地松了手。
奧利弗著地後第一件事是施放照明術, 柔和的光瞬間照亮比上方房間還要破敗的地窖。尼莫偷偷舒了口氣,學著奧利弗的動作,試圖用個安全點的姿勢接觸地面。結果他徹底低估了自己嶄新的握力——腐壞的木板在他的手指間崩成碎渣,他很不體面地摔了個仰面朝天。
幸虧地窖的地面是柔軟的泥土。尼莫嗅著鑽進鼻孔的濃烈臭氣,狠狠打了個噴嚏。這次奧利弗倒是很快伸出手幫尼莫擺脫了地面上的淤泥和乾苔蘚, 外加幾根黏兮兮的老鼠骨頭。
“這邊連著下水道。”安踹開塊搖搖欲墜的石磚,“他們這會兒估計正忙著封鎖圍墻。下水道暫時是安全的,他們不會一開始就往這邊派太多人。”
尼莫非常同意她的觀點——他簡直要被空氣中的臭味熏窒息,除了老鼠和蟑螂, 沒什麼生物會把這種地方作為第一選擇。他已經開始懷念那個乾淨舒適的旅店房間了。
“先把克洛斯先生的鎖鏈解開吧, ”奧利弗建議, “他同意幫我們完成任務, 我相信他不會食言。”
“……你還想著任務?”安難以置信地叫道, “你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嗎?”
“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不如順路完成算啦。”穿過坍塌的石墻,他們正順著漆黑的地下河道前進。每次收回腳都會附帶令人不快的黏膩感,尼莫並不想知道自己踩到了些什麼,只得靠加入話題拼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們那邊的收穫如何?”
“愛德華茲夫人或許……知道。”奧利弗目光飛速掠過艾德裡安。“我覺得她不像受控於那個……”
“戴拉萊涅恩。”艾德裡安幫他補充了後半句。
安停住腳步,奧利弗和尼莫則同時看向走在最後的前任騎士長。
“我以為你們至少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艾德裡安嘆了口氣,“我的失誤。”
“既然你知道上級惡魔的身份,怎麼還……呃,到了這個境地?”尼莫謹慎地挑著用詞,試圖輓回點形象——如果他在艾德裡安·克洛斯那裡還有什麼形象在的話。
“戴拉萊涅恩擅長幻術。”艾德裡安並不像安那樣不喜解釋,或者對反感的提問採取無視態度。他幹脆地回答了尼莫的提問。
“捏造型幻術可不會讓人看到自己不想看的東西。”安有點不懷好意地加入了對話,完全不打算掩飾給艾德裡安使絆子的渴望。“也就是說對於可愛的公民們來說,比起卡希爾·愛德華茲,他們更希望你是那個惡人。”
“事實如此。”艾德裡安表情平靜,甚至點了點頭。“我並不意外。”
“那麼繼續剛剛的話題。”對方沉穩的態度讓女戰士的語調裡多了點挫敗,“我可不希望你對我有什麼奇怪的期待,這個世界就算完蛋了也跟我沒關係。我對那個預言沒有任何興趣。我為什麼還跟著這兩個小子?因為這次是我出的問題,不然我早就把他倆綁一塊兒掛在教堂門口謝罪啦——我對自己那點良心很有數,但我至少還要臉。”
奧利弗和尼莫默默拉開了和她的距離,落到艾德裡安身後。
“……不過我很好奇,預言裡的人不是已經確定了嗎?”安衝後退的兩人翻了個白眼。
“我不是那個人。”艾德裡安沉聲說道,“但戈德溫·洛佩茲肯定也不是。”
“怎麼,對地平線的團長評價這麼低?”安抱起雙臂。“你想說什麼,奧利弗——對,就是剛剛跟你談話的那個小子——有那個可能?”
“他的天賦不比洛佩茲差。”
“他們說洛佩茲,”尼莫捕捉到了某個關鍵詞,忍不住衝奧利弗小聲嘀咕。“地平線的團長是個洛佩茲?他和錫兵團長弗林特·洛佩茲絕對有什麼關係——”
“比起這個,我更好奇那個預言是什麼……我怎麼感覺我是這裡唯一一個沒聽說過的?”
“你沒聽說過?!”尼莫吃驚地提高音調,安和艾德裡安齊齊停住話頭,投來複雜的目光。“……抱歉,抱歉,你們繼續。”
“其實我也記不得太多。”尼莫再次壓低聲音,衝表情一片空白的奧利弗解釋。“只記得不太像人話。”
“不太像人話啊……”
可能是終於忍受不了兩個人對於預言的隨意態度。艾德裡安鎖緊眉頭,剛打算開口,一個女聲先一步響起。
“生於死亡與背叛,踏過至親的骸骨,粉碎詛咒,擁抱深淵。”
“遵從王的指引,被神所庇佑的騎士啊。他追隨星光,寒冬般降臨。”
“他的劍將帶來真正的終結。”
安清了清嗓子。“……就這麼幾句,其實我也覺得不太像人話。如果我是教皇,我肯定希望預言師能精確到那傢伙的出生地,最好連街道也確定一下。”
“……不,我是想說。”奧利弗看起來有點糾結。“這是關於什麼的預言?聽起來有點,呃,消極。”
“誰知道呢,現在比較流行的說法是‘最有希望踏平深淵的劍士’‘真正的救世主’……諸如此類。”
“我覺得克洛斯先生挺符合的。”尼莫小聲說道,“尤其是‘寒冬般降臨’那一句。”
被提到的騎士長冷颼颼地掃了他一眼。
“確定是踏平深淵不是踏平地表嗎,”奧利弗也小聲嘀咕回去,“預言裡那個人聽上去有點慘啊?”
這回艾德裡安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總之肯定不是我,克洛斯先生。”奧利弗連忙解釋,“我的童年很幸福。我沒遇到過哪位國王,更不是什麼騎士——我甚至沒什麼信仰!”
尼莫深有同感地點點頭。就他們目前的遭遇看來,別說是被神庇佑,被神嫌棄還差不多。
“我只是比對了一下你和洛佩茲的實力,客觀來說有這個可能性而已。”艾德裡安面無表情地回應。“洛佩茲還沒有被正式承認,我不認為他會被承認。只是這樣。”
他的話音剛落,空氣中讓人難以忍受的腐臭陡然濃郁。安的獵矛瞬間爬滿法陣,她一矛刺向艾德裡安,後者的鎖鏈瞬間炸成幾段。腫脹的浮屍撲了個空,它搖晃幾下,剛打算調整動作,就被泛著白光的鎖鏈狠狠勒住了腫得看不見的脖子。艾德裡安抓住剛剛斷掉的銀製鎖鏈,將它變作足夠致命的武器。
他緊握鎖鏈,收緊雙臂,幾乎要把它的頭顱整個兒絞掉。浮屍咧開滿是腐肉的嘴,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緊接著脖子整整轉了半周,伸頭便向艾德裡安咬去。安反手一矛剛好戳來,浮屍的頭被電光擊碎,浮腫的身體軟綿綿地跌回污水。留下一地黑綠的腦漿和更加熏天的臭氣。
戰士和普通人的區別殘酷地顯露出來——這一切結束的時候,奧利弗剛剛擺出戰鬥的姿勢,而尼莫剛打完他的第二個噴嚏,正在幾乎要結成實體的腐臭中努力克制住乾嘔的衝動。
艾德裡安無言地收回視線,收起手上的鎖鏈,安卻沒放下手中的獵矛。於是他只得嘆了口氣,將鎖鏈丟入粘稠的污水,安這才把矛收了起來。
“希望您能理解。”她冷酷地說道,“以防萬一。”
“我答應了那個年輕人。”艾德裡安說道,老練地活動著因為被束縛太久而僵硬的關節。“我不會說謊。”
一邊的尼莫好不容易順過氣,簡直要開始懷疑那兩個人是不是壓根長了個假鼻子。他剛想跟奧利弗分享這個猜想,卻發現奧利弗正盯著自己的雙手——照明術還堪堪維持著,但變暗了不少,奧利弗在走神。
尼莫登時收起玩笑的念頭。奧利弗的臉色有些蒼白,沒用照明術的手緩緩握成拳頭,而尼莫很清楚那並不是因為腐臭或者恐懼。
“奧利?”他擔憂地發問。
奧利弗勉強笑了下,照明術的亮光緩緩恢復。“我沒事。”他溫和地回答,然而他隨即便將臉轉開了。
“安,我們需要在這裡待多久?”奧利弗朝著安的方向大聲問道。
“至少今晚,如果順利的話,明天下午就能——”
“如果可能的話,能請你不要立刻出手嗎?”
安發出一聲長長的,饒有興趣的“哦”。她停住腳步,上上下下打量了奧利弗一番。
“你沒有劍。”她總結道,“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勉強自己可不是個好主意。”
“我知道。”奧利弗說道,快走幾步,和艾德裡安一同走在了隊伍最前面。
“你可以把護盾收起來了。”女戰士湊近尼莫,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而後者字面意義上的嚇了一跳,黑暗中傳來什麼東西碎裂的輕響。“哦,好吧,繼續支著也好。你可以順便練習下控制力——既然你這麼想要保護他。”
在這個距離,奧利弗聽不清後面兩人正在說什麼。但在浮屍襲來的那個瞬間,他背後那片黑影哆嗦了下。他幾乎在瞬間察覺到一個事實——那並不是下水道隧道投下的單純黑暗,從一開始就不是。而在場能操控暗影護盾的只有一個人。
而這個認知讓他的心臟發酸。
前方有什麼在低聲吼叫,他小心地控制著力量,學著艾德裡安的動作,向聲音來源攻擊過去——
再強一點,他吸了口氣,寒氣在污水表面凝了層薄薄的冰。
他需要變得再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