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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第63章
第63章 來自深淵的詛咒

 蒂格·洛倫佐此刻正處於某種飄忽的狀態之中——而且不是好的那種。

 他很難說清現在的心情。他的心臟似乎不再跳動, 而血管中溫熱的血液變作灼熱的鐵水。冷汗已經完全浸濕了他後背的衣料,並且仍在不停地通過毛孔向外滲出。大塊頭青年的臉上沒有表情——他甚至忘記怎麼扯動臉上的肌肉。

 這個牢籠完成得很完美。它足夠牢固,透支了聖典的所有法力, 並且籠罩了盡可能少的房屋。它的位置、形狀、甚至圓頂的弧度, 他都一一考慮過, 在腦子裡反覆演練過無數次。

 他早就想要這麼做了。

 蒂格十分肯定,等自己替代了父親的位置, 那將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他將根除文森鎮旁的禍患, 徹底祛除那捉摸不定的異化詛咒。說實話, 他想不通這麼幾代下來, 為什麼那群腦子似乎不太好使的怪物還能自由地活在他們附近。

 或許那是上了年紀的人的通病,他曾經這麼想過。老人們總是過於謹慎,緊緊捂著手裡每一個籌碼,半點風險都不敢冒。而鎮民們又太過愚蠢——他們對自己後代的生活環境漠不關心,只希望生活維持一成不變的狀態。人們虔誠地信奉著他們的神明, 但面對怪物,大部分只能做到辱罵和唾棄。沒有幾個敢真的上刀子。

 甚至有一部分人連仇恨都忘記了。

 明明他們會狩獵很多東西,小至普通野兔,大到鋼刺豪豬或是蝎尾狼群。多麼正常的事情——無數獵物中, 只有青鳥會如此陰魂不散。它們不止會在被捕獵的時候反咬一口, 甚至會在其後發動攻擊。儘管是不知變通的死板襲擊, 甚至帶著點讓他嗤之以鼻的愚蠢“驕傲”, 文森鎮還是損失了不少財產與數條無辜者的性命。

 近幾年它們變得愈發難以捕獲。他們得到的錢幣和付出的代價已經完全不成正比, 駭人的異化詛咒也開始一例例出現——他們為什麼還要放任那群危險的東西活下去呢?

 蒂格·洛倫佐在計劃這一切的時候, 心裡甚至帶著某種英雄似的悲壯。人們不理解沒關係,只要取得成果,他的關懷和犧牲總能被看到。比起提前公布計劃去面對鎮內無盡的辯論和說服,這樣做一開始可能會造成點混亂,而他只要合理引導鎮民們就可以了。這將是一場偉大而漂亮的戰役。

 可眼下的一切比起“偉大而漂亮的戰役”,更像是一場鬧劇。

 冰墻兩側,痛叫、哭喊和求救聲並沒有消失。被分開的兩邊開始各自聚在一起。青鳥們固執地撞著赤紅的光壁,留下一片片血痕;而人們與自己的所愛顫抖相擁,似乎終於反應過來了自己的境況。被青鳥所傷的傷者呆滯地捂著傷口,從喉嚨裡發出模糊不清的呻。吟。傷口沒有在流血,可與之相對的,他們也失去了取回肢體的可能——那些殘肢早已化作灰燼,而沒有人請得起讓它們再生的治療師。

 方才給混戰按下暫停的黑章爬到冰墻頂端。淡棕色的短發被風微微吹動,他將臉轉向蒂格,喊聲平穩清晰。

 “把這玩意兒撤掉!”奧利弗高聲喊道,“穩住鎮民,然後撤掉它!現在是個機會,你還有機會交流——”

 “你們到底想要什麼?”蒂格有些崩潰地吼了回去,“為什麼要插手我們的戰爭?我們就要贏了!你們兩個骯髒的雜種,我們本來可以贏的!”

 大塊頭青年劇烈地喘息,眼睛漸漸亮起來,似乎被自己的話語所說服。他無視了奧利弗的請求,將頭轉向牢籠外的鎮民們。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用沙啞的喉嚨高呼,“拿起武器,保護你們的同胞吧!那群異形們的法術攻擊不到外面,而我們仍可以進攻——”

 這句話點燃了牢籠裡人們的希望,他們放開喉嚨,開始向外部的鎮民們高聲求救。沒有什麼比孩子的哭喊更讓人們緊張,鮮血和灰燼之下,人們已經無暇考慮緣由。憑著一腔突然涌起的使命感,尚且自由的鎮民們快速散去,當他們再回到附近時,手中都多了樣可以當武器用的器具——從結實的弓與矛,到卷了刃,帶著鏽漬的砍刀。

 他們開始向青鳥軍隊所在的那側聚集。

 尼莫還沒有攀上冰墻,他此刻恰恰身在青鳥軍隊之中。儘管此刻人類的外形給他的行動添了不少麻煩——黑影將不知道第幾隻襲來的青鳥抽飛,他終於擠到了帕索托圖跟前。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急急地問,“梅羅蒂呢?”

 “她……她很好。”帕索托圖聽上去帶著點莫名的難過,“而我必須向部族證明自己沒有‘叛變’。我努力過啦——我們之前談好,還是照著老規矩來。只不過這次要毀掉全部建築,將這群人類驅逐出去。”

 他用僅剩的那隻眼睛悲哀地看向尼莫:“這是個圈套,不是嗎?其實他們一開始堅持要散開進行無差別攻擊,如果不是我……”

 青鳥垂下頭顱,沒有再講下去。青鳥們意識到了這障壁意味著什麼,而另一邊,拎著武器的人們正在逼近。牢籠籠罩的死物早已被青鳥的法術盡數燃燒為灰燼,絕望的情緒開始蔓延。

 青鳥們放棄了堅固的光壁,開始攻擊冰墻。

 奧利弗一層層加固著冰墻,努力讓另一側的鎮民們不暴露在直接攻擊中。尼莫看得出他的猶豫——他們的確能擊碎這個牢籠,可是擊碎之後呢?

 他們可不是理想主義者。誰也不知道青鳥們會不會立刻開始瘋狂報復,誰也無法預知青鳥們卷土重來的時候會是何種姿態,而眼下的一切恰恰在證明主戰派的一切觀點。尼莫緊張地吸著盈滿細小灰燼的渾濁空氣,心臟的搏動簡直擊得他胸口直痛。他們真的能阻止這一切嗎?

 不論蒂格成功剿滅這些青鳥,還是帕索托圖成功逃離,接下來只會是更加瘋狂的反撲。

 他們究竟在阻止預言,還是促成預言?

 牢籠外的鎮民們猶豫著,終於有人開始攻擊。一根箭射進牢籠,被黑影截了個正著——只是黑影速度過快,將它直接削成兩截,前端還是刺中了一隻青鳥的翅膀。尼莫向那支箭的來源望去——艾薩克·德萊尼又取出另一支箭,穩穩搭上弓弦。

 有了一個成功的例子,人群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鼓舞。法術和利刃開始向牢籠中不斷涌入,絕大部分都被黑影攔住。尼莫迅速指揮著影子,可他無法同時防住法術和劍刃。

 “是深淵魔法,那是個死不足惜的惡魔信徒!”蒂格指揮著人群,“他和它們是一夥兒的,不需要手下留情——”

 人群終於開始沸騰。天氣晴朗,文森鎮的建築依舊透著讓人心情愉快的可愛色調。空氣像往日那般溫熱濕潤,此刻卻被無數殺意劈開。

 或許是時候了,尼莫茫然地想道。所謂“沒有辦法的辦法”——這些人並不強大,他和奧利弗可以將所有人擊敗,然後強行鎮壓。他們當然能夠強行阻止這一次即將失控的小型戰爭,至於之後的事……

 不應該這樣。他頂著愈發濃重的殺意抬起頭,望向奧利弗的背影。對方依舊努力架著冰墻,保護著另一邊的人。奧利弗還在堅持,相信他們能找到比傑西·狄倫的建議更好的解決方式。

 思考。尼莫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嘴脣,他應該知道答案的。

 而在尼莫幾步之外,弗裡茨同樣手持弓箭,手抖得在這個距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年輕的獵手迴避了尼莫的眼神。在同胞的呼救和哭喊中,他終於舉起了弓。而就在弗裡茨顫抖著張滿弓的時候,一道青色的身影從上方越過人群,向牢籠跌跌撞撞地衝去。

 那青鳥發出斷斷續續,無意義的鳴叫。尼莫分不太清青鳥們的相貌,但他認得出那笨拙的姿態,以及那毫無含義的叫聲。

 可惜梅羅蒂沒有像長辮子姑娘那樣成功衝進牢籠。

 幾支箭深深刺入她沒有任何遮蔽的後背。她倒在了牢籠幾步之外,鮮血開始在土壤中滲開,而艾薩克·德萊尼目光堅定,並沒有停止攻擊的意思。

 她艱難地喘息著,她還沒有來得及學會青鳥們的送葬。於是她只是人類一般向牢籠伸出前肢,嘴裡發出虛弱的“無聲”鳴叫。在發現自己無法拖動這陌生而沉重的身體之後,她仰起頭,帶著懇求地望向四周曾經的同胞。

 而她的同胞們向她舉起了刀劍,只有一個人例外。

 “……梅羅蒂?”弗裡茨的聲音帶著顫抖,他死死盯著她的眼睛。“梅羅蒂?”

 “你說什麼胡話——”艾薩克惱怒地吼著,接著他的聲音噎住了。那垂死的青鳥,極慢地點了點頭。

 弗裡茨半跪下身,將武器輕輕放在吸飽鮮血的土壤之上。

 “是這樣啊。”他輕聲說道,露出一個僵硬難看的微笑。“我就猜是你。”

 他或許也和她一樣不正常了。這個認知從未如此清晰——他同樣愛上了一隻青鳥。

 巨大的羽翼在獵手身後張開,人群發出恐懼的尖叫,向四周散去。如同在逃避一具死於瘟疫的屍體。弗裡茨·柏曼的轉變要比梅羅蒂快得多,不一會兒,人類的樣貌便一點都不剩。

 他安靜地待在原地,守在他心愛的姑娘身邊。

 衝上前去的幾個年輕人——有幾張熟面孔,尼莫猜那是弗裡茨的朋友們——手臂上也開始冒出青色的羽毛。

 “冷靜點!”許久的沉默之後,蒂格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他的聲音中帶著極其細微的哭腔。“詛咒在傳染!只要這些東西還活著,我們全部會被傳染上——”

 “戰爭不可能沒有犧牲!”他吼叫著,將幾乎完全變成翅膀的左臂悄悄藏在身後。

 帶著對異形的恐懼,人們不再是小心翼翼的架勢。眼前超出常識的一切讓鎮民們陷入了瘋狂。

 而就在此時,赤紅的光壁突然化作光點。尼莫徹底破開了它,他站起身,做出了最後的決定——他剛想轉身招呼奧利弗,後者已經動手了。

 但那不是壓倒式的攻擊。

 “你有辦法了,是嗎?”無數冰柱從人們身邊升起,將戰場攪成一鍋粥。奧利弗從冰柱上端利索地跳了過來。他衝尼莫眨眨眼,激活了通訊水晶。

 “我需要一點時間,一點就夠。”尼莫快速說道。

 “我知道——薩維奇女士,是時候加入我們啦。”他大聲說道,一邊在帕索托圖附近豎起堅實的冰墻。“讓我們弄出點亂子吧!”

 獲得自由的青鳥果然沒有立刻飛走。它們憤怒地試圖攻擊人群,卻被各種角度戳出來的冰柱干擾得無法施法。安則一把扯掉斗篷,整個人跳到富勒山羊之上——這次她沒有用雷電法術,她直接揪住了巴格爾摩魯,使勁捋著鳥脖子,後者從嘴裡噴出一道漆黑的光柱。

 “深淵魔法哦。”她守在蒂格·洛倫佐旁邊,衝襲來的青鳥們吹了聲口哨,“我可不保證被擊中後會發生什麼——”

 “你這個魔鬼……”灰鸚鵡虛弱地痛罵,結果還沒罵完,鳥脖子又被捋了一次。帶著強烈煞氣的光柱再次示威似的破開空氣。

 “能被惡魔這麼誇,我真挺榮幸的。”安咂咂嘴,“別任性,這可是團隊合作。”

 既然兩方的首領都被護得嚴嚴實實,兩邊只能開始互相攻擊。可惜他們的嘗試沒能持續多久。就在青鳥和鎮民們亂做一團時,詭異的稠密烏雲遮蔽了天空。白天仿佛一下子切成了夜晚。過於不自然的變化使戰鬥的節奏放緩了,接著他們便失去了戰鬥的興趣——

 空中出現無數細小的裂縫,如同凝固的劈砍痕跡。

 它們之中透著令人膽寒的火光,漆黑的影子從裂縫中不斷涌出。它們活物般順著地面爬行,流淌過奄奄一息的梅羅蒂·德萊尼,流淌過哭叫的傷者。纏繞上每一個心臟尚在跳動的生命。

 尼莫堅定地伸著右臂,努力放空著頭腦。無數碎片般的記憶從他的頭腦中卷過,從梅羅蒂的戰語,到青鳥使者的悲鳴,最終定格在那半本沒有讀完的童話上面。

 愛確實能夠解除拉薇妮婭的“詛咒”,可現實的故事發展到現在,缺失了一個至關重要的部分。

 他扯扯嘴角,露出一個艱難卻發自內心的微笑。如果要否定自己的人類身份,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適合轉移注意力:“見識一下邪惡法師的真正‘詛咒’如何?”

 黑影涌動,恐懼和殺意彼此纏繞,面前的場景猶如地獄。

 “我‘詛咒’你們。”他小聲說道,“我‘詛咒’你們……聽得見。”

 奧利弗認得面前的深淵魔法。它曾在與威瑟斯龐的戰鬥中將他從死亡邊緣拉回,而在前來文森鎮的路上,那些黑影也曾經在他的腳底板上繞著血泡畏畏縮縮地爬行。

 尼莫在治療他們。不,或許那不是單純的治療——黑影同樣纏住了尚且毫發無損的奧利弗自己。

 奧利弗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猛然轉頭看向黑影旋渦正中的黑髮青年。尼莫的臉色慘白,目光有些渙散。金紅色的裂痕艱難地向外擴展著。

 接著他的確聽到了。

 他聽到了那盤旋在戰場上空的,有如實質的旋律。它滿載著憤怒、悲傷與絕望,帶來匕首插入顱骨般的痛楚刺激。大腦為這衝擊而顫抖,而神經像浸入冰水般麻木地抽痛,那悲涼而美麗的曼妙曲調幾乎使他窒息。他並不是唯一一個被震懾的,文森鎮的鎮民們幾乎在同一時間停止了動作。傷口愈合的青鳥們則統統飛起,本能地遠離了那些裂縫。

 “讓它停下——!”一聲尖叫響起,一位婦人撕扯著自己的頭髮,砍刀從她手中滑落。“讓它停下,求你了!”

 “你這惡魔——”

 人們哀鳴起來。他們似乎無法承受“缺乏感情的怪物”所歌唱的情緒,迅速轉換了敵對的目標,卻喪失了攻擊的力氣。他們絕望地向尼莫的反方向簇擁而去,搖搖晃晃地逃亡,活像這樣就會讓那刀子似的旋律減弱幾分。

 尼莫一動不動地站在灰燼之中,猶如一座雕像。他緊緊抿著嘴脣,滿是汗水的臉上沒有表情,任由鎮民們的絕望和殺意傾瀉而來——此刻它們是那麼濃重,連奧利弗都覺得汗毛倒豎。無數細小的裂縫仍然在尼莫身周飄蕩,但它們此刻卻微微顫抖起來,有了些許合攏的跡象。

 奧利弗沉思片刻,做了個深呼吸。他整了整自己滿是塵土的前襟,踏過黑影與灰燼。

 “乾得漂亮。”他在尼莫面前站定,緊緊盯著對方的臉。“這就是你一直聽到的東西?”

 “對。”尼莫言簡意賅地答道,眼睛則盯著地面。“先別跟我說話,我在努力分心……”

 他們不需要艾德裡安那樣的戰鬥經驗,也足以感受到那濃稠的敵意。裂縫抖動的幅度更大了——

 這根本不是對人類的模仿。尼莫·萊特真的會因為這磅礡的敵意而痛苦,而會痛苦的靈魂不可能是一片虛無。他確實喜歡著面前的人——或者隨便別的什麼,已經無所謂了。因為他站在盤旋的黑影之中,卻無法再感到一絲一毫對於未知的本能恐懼。

 如果對方現在需要一點點火光,那麼他或許可以把那句話說出來。這份感情一定與他所猜想的“深愛”有著諸多不同,奧利弗想。它過於柔和,過於安靜,還不夠格變為抵擋全世界的盾。可就算那只是充滿著諸多疑問的,細微而動搖的一點亮光。至少它一直真實地存在,自點燃的那天起從未熄滅過——它或許可以在這密不透風的惡意中稍微撐開一點讓人喘息的縫隙。

 “那這個可能幫得上忙。”奧利弗伸出雙手,直接搭上了對方的肩膀。“聽著,儘管我不知道這有沒有資格被稱為愛,我自己還有很多問題沒有想清楚。但是你要聽好——”

 “我很喜歡你,或許比這世界上任何人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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